果然,站在车队面前的,是那个花白头发的老头,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严墨戟本以为还要跟那老头多废话几句,没想到那老头虽然面色不大好,竟然很识趣,低声下气地认了他做东家,祈求将功赎罪,愿意给严墨戟打工一段时间换取解药。
其实老头本来是打算趁钱平不注意,直接掳走那身上带着解药的青年来着。
但是每次他悄悄靠近车队,就能感觉到那辆马车里一道强烈的气势锁定了自己,武功之高令他感到惊心动魄。想来就是在混战中偷袭自己的人了。
打又打不过,跑又不能跑,挣扎两天之后,老头还是对现实低下了头。
——那高手总不会一直跟在这东家身边吧?只要这小东家一独处……哼。
严墨戟浑然不知这自称“蒋翁”的老头子内心的动作。钱平倒是看出来了,只是想想他家小师叔对东家的重视,只能在心里为这老头子暗暗同情一把了。
卫镖头一行人对蒋老头倒是没什么太大反应。蒋老头混战时直接奔着武功最高的钱平去了,没有伤到车队的人,所以他们也谈不上什么仇恨。
交了门税,进了青州城,所有人都不自觉地放松了下来。
青州城果然不愧是周边郡府的府城,城墙高大挺拔,城门宽广,几乎可容纳几辆马车并排驶入;城内人气也颇为热闹,就算是正月寒冬,大街上依然川流不息,道路两边都有小摊小贩,还有一些孩童提着篮子在沿途叫卖。
苑五少爷邀请严墨戟他们住到苑家在青州城买下的宅子,严墨戟考虑了一下,还是答应了下来。
自己虽然带了不少银票出来,但那都是为了在青州城开店准备的本金,现在有能蹭住的地方,何乐而不为呢?
——反正也不算白住,五少爷这意思,明显是想让自己给他做饭吃。
苑五少爷确实是这个打算,不过刚到青州城落下脚,他现在对青州城的美食也非常有兴趣,邀请严墨戟和卫镖头一起去了青州城据说最有名气的龙泉酒楼。
龙泉酒楼盛名不虚,高达十几层楼,楼内装潢气派,墙壁每隔一段就燃着壁炉,让整做龙泉酒楼内在正月里也暖意弥漫。
这里的食物味道也颇为不错,就算是严墨戟都吃得津津有味。
纪明武听到“龙泉酒楼”这个名字之后,身边气机微微变了一些。武功比较高强的钱平敏锐地感觉到了,吃饭的间隙偷偷传音问他:“小师叔,怎么了?”
纪明武沉吟了一下,想想钱平在宗门内地位也不算低了,知道也无妨,便同样用传音入密的方式回答道:“龙泉酒楼是宗门的产业。”
钱平:“……”
——虽然他知道,宗门内吃穿用度不缺,肯定是有田地产业支撑的,但也没想到刚到青州城就进了自家地盘。
——不过……这龙泉酒楼似乎是青州城最负盛名的酒楼,将来会不会和什锦食有所冲突?就跟百膳楼在镇上一样?
尽管严墨戟跟钱平说过不少发展理念和发展路线,但是钱平对这些概念依然是一知半解,开始为了两家发展方向完全不一样的店面担忧了起来——不像李四,在严墨戟看来几乎已经能当个经理用了。
纪明武看出了自己这个师侄在担心什么,不过也没有多说,专心吃起桌上的菜来。
他多少能懂严墨戟的发展规划,因此也不担心什锦食会和龙泉酒楼冲突。
——就算真的有冲突,他亲自找龙泉酒楼的负责人“谈谈心”就是了。
…
酒足饭饱,苑五少爷摸着肚子回去休息了,卫镖头也带着几个人去那几位不幸去世的弟兄家里报丧了,严墨戟则叫了钱平和冯问兰一起,商讨起下一步计划。
既然要在青州城发展,那首先最重要的自然是决定卖什么。
时至今日,严墨戟为什锦食贡献的小吃数量也不少了,个个都美味可口、引人注目。但是目前要开店,肯定不能一口气拿这么多吃食出来。
一方面什锦食在青州城还没有名气,需要一个特殊鲜明的食物作为什锦食的代表,把什锦食的名声迅速推广出去;另一方面,他们也没那么多的人手,毕竟算上纪明武在内,他们也只有四个人,临时招聘来的也做不熟。
关于首先卖什么,钱平和冯问兰之间产生了矛盾。
钱平:“东家,我觉得咱们应该先卖蛋糕,最有特色——我钱平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也是第一次见识蛋糕蛋挞,青州城内肯定也没见识过。”
冯问兰:“东家,小女子觉得还是卖什锦煮为好……什锦煮这名字便含了咱们什锦食的店名,而且这等冬日的天气,一碗热气腾腾的什锦煮,岂不比那蛋糕更容易吸引人?”
两个人争了半天,最后一起看向了严墨戟。
严墨戟还在艰难地啃着那本《青州志》,见他们俩争论得差不多了,才放下手里的书卷,想了想道:“我觉得问兰说得有几分道理。”
冯问兰顿时得意地瞥了钱平一眼。
“甜点虽然足够新奇,但是目标客户群其实比较狭窄。”严墨戟对钱平解释道,“我们要先从底层百姓开始发展,自然要选择最容易被平民接受的食物。”
钱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虽然他还是没懂“目标客户群”是什么意思。
好在严墨戟知道钱平在这上面没什么天分,也没有强求他听懂,继续道:“我倒是有个主意……我们做烤鱼火锅店吧。”
钱平和冯问兰都没吃过严墨戟做的烤鱼火锅,但是听吴娘子炫耀过好几次,对东家的手艺早就盲目信任的两人顿时眼前一亮,异口同声说道:“好!”
“我看了下,青州城旁边就是青河,距离夏海也不远,水产十分丰富,水鲜在青州城内一向饱受欢迎,又兼之冬天,生意肯定差不了。当然,不止是烤鱼,我们也得做点别的食物,才不负什锦食之名。”
严墨戟分析完,才发现钱平和冯问兰都是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愣了愣:“怎么了。”
“东家说得很对!”钱平赶紧道,“那咱们今天就先做一份烤鱼吧!”
冯问兰也娇滴滴地道:“东家今晚就试做一份?小女子也想试试能不能在东家这里帮上什么忙。”
冯问兰进什锦食后,一直是以技术顾问的角色参与的,平日里基本只调控一下药酒的质量和改良,颇为清闲。
严墨戟听了她的话,倒是眼前一亮:“说起来,问兰你是不是对药草种植很有研究?”
“嗯,略知一二……”
严墨戟一击掌:“妥了!蒋老头也到手了,我们刚好可以搞恒温大棚种新鲜蔬菜!”
冯问兰:“……?”
作者有话要说: 武哥还没这么快掉马的哈哈_(XD 」∠)_
第41章 铁板烧
冯问兰没想到自己只是客套一下想蹭个烤鱼,竟然给自己蹭了个种菜的任务, 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已经说出口了, 她也没法收回, 只好捏着鼻子答应了下来。
决定了做什么,严墨戟派钱平出去打听青州城的鱼市情况,自己则准备去考察一下店铺的位置。
出门前,严墨戟看了眼一直坐在一旁沉默着喝茶的纪明武, 问了句:“武哥, 你什么打算,要开一家木工坊吗?”
纪明武抬起头来,看他一眼, 沉默了一下,慢慢放下手里的茶杯,轻轻吐出两个字:“杀鱼。”
“?”
纪明武这次多说了几个字:“给你杀鱼。”
还没走出门的钱平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回头看看一脸认真的小师叔,三步并两步赶紧跑出去了。
——堂堂“宗师之下第一人”, 去给一家烤鱼火锅店杀鱼……小师叔的心思真是难猜。
严墨戟愣了片刻, 才惊喜地问:“武哥,你要来给我帮忙吗?”
纪明武点点头:“嗯。”
“你不打算开木工坊?”
“嗯。”
“可是……武哥你的梦想不是超过你的师傅吗?”严墨戟有些犹豫。他虽然很心动刀功精湛的纪明武能来帮他杀鱼,可如果为此耽误了他家武哥追求梦想,那就有点不值得了。
纪明武有些无奈,又不好明说,只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严墨戟的胳膊:“无妨, 我有数。”
严墨戟有些迷惑,不过看他家武哥一脸笃定的样子,也就没有多问,高兴地也拍了拍纪明武的胳膊:“那太好了,武哥你的刀功,绝对能火!”
带着愉快的心情出门,严墨戟临走之前看到一个人坐在院子角落里、面相阴沉的蒋老头,忽然有些不放心。
之前蒋老头自己又找上门来,严墨戟也拷问过他之前的经历。经过这一路上与镖队那些武人们打交道,严墨戟对江湖险恶也有了新的认识。
底层的江湖人被逼走歪,很多都是无可奈何。能够像镖队一样有个正经行当混个温饱,已经是老天保佑了。
严墨戟留下蒋老头的时候也考虑过了,如果蒋老头也属于被逼无奈的那种,那他可以给蒋老头一个“劳动改造”的机会;如果蒋老头是穷凶极恶之徒,那他也不会为了火阳功夫把他留在什锦食,引狼入室。
按照蒋老头自己所说,他少年时跟随师傅习武,后来师傅在一次江湖斗争中罹难,他就一边练武一边讨生活,过了很多年穷日子,便做起了偷盗和绑票的买卖,以图银钱享受。
而且他还说自己这些年做下绑票和偷盗无数,从未害过一人性命。
这话说出来,莫说钱平和冯问兰,严墨戟自己也不太信。
——一个山贼加大盗,从未害过人性命?
蒋老头辩解道:“诸位有所不知,若非我从未撕票过、取财不伤人,我也不会得个‘与人为善’的名声;有这个名声在,那些大户人家的家眷被我掳了,大都痛快地出银两,钱货两讫,人完完整整地回了去,我安安生生地得了财,事后他们也不会刻意花精力报复,岂不美哉?”
严墨戟忽然快不认识“与人为善”这个词的意思了。
说到后面,蒋老头甚至有些自得:“以我所见,那些动辄杀人越货的,都是些最低级的毛贼,一辈子也混不出个大出息——‘与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才是混迹江湖的法门。”
众人:“……”
钱平忍不住道:“可你不就在跟你口中那些杀人越货的毛贼混迹在一处?”
那独臂山贼嘴里喊的“男人全杀光”,他可听得清清楚楚。
蒋老头脸色变了变,犹豫了下,叹道:“我原都是独来独往,偶尔也会接些旁人的雇佣——这次就是那韩当家花了好些银两雇佣我,所以我暂且与他们一道,实则并非一路人。”
——这话说出来更可笑了,去做山贼的,大都是吃不起饭的人,有雇佣蒋老头这个级别的高手的银两,何不自己拿去快活?
蒋老头一看他们的神情,就知道他们不信,迟疑了半晌,才咬牙坦白:“实际上,那韩当家以前也曾是做行窃行当的,我们从前也算是旧相识。只是他两年前偷了个好宝贝,被人追杀,胳膊也被人砍了一条去,销声匿迹了一阵子。前些日子他忽然找上我,说他偷的那宝贝实际是个藏宝图,但他一个人实力不济,邀了别的势力,又怕被卸磨杀驴,才雇佣我做他的保镖,给他撑腰;因着距离他们约好的时候还差些日子,我就先在他们寨子住下了。”
“他就不怕你卸磨杀驴?”
“我蒋老头这么多年的好名声,自然不是白混的。”蒋老头眼中闪过一丝自得,“贪财但不惹事,不伤人不结仇,否则我哪能安安生生混到现在?就算是被韩当家雇佣,我也从未伤过一人!”
说完他看向这些人里做主的严墨戟,恳求道:“严少爷,这次是我有眼无珠冲撞了您,您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吧——关于那宝藏的事,您若有兴趣,我也可以完全交代。”
严墨戟对什么江湖宝藏毫无兴趣,因此听过就算了。他沉吟了一下,抬起头,眼神不算凌厉,但是带了些冷漠:“你说你被韩当家雇佣也没有杀过人?”
“对对。”
“可是你这个级别的高手摆在那里,那些因为韩当家那伙山贼而死伤的人,又怎么会没有你的责任?就像这次,若没有你,钱平一个人可以摆平韩当家所有人,又怎么会有几位保镖不幸?”
蒋老头脸色一白,苍老的嘴唇嗫嚅了两下,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他这个级别的高手,韩当家雇佣他来自然不会白摆着,因此与他说好,出来打劫时要他一同出来,韩当家劫道时,他负责打发那些行镖队里的高手。
——只要不是自己杀了人,就不算违背了自己的信条。
——至于韩当家杀的人,跟他又有什么干系呢?
这些话在蒋老头嘴里转了几圈,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面对着这严姓青年并不算凌厉的目光,蒋老头忽然感觉有些气短。
“所以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你也不算无辜。”严墨戟最后面无表情地宣布了他的判决结果,“问兰给你下的药不会解除,你就好好劳动改造吧。”
这事就这样定下了。
——严墨戟后来也打听过,青州城附近确实有个外号“与人为善”的蒋大盗,也确实如同蒋老头嘴里所说的,只求财、不伤人,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因此这次钱平要出门,他就折返回去抓了冯问兰:“问兰,钱平出去了,你一个人搞得定蒋老头吗?武哥行动不便,你帮我照看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