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鸿山也醒了,但房间里还没有开灯,他们俩这次没有在里面呆太久,这会儿天都还没有亮,这次出来的不良反应并没有前两次死遁出来那样难受,但文鸿山觉得前所未有地累。
像是熬了好几个大夜,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的那种疲倦。
嗓子眼里干得发烧,但他连起床去拿瓶水都不太愿意,身体每个关节都透着酸胀,后腰的酸痛仿佛被带到现实里来,尽管文鸿山知道这些都只是大脑的错觉而已。
他很快会忘记具体的痛苦和确切发生的事情。
留下的只有他尚有记忆时写下的文档。
“文鸿山你要气死我了,你早点退出去不就没有那么多事儿了吗?这种坏系统不许你再用了!”姜平在玄关边换鞋边骂。
接入了智能家居的520委屈地安静如鸡,默默打开了客厅到房间的一圈柔和的灯光。
“文鸿山?还没醒吗?”姜平自言自语地放低了声音,轻手轻脚地走进房间里。
男人难得地没有睡得板正,侧着身子微微地蜷缩着,看上去还没有醒过来。
姜平一眼就知道文鸿山脸色不对劲,男人嘴唇白得没有血色,额头也烫手。他一时间都不知道是文鸿山上回就没好还是又病了。
文鸿山平时是很少生病的,铁打的人一样,好像不吃不睡都能精神抖擞地连轴转,这会儿却像突然身体里哪块骨头被人抽走了一样,短短一段时间,姜平每次遇到他,文总都是病秧秧的样子。
“又装睡骗我。”姜平轻轻叹了口气。
之前的文鸿山哪怕偶尔生病了自己会积极地采取措施,医院吃药打针什么的都很自觉,不知道为什么一时间反倒是越活越回去了似的,什么都不会的样子。
“去医院看看吗?烧得有点厉害。”姜平心里软成一片,对文鸿山根本硬不起脾气。
离婚的事情就像一段小插曲,如果文鸿山足够聪明,他应该不再提起离婚这件事情,就当无事发生过。
但对于文鸿山而言,这是一个他不能够逃避,却不知道应该怎么被解决的问题。
文鸿山强迫自己放空大脑,但真的体会过那种疼得失去理智的感觉,文鸿山就越无法面对姜平。就像水入油锅,整个心底都翻涌不停。
或许他应该放弃。
文鸿山脑海里有一瞬间闪过这个念头,但是一想到要回到暗无天日的,没有姜平的生活,文鸿山觉得自己在重新变成一具提线木偶。
没有姜平的生活。
这个概念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文鸿山不自觉地把被子攥得很紧,浑身都在发抖,过了一会那种颤抖已经几乎变成了肌肉的痉挛,文鸿山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有一瞬间脑子里是空白的,无法思考。
文鸿山十四岁之前经常会这样,被予以重望的期待让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反应,但随着年龄的增长,抗压的能力也变强,除了偏头疼还伴随着他,这种焦虑到无法正常地生活的症状几乎没有了。
姜平也不是文鸿山肚子里地蛔虫,他下意识地以为文鸿山是被系统里经历的疼痛吓到了,翻身坐上床,顺着文鸿山的脊背轻轻地顺下来。
“不疼了不疼了,不疼了啊。”
文鸿山毕竟也不是年幼时候的自己了,理智重新回笼,连上身体之后,身体的颤抖慢慢地停下来,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文鸿山的眼睛里依旧平静无波。
文鸿山掀开被子,把脱了外套只剩件单薄睡衣的姜平平也拉进被窝里。
被窝里都是文鸿山的体温,姜平贴着文鸿山滚烫的胸膛,男人呼出的炙热气息就在他耳边。
“给我最后一次机会。”
“嗯……好……好啊。”姜平突然就蔫了,任由自己软趴趴地压在文鸿山身上,哪也不想去,一根手指也不想动了。
过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太随便了,又微不可闻地补充了一句:“再有下次我就真的生气了。”
“你要告诉我。”文鸿山不满地皱了皱眉头,大手揉着姜平柔软的头发。
姜平的头发有种动物幼崽的皮毛的手感,是让他自己很不满意的柔软发质,稍微正式点的场合,总是要打很多发胶才能稍微硬挺起来,文鸿山嘴上没说什么,暗地里不知道偷偷揉了多少次。
“告诉你什么?”
“什么都告诉我。不高兴的时候,生气的时候,害怕的时候,想让我回来的时候。”
“那恐怕你得被我烦死。”姜平低声笑了笑。
“嗯?”
“那我不是得一天24小时都和你一直说话?”
“为什么?”文鸿山困惑。
姜平实在是服了文鸿山了,只好哭笑不得地把上半句话补全:“因为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啊。”
文鸿山的沦陷只需要一瞬间,清醒也只需要一瞬间。
文鸿山戳破姜平的谎言:“小骗子,你画图的时候根本不会想起我,我让你去吃饭睡觉你都不理我。”
“画图例外?”姜平开始耍赖。
文鸿山终于在隔天去接小公主回家那天才第一次见到了这个小家伙。
那大概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小家伙了,藕节似的小胳膊小腿白白嫩嫩的,被抱出来的时候还睡出了呼噜泡,文鸿山那一整天脑子都是空白的,姜平很后来才有空去拆那个从门卫处拿回来的快递箱。
里面是文鸿山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定制款的摇篮,还有很多有的没的小玩意。
原本姜平想让文鸿山一起帮忙组装那个摇篮的,但看见文鸿山西装都没换,就坐在房间地板上看着床上的小婴儿挪不开眼的样子,还是没忍心打扰这位毫无概念的新手爸爸。
姜平动手能力还是非常强的,组装完的时候文鸿山才终于从恍惚中回了神,文鸿山换了个地方继续盯着已经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小姑娘发呆。
“你也别光盯着看呀,想想名字,还有可以和她说说话,让她认识一下你啊,这样小朋友大概会聪明一点?”姜平也不太确定。
“不用聪明。”文鸿山回答。
“嗯?”
“她不需要变得聪明、乖巧、优秀,她可以成为一个平庸的普通人,或者任何她想成为的人。”文鸿山在手机铃声的打扰下终于依依不舍地移开了目光。
姜平觉得他突然多少能够理解文鸿山的想法,文鸿山很少对他的决定作过干涉,哪怕他自己是一个掌控感很强的人。
文鸿山某种意义上是个非常单纯的人,他对于他爱的人的期待,都是他们能够自由地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大概每个人都是这样的。
姜平渴望爱与被爱。所以他竭尽全力地给出全部的爱。
文鸿山渴望自由不受拘束的人生。所以他尽可能地给对方选择的空间。
“怎么了?公司有事?”
“没有。”文鸿山答,“最近都没什么事,你专心准备年度大赏。”
“放心,我已经出了两版不同方向的草稿,不过明天我想和工作室的同事商量一下,噢对了,这周末我可能要带女儿回趟家,我好久没回去了,得带小家伙回去见见我爸妈。你有空一起过去吗?”
“我周末约了几个大客户见面。”
“啊……那没事,那我自己……”
“我周六一块儿见他们,周日一起回去吧。”
姜平有些意外地看着文鸿山,以往的文鸿山是不会有后半句的。
周六那天文鸿山很晚才回来,姜平已经帮他把行李收拾好了,小姑娘还算比较省心,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倒也不怎么吵闹,就是姜平有点担心吃太多了会不会有问题。
姜平坐在床边开着台灯在翻工作室传回来的新的创意大纲。听见文鸿山回来的动静,起身去热厨房里的醒酒汤。
应酬难免都是会喝酒的。
文鸿山今天的澡洗的有点久了。在姜平热完醒酒汤困得忍不住在沙发上打了个盹的时候,文鸿山还没有从浴室里出来。
姜平敲了敲门,想说人别睡在浴缸里了,但文鸿山一般也是淋浴,浴缸只有他们两个偶尔一起洗澡时才会用。
无人应答。
姜平直接开门进去,在家里他们俩都没有锁门的习惯,文鸿山穿着浴袍,头发都还在滴水,整个人跪在马桶前扶着浴缸的边缘一动不动。
时不时会干呕几声,但也没有吐出什么东西来。
“能起来吗?我热了醒酒汤,喝了很多?”
“没事。”文鸿山说话倒还清楚,酒精没上头,就是一整天连轴转下来,没吃上几口饭,胃里被酒精填得难受,想吐又吐不出什么。
文鸿山嘴上说没事,站起来的时候脚下还是晃了一下,差点就要往后倒,还是姜平早有准备地扶了他一下。
第二天一早姜平都怕文鸿山起不来,一整宿文鸿山都没怎么睡,姜平困得迷迷糊糊里知道文鸿山起来了两趟,甚至顺便帮小姑娘喂了次奶,换了次尿布,他本来想跟着起来,奈何他最近也缺觉,被文鸿山稍微按回被窝里就瞬间沦陷了。
但只能说文总不愧是文总,一早还是起来洗漱,甚至于有心情纠结了一下要不要穿西装回去,被姜平婉言拒绝了。
但上了车之后文鸿山还是显露出不舒服来,回家的路程开车有三四个小时,两人懒得自己开车,约了个网约车。
这司机开车挺稳当的,但文鸿山还是觉得自己像在做过山车一样,耳鸣心慌得厉害,文鸿山握着门把靠在车窗上忍着眼前一阵阵的花白。
这段时间休息得太少了。
腾出时间来陪姜平和小朋友,他自己就要用更多的时间去处理公司的事务。
只要他做的挑不出毛病。他家里就不会找姜平的麻烦。文鸿山觉得这是他努力一点就完全可以做到的。
他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
☆、现实
在文鸿山干呕了第一下的时候,姜平反应比谁都快地喊住了司机。
“师傅麻烦靠边停。”
文鸿山拉开车门就扑了出去,干瘪的胃袋只倒出了几口烧喉咙的胃液,最后是几口混着粉色的唾沫。
姜平抱着孩子腾不出手,文鸿山吐得艰难,整个脊背都剧烈地起伏着,胸膛像是破风箱一样发出可怖的声音,司机师傅下车给文鸿山递了瓶水,也想不通好好的一段城际公路怎么会吐成这样。
文鸿山漱口完回到车上,没说话,照例闭着眼睛靠在车窗上。
“还是不舒服?昨天喝太多酒了吧……唉……早知道不让你和我一起去了,太折腾了……”
文鸿山轻轻摇了摇头,没说话。把姜平的手腕攥在手里,像是怕把什么东西搞丢了似的。
后面的车程文鸿山看上去都在睡觉,但每一次呼吸带进来的气味,都让文鸿山恶心地想吐。
小孩子的奶味。
车厢里并不重的清新剂的味道。
司机身上不算重的烟味。
那些气味像是往胃袋里投进了一颗炸弹,让人不住地反胃,但胃里现在已经没有东西可吐了,他昨晚又断续吐了几次,今天早上也没吃东西,勉力喝了两口豆浆,也在刚刚交代出去了。
文鸿山下车的时候还是努力打起了精神,拎着准备好的礼物上门。
裴新问打开门的时候还很高兴,他这个便宜弟弟和他在不同城市工作,彼此的忙闲季也不一样,已经好久没碰过面了,但看到文鸿山也一起来的时候,裴新问整张脸都黑了。
姜平当时早产被送去医院时,医院是联系过家里的,只是辛云亭后来很快回了电话,说让叔叔阿姨不用担心,也不用过来,他在这边照看着就行,怕姜平见到他们反而有心理负担。
家里也知道姜平的性格,所以后来姜平打电话回来的时候,家里也装作刚知道的样子。
但说好要离婚的呢?
为什么不仅没有离婚还把这个狗男人带回来了?
文鸿山觉得莫名地感觉到了来自娘家人的敌意。
最后还是蒋妈妈和裴爸爸打破了这种尴尬,招呼道:“都在门口站着干嘛呢?先进来先进来。”
吃午饭的氛围就是尴尬到凝固,姜平看着全家人对文鸿山有种又不怎么喜欢但还是要保持礼貌的氛围,也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化解这个僵局。
“他之前就是工作太忙了,而且我这不是也没事嘛……”姜平试图打圆场。
“我们气的是这个问题吗?他但凡多关心你几分,就不会总是轮到你同学照顾你,我年初二给你打电话,家里就已经没人了,你说你留在那儿不回来是要陪他过年!他陪过你吗?啊?我看你们俩就不合适,趁早离了算了!”裴新问从小就是个爆脾气,而且对自己的便宜弟弟保护欲爆棚,这会儿姜平主动开了这个话端,裴新问的火气蹭地一下就起来了。
“新问。”蒋欣头疼,她对自己亲儿子打小的暴脾气是真的头疼,也不知道随了谁的性子,倒像姜平才是亲生的。
裴爸爸一直是个佛系的乐天派,啥事都乐呵乐呵的,一般的事儿上都没什么意见,非常放任自流,这会儿也颇有点儿孙自有儿孙福的意味,看热闹似的看着小辈闹腾。
“关于我们的婚姻关系是否存续这件事情我已经和姜平谈过了。”文鸿山镇定自若,“我们暂时不会解除婚姻关系,我有信心之后也不会。”
“你这个人真是……”
在裴新问的脏话脱口而出之前,文鸿山毫不留面子地打断了他,有些不解地反问道:“我和姜平的婚姻要不要继续,由我和他决定,和你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