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确没来得及想那么多。
知道情况后他本能地就想到了那个戒圈,那个戒圈可以救场,可以让那件衣服和这场秀不那么遗憾,可现在他面对封允,他才发觉没有那么简单。
那个戒圈也是一种契约,即使是假的,它也连接在了另一个人的手上,可现在它丢了。
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嗓音有些沙:“戒指丢了。”
“什么戒指?”覃闻语愣了愣:“很丑的那个?丢了不更好?”
一个“好”字卡在了喉咙里,他看到了封允无名指指根的那枚戒指,一模一样的戒指,只是比宁安的大一号,显然是一对对戒。
虽然他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选了那么“朴素”的戒指,但他们住在一起,上次在酒封允对宁安的态度也不太寻常,此刻他们拥有共同的戒指,而封允还戴在了无名指上。
覃闻语不傻,他几乎立刻明白了过来。
他哑了一般张了张嘴,想问什么却又觉得不合时宜。
虽然他是宁安的朋友,可是,设身处地地想,如果是何亦丢了这么重要的戒指的话,他也一样会生气。
有多爱,就会有多气,所以他理解封允的感受。
“安安,”他说:“你别急,我和田田帮你找。”
“很丑的,丢了更好?”封允看着宁安,眼神冰冷落寞:“原来在你眼中,它就是这么个玩意儿?”
他转身要走,稍远一点站着的楚雅言想过来拉他,被旁边背着包的黎远书拦住了:“让他自己冷静一会。”
封允眼中那抹受伤的情绪,他看的清清楚楚。
他像一头恶狼一般,有一瞬间,他以为,他会把宁安当场撕掉。
那情绪太强烈了,即使不是对他,却也让他心底起了惊涛骇浪。
他见过封允漫不经心,也见过他冷淡绝情,却独独没见过他有这么强烈的感情波动过。
那让他震惊,也让他感到了痛苦,他克制住了自己想上前的脚步,也拦住了楚雅言。
他想让他痛苦,只有痛苦过,才能醒悟,才会回头。
DRESSER很快回来了,急的出了一头一脸的汗:“没有,到处都没有。”
封允要走的脚步顿住了。
宁安的脸也白了起来,他弯腰再次检查了首饰栏,然后把模特穿的那件衣服拿过来,袖口,领口,口袋,所有可能的地方都仔仔细细找遍了,全都没有。
楚雅言还是忍不住过去了,他抓住封允的手:“封允,都是意外。”
“行,都他妈是意外。”封允伸出手,对宁安命令道:“跟我回家。”
田晓辞没注意过宁安那枚戒指,所以也不知道跟封允手上的是一对儿,此刻他拦在宁安面前:“凭什么?你以为你是谁,让他跟你走他就得跟你走?”
封允唇角邪邪地一勾,眼神更冷了几分:“他是……”
“嗨,宁安?”一个与这个氛围格格不入的声音忽然闯了进来,打断了现场的僵局。
大家一起转过头去,看到一个英俊的年轻人,一身合体的西装,微笑着向他们走来。
宁安只觉得这人有些眼熟,却不记得在哪里见过。
“方衿,”年轻人伸出手来:“还记得吗?那次在SOSO……”
宁安记起来了,那次酒暖场活动,他请他喝了一杯Mimosa。
他伸手与他交握,脸色苍白,语调疲倦:“你好,我记得的。”
方衿已经注意到这里的气氛不对,他含笑打量了一圈儿:“是发生了什么事儿吗?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吗?”
“没什么,”宁安并没有心情叙旧:“我的一件东西丢了。”
东西丢了?听起来不像什么大事儿。
方衿笑了起来:“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丢了说明该换新的了。”
他话音未落,就感觉到一股杀气迎面而来,让他下面的话再也无法进行下去。
那种无形的压力,沉沉的,让人感觉到十足威胁。
封允的目光如淬毒的刀,阴森森地剜着他。
他干什么了?他不过就说了一句话,方衿一脸懵逼。
“YY?”去过SOSO的人几乎没有人不认识封允,方衿自然也认识,而且他还记得那晚宁安拒绝他的邀舞是因为封允:“怎么这么巧,你也来看秀?”
封允转开了眼睛,他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向着宁安伸出手,执着道:“回家。”
宁安点点头,对着方衿道:“不好意思,好像每次遇到你的时机都不太恰当。”
“其实我去SOSO找过你几次,只是再没遇到你,”方衿有些遗憾:“没想到今天看到你在台上,真是惊喜,你特别棒。”
他说着又笑起来,笑容很耀眼,边笑边递了一张名片给宁安:“等你方便的时候我们再联系。”
宁安还没来得及接,横空伸出一只手来,两指轻轻一夹,就将那只名片接了过去。
方衿愣了愣,对上封允漆黑的眸子:“不好意思,这张名片是要给宁安的。”
“我会交给他。”封允说,他冷冷地看回去,丝毫没打算退让。
宁安的头几乎要炸了,他叹了口气,对封允道:“把名片给我,我们回家。”
封允没动,他自顾自地把那张名片从他指间抽出来,拉了他的手要走。
然后他又顿了顿,对方衿说:“他收也一样的,他是我爱人。”
不仅仅方衿愣住了,田晓辞愣住了,就连封允自己也愣住了,他眼底的坚冰终于裂开了一线缝隙。
也因那一道缝隙,让阳光穿过,护住了心脉。
那枚戒圈因那一句话而有了重量般,挂在他指上,沉甸甸的。
他们走出了好远一段,才听到方衿在背后喊道:“记得联系我,宁安,我想请你做我的模特儿。”
宁安顿了顿,那张名片他还没来得及看,只得隔空向着方衿点了点头。
一路无话,宁安低头抽了两支烟,点到第三支的时候,封允伸手捏过来,给他摁熄了。
封允沉默着开车,侧脸的线条十分冷硬,艳丽的眉眼一片冷肃,薄唇抿着,线条凌厉。
宁安感觉自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般,无路可逃。
等真到了家里,关了门,暖暖的光打在厅里,打在眉角眼梢,让人不那么冷凝的时候,宁安才上前抓住封允的手,他仔细看他左手上一直戴着的戒指,这是他们第二次为这枚戒指争吵了。
他的声音很轻,被焦虑催出了沙哑,听起来比平日里更性感:“对不起,封允,我错了。”
“是吗?”封允露出一个极浅的笑来:“本来就是敷衍人的玩意儿,丢了就丢了,反正你也嫌弃它丑,不是吗?”
“不是的,”宁安说:“我有时候只是在跟你斗气,不是真的嫌弃。”
“那我问你两个问题,”封允说:“你认真回答我。”
宁安很乖顺地点点头。
“第一,”封允认真看着他:“如果重新来一次,你还会这样做吗?”
宁安怔了怔,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是一个模特,他的梦想是成为一个服装设计师,那是一个把美带入人世的职业。
如果时光倒流,或者重来一次,他真的能眼睁睁看着瑕疵与污点涂在这场华丽的秀上而袖手旁观吗?
他不知道。
“行,我知道了。”封允的声音里浸透了失望。
“第二个问题,”封允看着他,一字一顿:“如果这枚戒指是罗修典送你的,你也会拿去救场吗?”
这次宁安没有犹豫:“会。”
封允微微怔住了,宁安的答案显然超出了他的意料:“你说什么?”
“我说我会。”宁安耐心地回答:“只是这件事跟罗修典没有关系。”
“怎么会没有关系?”封允根本不信:“如果是罗修典送的,就算比这丑十倍你也会甘之如饴?”
他顿了顿,最终说:“你也不会舍得拿它去救场。”
如果只是单纯的丢了,他也许不会那么生气,可他偏偏是拿它去救场,足可见他对这枚戒指,没有一丝一毫的在意。
宁安无力地坐进沙发里,一瞬间疲倦涌上心头,一场秀已经透支了他的体力,戒指丢失的惊慌与担心又透支了他的心力,他把脸埋进手心里,久久不语。
封允看他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背脊都不像平日里那么挺拔,透出点脆弱的弧度来。
心里不由地紧了起来,心脏像被谁捏在了手心里,隐隐的痛。
他那沉默不语的样子,像是默认了他的话一般,让他痛中又生出一种极痛快的感觉。
自虐一般。
“是真的。”宁安终于移开了手,满脸疲惫:“就算是罗修典送的,也一样。”
宁安静静地看向他:“戒指我会找回来的,你放心。”
那双眼睛很平静,也很坚定,让人无法怀疑他说的任何话。
“宁安,”封允说:“你要记得,你还有家庭。”
“家庭?”宁安看着他,半晌疑惑地问:“你是说这里吗?”
封允没说话,是默认。
宁安被“家庭”两个字刺伤了,他沉默了片刻,封允以为自己眼花了,他似乎在他眼中看到了薄薄的泪意。
那双眸子泛起柔润的光,表面上有温暖也有怀念,深处却是深暗的伤痛,让人忍不住想吻上去,抚平他所有的伤痕。
但宁安却垂下了眸子,他很快摇了摇头:“家庭对我来说太虚无缥缈了,封允,这里也不是我的家,你忘了吗?”
他看着封允手上的那枚戒指:“一切都是假的,这戒指,这婚姻,这家,对我都是假的。”
“你还记得吗?”他说:“你一再提醒过我,不要对你动什么真感情,我做到了,可你呢?封允,你为什么要这么介意这枚戒指?既然是假的,丢了再买一枚也就是了。”
他轻声笑了笑,像从一个梦中醒来,豁然开朗。
封允看着他的表情,心里一阵阵发冷。
为他无所谓的样子,也为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情。
他抿着唇,像个倔强的孩子:“就算你买了又能怎样?那已经不是原来那一只了,就算一样又能怎样?”
他把手伸到他面前:“这枚戒指,原先配对的那一只,已经不见了。”
宁安伸手,将他的左手拉过来,握在掌心里,细细看了一会子。
随后他将那枚戒圈摘了下来,走向阳台,拉开窗户。
寒风吹进来,凌乱了他的发,封允忽然意识到他要做什么,他只来得及喊了一句:“不要!”
宁安已经扬起手,将那枚戒指扔进了夜色里。
明明那么小的戒圈,本该什么都看不到的,可封允却清晰地感觉到它滑落出去的光芒刺痛了自己的眼睛。
封允的脸白了起来,他看着宁安转过头来,对他说:“那我就再买一对儿,可以吗?”
封允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一刻的宁安和T台上的宁安重合在了一起,清冷孤高,像个孤独的旅者。
谁都无法靠近,谁都无法暖热一般。
他心底升起一股极度的狠来,恨不得挖开他的心,看看那颗心……
究竟怎么能这么狠?
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就上前掐了宁安的下巴,把他的脸抬起来。
宁安无所畏惧地望着他,他们呼吸相闻,目光相接,封允一字一顿:“我要你赔。”
赔什么呢?他一时还说不清。
只是觉得心底有一块地方,被活生生剜去一块般,血肉模糊,疼痛难忍。
他们对视着,彼此倔强,明明是假的,却演成了真的。
宁安眼睛里覆上了一层薄薄的泪意,艰难地说:“我赔你啊,我说了买一对儿。”
封允笑笑,笑意冰凉:“我就要我原来那一对,宁安,不能换,你懂吗?”
宁安的头疼了起来:“那如果真的找不到了呢?”
封允拿拇指揉了揉他的嘴角:“那就把你赔给我,完完整整的。”
他说完便转身出去,那背影更加笔挺骄傲,似无坚不摧。
宁安怔怔地站在阳台上,楼下亮起一缕幽暗的光,那个人影在黑暗中弯着腰,一点点拨开草丛寻找那枚戒指。
寒风吹在身上,冰凉刺骨,他如梦初醒般,抓起外套,奔下了楼。
他们沉默着,扒开枯叶,扒开冬季依然翠绿的草丛,用手机的电筒照着,一分一寸地寻找那枚戒指。
直到最后,连动作都变得机械,宁安的脸被深夜的风吹得刺痛时,他终于看到了一点亮光,那亮光映进了他的眼睛里,让他眼睛里燃起了光。
他用指尖将它勾起,激动的几乎落泪,他喊:“我找到了,我找到的。”
封允慢慢直起身,在幽暗的路灯下看着他绽开笑容的脸。
宁安托着那枚戒圈,忽然觉得十分沉重,第一次,他感觉到了这枚戒指的分量,不是儿戏。
他向他走去,楼上不知道谁吼了一嗓子:“他妈后半夜了,吵什么吵?”
宁安被那声大喊吓到了,他停下脚步,原先没动的封允却动了起来,他迈开长腿,几步走到他面前。
他伸手把他抱进怀里,说:“不用怕。”
宁安抬起头来,幽暗的灯光将他秀丽的眉眼,高挺的鼻梁,打出深深的轮廓。
他们四目交投,在暧昧的灯光下,封允的怀抱无比温暖,将寒风统统挡开。
封允的味道在鼻端萦绕,淡淡的柑橘味清甜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