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娘,你不要这么想,”茉雅奇给宋氏掖了掖被子,“女儿现在过得很好,也不想求什么长女的高贵身份。只要额娘、阿玛都能好好的,女儿就心满意足了。”
“你这个傻孩子,”宋氏抬手摸了摸茉雅奇的脸,“这女孩儿的一辈子,一半寄托在父亲身上,一半寄托在夫君身上。你不求身份的高贵,不代表你以后的夫家不求啊。”
“额娘,”茉雅奇趴到宋氏身上,眼眶里也蓄满了泪,一肚子的劝说此时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额娘心心念念着她的幸福,那等她远嫁他方,额娘一个人又该怎么办呢。
东花园
弘晖跟着谙达师父练习射箭后,拎着自己的新弓跑到东花园,想去跟阿玛显摆显摆,却在拐角处碰到了原地转圈圈的茉雅奇。
“长姐,”弘晖蹦跶着跑过去,“你怎么在这儿?”
“我——”茉雅奇看了弘晖一眼,又慌忙低下了头,“我随便逛逛。”
“长姐,”弘晖一眼看到了茉雅奇红肿的眼眶,顿时生气了,“长姐,是不是谁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带人去帮你报仇!”
“没有,没有,”茉雅奇连忙拉住弘晖,“只是我额娘生病了,我有些担心……”
“原来是这样啊,”弘晖挠挠脑袋,“宋额娘得的什么病啊,严重吗?”
“不算严重,”茉雅奇抿了抿唇,“只是不愿意好……”
“哦,”弘晖眨眨眼睛,随即拉起茉雅奇道,“长姐也是来找阿玛的吧,咱们一起去吧。”
“哎,我——”茉雅奇还没想好,就被弘晖拉着一路往东小院去了。
东小院的书房里,四阿哥正看着几本账簿皱眉。在廊下乘凉的苏伟远远看到了相携而来的小主子们。
“苏公公,阿玛在吗?”弘晖拎着一把新弓直接绕开门口的把守,往苏伟这儿走来。
“在呢,在呢,”苏伟从阴凉处站起,“两位小主子进去吧,奴才去给你们盛碗酸梅汤。”
“谢谢苏公公,”茉雅奇哑着嗓子应了一句,苏伟正看到那张憔悴的小脸和一对红肿的眼睛。
苏伟端着酸梅汤回来时,弘晖正挽着虚弓跟四阿哥显摆自己的新技能,茉雅奇则垂着头安静地坐在一旁。
“弘晖少爷,来喝碗酸梅汤吧,”苏伟把碗放到茉雅奇手边,又回头招呼弘晖道。
“我不渴,”弘晖耍着自己的新弓,异常兴奋。
四阿哥弯了弯唇角,向椅背上靠了靠,“去喝一碗,都出汗了。这天气已经入秋,别回头感了风寒。”
“是,”弘晖冲四阿哥咧了咧嘴,回身到茉雅奇旁边坐下,又想起什么似的道,“长姐,你不是有事儿找阿玛吗?”
“我?”茉雅奇看看弘晖,又看看四阿哥。
弘晖一口干了一碗酸梅汤,转身拉着苏伟道,“苏公公,我出去拉弓给你看。”
苏伟愣愣地看了四阿哥一眼,就被弘晖连拉带扯地拽出了书房。
“茉雅奇,到阿玛这儿来,”四阿哥起身走到榻子旁,向茉雅奇招了招手。
茉雅奇交握着手指,走到了榻子边上,一对晶亮的眸子还带着血丝。
“这是怎么了?”四阿哥摸摸茉雅奇的脑袋,“都是大姑娘了,怎么还哭鼻子了?可是有人给你气受了?”
“不是,”茉雅奇摇了摇头,却又有些想哭,“是额娘病了,女儿有些担心。”
四阿哥略微地蹙了蹙眉,轻缓口气道,“也是阿玛疏忽了,你不要担心。阿玛让丁大夫全力医治,需要什么药材都用最好的,定会让你额娘尽快痊愈的。”
茉雅奇咬了咬嘴唇,轻轻地摇了摇头,“大夫医得了病,医不了心。阿玛,有几件事儿,女儿想求阿玛答应。”
“你说,”四阿哥放轻了声音,茉雅奇却后退两步,跪到了地上。
“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四阿哥伸手去扶茉雅奇,却被茉雅奇按住,“阿玛,你就让女儿这么说吧,女儿已到金钗之年,不知还能跪父母多久。”
四阿哥一僵,眉头渐渐锁紧。
“阿玛,女儿知道,”茉雅奇看着四阿哥的神色,语气却渐渐坚定,“咱们爱新觉罗家的女儿,几乎都要嫁到蒙古去,就算是皇爷爷的亲生公主都不例外。”
四阿哥抿了抿唇,眼光偏向了别处,茉雅奇却吐了口气继续道,“女儿跟着李嬷嬷这几年,也学了不少东西。女儿明白,扶蒙一事关系重大,生在皇家,本就要有所牺牲,所以女儿不怕。”
四阿哥转过头看向茉雅奇,茉雅奇眸子清明,言语也更加利落起来,“只是,女儿左思右想,有两件事想求阿玛答应。”
“你说,”四阿哥声音带了些许沙哑。
“第一件事,”茉雅奇挺直了身子,“女儿远嫁,无法承欢膝下,可惜兄妹又少。所以女儿想求阿玛,若是可能,将伊尔哈留在京城,女儿愿只身嫁到蒙古。”
“茉雅奇,”四阿哥缓闭了双眼,“你和伊尔哈都是阿玛的掌上明珠。”
“女儿知道,”茉雅奇略一低头,“可女儿是伊尔哈和弘晖的姐姐,若是有责任,就该女儿来承担。女儿情愿,也不觉得苦。只是有一件事,女儿放心不下,这也是想求阿玛的第二件事。”
“你的额娘,宋氏,”四阿哥伸手扶起了跪在地上的茉雅奇,将茉雅奇搂到怀里。
茉雅奇垂着肩膀,半晌后点了点头,“女儿不求别的,只想阿玛偶尔去看一看额娘,给她点儿念想。以后,就算女儿远嫁,额娘也不至了无生趣,落寞离世……”
书房外,弘晖跟苏伟比划着弓箭,苏伟还有些担心屋里那对父女的情况,时不时地转头看看窗子。
“苏公公不要担心,”弘晖活动着胳膊,“宋额娘生病,长姐肯定是想让阿玛过去看看。阿玛心疼长姐,应该不会拒绝的。”
“宋格格病了,”苏伟蹙了蹙眉,“病得很重吗?”
“长姐说不严重,但是不愿意好,”弘晖转身坐到廊下,“其实,我也想跟阿玛说,没事儿多去看看我额娘。额娘整天不是诵经念佛,就是打理后院那点儿事儿,过得一点儿趣味都没有。”
苏伟抿了抿唇,低身坐到阴影里,弘晖把弓箭放到一旁,拄着下巴对苏伟道,“苏公公,你不是打小伺候阿玛长大的吗?你知道阿玛为什么不喜欢到后院去吗?”
“这个,”苏伟挠挠头,“贝勒爷平时太忙,心思不在这些事儿上。”
“可是,我们是一家人啊,”弘晖皱起眉头,“阿玛这样,我总觉得这个家里冷冰冰的。”
苏伟一愣,低下头咬了咬唇,没有再说什么。
九月初,皇上正式任命齐世武接任川陕总督,叶九思接任四川巡抚,而年羹尧却由原本的一方县令,破例提为正三品四川按察使。如此,明相尚未参奏叶九思,年羹尧已是地方重臣了。就是不知,皇上此举是因为年羹尧娶了纳兰性德的女儿,还是因为年遐龄的女儿即将入四爷府为侧福晋。
而年羹尧与纳兰氏的婚事也正式敲定了日程,双方都准备在年羹尧赴任前,将喜事办了。而年羹尧婚事后,年遐龄的小女儿年氏就该正式被纳进四爷府了。
第183章 漏账
康熙四十三年
九月十六,年羹尧大婚,年府张灯结彩。从晨起,前来道贺的人就扎了堆儿,到了晌午酒宴上已是座无虚席。
内院中,侍女凌兮端着两盘糕点进了自家小姐的绣阁。
年氏站在一方长桌前,描着一副梅兰竹菊图,碧玉的镯子搭在腕上,宁静而端雅。
恰在此时,窗外鞭炮声骤起,乐鼓声亦紧随其后,伴着人群的骚动像是要吹破了门庭。
凌兮慌忙放下糕点,将窗子关上,略微挡下了些许嘈杂,回过头时却见她家小姐不急不缓地描完了最后一笔。
“是新嫂进门了吧,”年氏将笔搁在一旁,拿出自己的小印,在画侧轻轻一盖。
“算起时辰确实该到了,”凌兮走到桌旁,给年氏倒了碗茶,“小姐歇一会儿吧,奴婢让小厨房做了几样点心,您尝一尝。”
“也好,”年氏轻弯了弯唇角,走到榻子旁坐下,“王妈妈那儿安排的怎么样了?”
“小姐放心,一切妥当,”凌兮低了低头,“王妈妈是府上的老人了,她跟着少爷赴任,少爷巴不得的呢。到了四川,府邸门庭都得有人打理,不止王妈妈,刘叔、穆哥都跟着去呢。”
“那就好,”年氏捏着帕子压了压嘴角,“有他们照应着,我也能多少放心些。”
“其实,”凌兮踌躇了片刻道,“小姐马上要入四贝勒府了,何不把王妈妈带在身边?少爷那儿又不缺人服侍,到了四川再找也是一样的。”
“你不懂,”年氏端起茶碗轻啜了一口,“王妈妈是我的奶娘,我何尝不想把她带在身边?只不过,人总要往长远考虑。我入贝勒府的前后因由,与二哥脱不了干系。我这以后在贝勒府的日子,跟二哥更是休戚与共。等二哥赴任,天高水远,我若不提前做好准备,就只能一味地屈从认命了。说到底,这日子过得好不好,还得看由不由自己做主。”
四爷府
后院中,李氏沉着脸好几天了,福晋倒是颇淡然。宋氏解了禁足,大病一场,却得了贝勒爷的几次看顾,倒让人不知是福是祸了。
福晋院里,几位妾侍聚在一起向福晋请安,福晋着人备了茶点,留下格格们一起说话。
“这眼看着,新人就要进门了,”福晋坐在首位,面色和缓,“带着侧福晋的身份,也不能怠慢。现下西配院都住了人,东边有外男也不方便,只能让诗玥搬去宋格格那儿挤一挤,倒出空院子给侧福晋先住着。”
“这不大好吧,”李氏瞥了一眼正要起身的诗玥道,“宋氏和武氏刚起了龃龉,这搬到一起去,免不得要出什么争端。到时,不是给府里添乱吗?”
“请福晋放心,”宋氏从旁插嘴道,“妾身以后一定谨言慎行,不会再跟姐妹们起冲突了。上次的事儿,妾身已经知道错了。这回若是武妹妹搬过来,也正好给亲身一个机会,弥补上次的过错。”
“宋姐姐言重了,”诗玥站起身,向宋氏福了一礼,“上次的事儿,妹妹做得也不妥当,没有跟姐姐解释清楚,在这里先给姐姐陪个不是。”
“妹妹快起,”宋氏急忙起身,扶起了诗玥。
耿氏从旁笑着道,“福晋你看,这姐妹间一笑泯恩仇也是佳话,都是福晋平日里教导得好。”
福晋微笑着点点头,示意宋氏、武氏都坐下,钮祜禄氏看看诗玥偏头道,“福晋,其实我跟耿姐姐住一个院子也蛮宽松的。如今两个侧福晋身份尊贵,宋姐姐也是府里最有资历的,不如让武姐姐搬过来跟我们住吧。”
“这样最好,”耿氏也冲福晋道,“妾身最喜欢热闹,武格格搬过来,我们三个也能做个伴。”
“哎哟,这武妹妹真成香饽饽了,”李氏向椅背上靠了靠,“其实福晋何必麻烦,直接让武妹妹住进她院子的厢房里也就是了。妾身们做侧福晋的,院子里住两个格格本就正常。如今是咱们后院人少,等以后人多了,少不得几个人住一间院子的。”
“你说得也有理,”福晋捏着帕子的手轻放在膝盖上,“不过,年氏到底是不同的,直接以侧福晋的位分抬进府里,父亲又是贝勒爷的心腹,这家世也算显赫,本朝就出了两位封疆大吏,总是怠慢不得的。”
“福晋所言甚是,”诗玥起身低了低头,“侧福晋身份尊贵,妾身明白。要搬去哪里,全听福晋吩咐。”
“好,”福晋弯了弯嘴角,“耿氏和钮祜禄氏已经住了一间院子,你还是和宋格格搭个伴吧,这几日就收拾收拾,我回头着人帮你搬过去。”
“是,谢福晋,”诗玥向福晋行了一礼。
旁边,李氏慢慢地垂下了头,眼中闪过一抹寒意。
四爷府
圣上回京后,为皇子建府的差事又重新开始,四阿哥负责的两座府邸,都已敲定图纸,开始施工。只不过,大量的泥砖瓦石从内务府运出后,原本就让人疑惑的账簿更加错漏百出了。
“爷是说,内务府有人在贪污皇子建府的银两?”苏伟看着被挑出的几本账册,怔怔然地问道。
“内务府本就不是个干净的地儿,这建府的差事油水更大,有人从中牟利并不奇怪,”四阿哥一只手敲在账册上,“只是这建府的账目繁杂,爷跟傅鼐他们查了许久,也无法彻底查清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
“那爷打算怎么办?”苏伟翻了翻手里的账本,“直郡王、八阿哥那儿有没有什么消息?”
“没有,”四阿哥摇了摇头,“他们跟随皇阿玛北巡,进度比我差了些,兴许是还没发现,亦或是另有打算……爷本打算上折参奏,可毕竟证据不清。再加上,之前隆科多被贬,就有传言是因为他参奏了内务府总管凌普,惹怒了皇阿玛。”
“凌普是皇上为太子新立的大旗,这内务府的事儿当真不太好办,”苏伟困窘地挠了挠后脑勺,“依我看,咱们不如再等一等,直郡王与太子不睦,他要是发现这其中的关节,说不定回抢先上奏,到时爷再附议就是了,免得当出头鸟。”
四阿哥缓了口气,向椅背上靠了靠,“如今至关重要的还是证据,爷总得弄清是谁在其中动手脚,是哪个关节出了问题。爷门下的人,能堪大用的不多。爷打算召张廷玉来理清账目,有张英的背景在,他们出入内务府也方便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