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你就算杀了林易柳,鬼屋也不会破的。”
“嗯?”姜平开始搞不懂了。
“林易柳如今虚弱至此,但是这座房子的阴气并没有减轻,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家人应该病情依旧病得很重。”
姜平被提醒了一下,也注意到房子的阴气并没有消散多少。
“我想鬼屋的真正的主人并不是林易柳,而是这个孩子。”文鸿山指了指自己鼓胀的下腹。
“林易柳当时很害怕我从婴儿房里拿出来的东西,而且你刚刚和她商量的时候,她说等鬼胎出来再说,但以女人的能力,应该是打不过鬼胎的,不然也不会让我当时从那个密室里逃了出来。”
“她是骗你的,她只是希望……鬼胎能把这里的人都杀了……仅此而已。”
林易柳第一次发出了嘶哑到极点的笑。
“报复不只有杀人这一种方式吧,不如说某种意义上现世仇还是要现世报。”文鸿山撑着姜平扶着他的手,慢慢坐起来。
“林易柳,做个交易。”
“什么?”女人在墙上写道。
“即便你杀了这一家人,这家人在人世间的眼中,不过是怪病,一夜暴毙,恐怖爱好者会说这里是阴魂作祟,把这里变成新的消费场所,就像当时闯进老宅的我一样。最终没有人会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会谴责男人。”
“你没有办法,或者说没有机会宣之于口的愤懑、委屈、不公,我都可以帮你。”
“你怎么帮我?口说无凭……我……没有证据……”
“你忘了吗?我是一个知名的鬼屋主播,上次的直播事故之后我再也没有露过脸,社交媒体上所有人都说我死了。而这里还有一位勉强有一丢丢名气的小道士。发生过的事情就不会没有证据,即便没有……人们也会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
“可是为什么要帮我?”女人脸上暗沉的肤色忽然慢慢地又有了活人的光泽感,喉咙也慢慢可以发声,不再需要用满墙的血字来对话。
“因为也不是多难的事情,举手之劳而已。”文鸿山说。
姜平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确实是他所熟悉的文鸿山,对待大部分事情的态度都自信到近乎傲慢。
但是也非常有吸引力。
姜平记得工作室出现图源泄露,几乎毁了文鸿山一个重要项目的时候,他站在文鸿山办公室里说明情况的时候声音都紧张地在发抖,和文鸿山解释他目前的备用方案。
但文鸿山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听完之后点了点头说:“那就按你说的做,公司的设计部也会全力配合。”
“但、但是,我不能够保证这个方案能不能比之前那个更好,时间太赶了……而且也……”
“被竞争对手偷图源也不是多意料之外的事情,我相信你的工作室和我的设计部有这个能力,对吧,姜工?”
在别人眼里可能会觉得这是压力,但是只有姜平知道——文鸿山选择继续信任并采用他的工作室是给了他多大的宽容和肯定。
“直播吧。手机就可以,我怕我,呃——撑不住太久了。”文鸿山靠在墙边,浑身的衣服都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刚刚平息了一会儿的鬼胎忽然又躁动起来,肚子硬邦邦地发作起来,身下汇聚了一滩小血洼,大量的失血让文鸿山眼前开始一阵接一阵地发黑,痛得只能抱着肚子半蜷在地上忍痛。
文鸿山把手机对准了自己,直播开启的五分钟内,大量的粉丝和路人就涌了进来。
【!!!!瞧瞧我发现了什么!!!!】
【啊啊啊啊啊啊啊上次的直播怎么突然中断了太恐怖了!!!我还看到了一个一晃而过的影子!】
【造假的吧,哗众取宠】
文鸿山并不在乎在乎那些弹幕,他努力地压下痛意,语气平稳地开口:“各位好,好久不见。”
“我还活着,让你们失望了。”
“趁还有时间,我和你们说一下之前发生的事情……”
文鸿山简明扼要地说明了他之前看到的林易柳的故事,他语气平静,不带一丝的情感偏好和道德导向,但弹幕上还是炸开了锅。
【真的假的啊?】
【怎么突然就改家庭伦理剧频道了】
【我去那个家真的恶心】
【这也太没良心了吧疼了都不送医院】
文鸿山向林易柳伸出手,把自己的身体的掌控权交给了她。
林易柳借文鸿山之口冷冷地说道:
“不生孩子是原罪吗?”
“要一个孩子是使命吗?”
“文鸿山“缓慢得吐出这两个问题。
姜平帮他举着手机,看见“文鸿山“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
“生育自由这件事情已经说了很多年了,但是更多时候,拥有生育能力的个体却总是会被质疑,好像如果不担负起繁衍后代的使命,作为伴侣就是失职,且没有意义。”
“那么为生育付出的尊严和代价呢?”
姜平轻轻阖着眼皮,举着手机的手臂轻轻发颤。
光是回忆起来就太痛苦了,妊娠反应吐到胃粘膜损伤,孕后期腰疼到站不起来,刚生产完的时候他连稍微重点喘气都不敢。
“文鸿山“把手机的镜头下压,对着自己鼓胀且布满了丑陋的纹路的腹部,甚至对准了他自己的下身。
“凭什么?凭什么因为有生育的能力,就天生要受到更多的折磨,付出更多的代价,然后又得到了什么?没有人给我一个答案。
“如果让某些人成为生育机器是繁衍的唯一出路的话,那么我宁可人类现在就灭绝。”
【我去去去去去主播这是女鬼上身吗?】
【特效绝了!】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那是你比较倒霉吧,遇到这样一个老公。】
【别人都可以,怎么就你不可以】
林易柳已不再理会身后事,从文鸿山身体里退出来之后,林易柳对着文鸿山他们深深地鞠了一躬,在楼上的卧室,把一床小被子抱了下来。
“这个,是那孩子出生之后裹着他的被子,你们或许用得着。”林易柳话音刚落,便去往生了。
“你也曾这样恨过我吧?”文鸿山轻轻地问,文鸿山没有信心了,他对于姜平,一点信心也没有。
“你不是总担心我记忆力不好么?”姜平避而不答,轻巧地绕开了文鸿山的问题。
“我已经忘记啦。”
☆、鬼屋篇(终)
文鸿山只是直,又不傻。
电话里或许不好分辨,但面对面被猝然问到的时候,姜平显然愣了一下才回答的。
520说,数据统计显示,人的潜意识的回答更倾向于真实的答案。姜平在骗他。
就像是梦突然醒了,文鸿山突然觉得,有记忆的姜平大概早就厌倦陪他在这里面无聊地过家家了。
也是时候让这个游戏结束了。
文鸿山看着不远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吓到昏厥的男人,扯过那床小被子,道:“现在过了阴时了,你看如何应对?安魂?”
“小孩子的魂安不了的。它们太小了,还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不认神佛,未信苍天,魂灵无主,以何安之?”姜平垂下眼睑,对于这样不成型的魂,难以往生,只能予以消灭。
“我布大阵吧。”姜平放弃暗示让文鸿山退出游戏这件事情了,文鸿山对于言外之意的接受能力为零。
作为新时代小道士,姜平放血画阵的方式也很文明,手腕血管的位置插了抽血的针连着导管,把血引出来后再画大阵。
“没有红龙,勉强用我的血凑合一下吧,我的女性朋友们有点不太信这种,不太愿意。”
文鸿山就躺在那个大阵的核心,腹中登时又硬如铁球,重重地坠在腰上,胯骨被一寸寸地撑开,文鸿山再也无力支撑坐姿,双臂撑在背后,腰酸疼地坐不住。
一时间下身也血流如注,整个房间都是浓厚的血腥气,分不清谁是谁的。
伴随着每一阵剧烈的宫缩,文鸿山都能感觉到那顽劣的小东西像钻头似的钻开血肉,恍惚之间文鸿山感觉到有无数的婴儿压在他身上,在他身上又哭又闹。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无意识地呻/吟,姜平听得头皮发麻,连忙加快了画大阵的速度。
疼痛是没有间隙的,每时每刻那鬼胎都在挣扎着冲出身体。
渴望来到世界上,渴望被爱,渴望爱这个世界。
却最终被这个世界所改变遗弃,这些不能够理解这些的怨念汇聚而成的,便是鬼胎。
他们代表了一个个被舍弃、被决定、和不被期待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小小生命。
腰椎骨被顶的突出,疼得像是碎了一般,两腿已经完全合不拢,只能不自然地岔开。
记忆其实是不清晰的,只有经历痛楚的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无数倍,有一瞬间文鸿山有种这种疼痛会持续到地老天荒的错觉。
但他也只是咬紧了牙关浑身发颤,那鬼胎撕出一条通道面世的时候,被裹进了一个熟悉的襁褓。
文鸿山把它有些笨拙地抱在怀里,低头碰了碰丑兮兮的满嘴尖牙的小脸。
鬼胎是个畸形儿,它有一切你能够想象的毛病。丑、虚弱、还不聪明。
仿佛注定了是不被期待着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弃儿。
大阵画成的一刻,姜平听见整个屋子都是婴儿的啼哭声,尖锐地近乎刺耳。
姜平控制不住自己地捂住了耳朵。
太多的悲伤和痛苦像潮水一样将姜平没顶而过,他们像当年被抛弃的小姜平一样,还不明白自己被抛弃的理由。
只是沉浸在自己被丢弃的痛苦之中,他们甚至还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偏见往往是被成人灌输给孩子的,只有健全的是美的,只有一样的是正常的,姜平直到自己跳出了坐井观天的那个井,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上,原来他并非唯一能够生育的男性的时候,他才从藩篱中解脱。
那些渴望着拥有属于自己孩子的同性伴侣,也有的会通过手术的方式,选择怀胎生子。
他是他们之中普普通通的一员。
但在万千鬼哭中,姜平爱莫能助,他不知道他应该怎么这些孩子,他们是正常的,是值得被爱的。
“别哭了,如果你们是我的孩子,我还是会爱你们的。”
有一个低哑的男声撕破了这种哭号。
也把姜平拉扯出那个噩梦。
姜平突然意识到,拯救他的不是知识的长进,眼界的拓宽,这些只是使他能够面对、理解并忍耐那种不同。
真正解救他的不是这些,是蒋欣拉着他的手一遍遍重复着,我爱你,是他的兄长在学校里罩着他这个看上去好欺负的弟弟,告诉他,不用怕。
是他卸下所有的隐瞒,□□地向文鸿山述说自己的怯懦与自卑的时候。
男人皱着眉头打断了他:“所以有什么关系?你的身体也好,你的缺点也好,所以这和我们两个能不能结婚有什么关系?你需要确认的事情只有一件,你爱我,而我也是。”
姜平看着抱着那个襁褓的文鸿山,文鸿山看上去根本不在乎对方的丑陋模样。
姜平突然意识到所谓的破除鬼屋的正确方式,大阵只能抑制鬼胎的实力,限制鬼胎的行动,书本上没有给出如何度化鬼胎的方式,当姜平觉得自己可能找到了。
他们这些做这种行当的。比一般人更能通灵共感,从尖锐的哭声里,姜平还是隐约辨别出了一点心声。
鬼胎之所以恨这里的所有人,是因为被放弃的无助感,它也嫉妒那个被允许来到这个世界上,被允许长大的孩子。
姜平慢慢地睁开双眼,去试着接受对方像尸体一样的脸色,从抱得别别扭扭的文鸿山手上接过了那个襁褓。
尽管他还是害怕得浑身都在发抖,但他试着去爱对方。
姜平低下头在那个鬼胎的额头上轻轻地碰了一下。
“欢迎来到这个世界上,我爱你们。”
“我爱你们。虽然你们大概听不懂,但我还是一样爱你们。”
“哪怕是不被期待的降生,也一定会在未来找到那个会爱你们的人。”
“所以,请前往你们各自的未来吧。”
无数张不一样的孩童的面孔在姜平的面前闪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姜平的手中骤然一轻,襁褓突然就空了,整个宅子的阴气一扫而空,月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只留下了印着一个奇怪阵法的客厅。
重新苏醒过来的男人没有找到那名大师,姜平和文鸿山这两个人,仿佛永远地消失在了社交网络里,许多人说文鸿山死了,同时,关于#生育的代价#、#生育自由#、#丧偶式育儿#几个词,都被不断地提上微博热搜。
还有人说,曾经在那天夜里,听过那边有无数婴儿的哭声,只是最后那房子竟是流光溢彩的,像是加了一层琉璃盏。
☆、现实
每天起床第一句,先把文总骂到哭。
姜平总算知道自己前几次醒过来的时候,为什么胸腔里会堆满不知从何而起的情绪。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有失血过多带来的恍惚,但他很快从床上猛的弹起来,披上外套下楼上楼一条龙,打开文鸿山的指纹锁。
那天姜平回来拿了点衣服和日用品,非常有骨气地回了他自己原来的房子。
说是原来的房子,其实和文鸿山也在同个小区,隔着一栋楼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