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遗被这气息一烫,下意识地偏头闪躲过。
他自己就是皇室出身,自然也清楚这人祭陪葬是怎么回事。只是……他的目光落在前方的慕容决身上,“他是谁的人?”
第68章 破春寒
“也许谁的人都不是, ”傅宸知道谢遗不喜欢人离他太近,便撤了手,向后退了一步与谢遗拉开了些距离,继续道, “只是,被当做棋子罢了。”
这样吗?
谢遗自己伸手按着手帕掩住了口鼻,跟着众人朝陵墓深处走。
照理说帝王为了防盗墓之人,应当会设下许多机关才是, 可是他们朝甬道深处走了许久, 也没有遇见什么危险。
谢遗本还觉得有些奇怪,然而转念一想, 倘若本朝帝王真的将鲛珠埋进了这个皇陵中, 想必他们早就探过这里了,危险什么如今也是不存在的。
自然不止他一个人对这里的安全感到奇怪, 走了半晌,有人出声叫住了慕容决:“慕容庄主,请等等。”
慕容决回头看向他。
“我们走了这许久, 什么也不曾遇到,不奇怪吗?”那人道,“我听闻帝王家为了防止逝世后不得安宁, 会在墓中布置下重重机关, 对付闯入者。”
“是吗?”慕容决定定盯着那人, 半晌, 轻笑一声, 他微微仰起下巴,神情坦然地道,“然而,我等与那些窃墓的小人毕竟是不同的,我等自大门而入,堂堂正正。”
“……”
慕容决继续道:“诸位,我们进入此地,为的是拿到鲛珠,摧毁谢忌的阴谋,难道算不得堂堂正正?”
大家各怀心思,也不知道究竟有几个人是单纯为了对付谢忌才进来寻找鲛珠的,听见慕容决这样说,却纷纷附和。
他们继续朝里头走去,穿过了狭长的甬道,终于来到了一处稍微宽敞的室内。
有人将角落的灯烛点亮,微弱的光芒倾泻而出,勉强照亮了墓室。
墓室并不高,甚至可以说是有些低矮,七八具棺椁并排放着。那些棺椁上雕刻着松柏仙鹤之类图案,刷了桐油,漆成黑色,却算不得奢华,至少不像是一个皇帝该有的仪制。
“这是哪儿?”
慕容决打量一番,出声道:“应当是陪葬的妃嫔。”
“啧,”一人道,“皇帝过得就是和平常人不一样,死了都有一群老婆陪着。”
同行的无忧师太皱了皱眉,她皈依佛门已久,自然对这种活人殉葬的事看不过眼,垂首低低念了句慈悲。
谢遗知道这些应当不是妃嫔,地宫庞大,依照前朝后寝的格局建造,他们还没见到“前朝”,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见到应当在“后寝”的妃嫔们?
谢遗微一思索,便决定叫白白去找探探路。
墓室一共开了三个洞口,从他们进来的这个方向看去,剩下的两个洞口,一个是继续朝前走的,一个是向右拐的,不知慕容决会带他们进哪个。
墓室里空气流通不畅,又是这么多人同行,未免气息混浊。内力高深的人尚不觉得难受,但是武功低微的人就不太舒服了。
此刻的谢遗没有让系统帮忙开武学bug,身体素质与寻常人一般无二,甚至可能还要更弱些,他不由掩唇轻轻咳嗽两声。
听见谢遗咳嗽,众人的目光转向他,七嘴八舌地询问谢遗状况。
“侄女可是觉得身上不舒服?”
“还是这里头阴气太重?”
“墓中有尸气,沈五小姐还是不要继续进了吧……”
谢遗看向那个提议让他出去的人,摇了摇头,轻声道:“只是走的累了罢了。”
“那就休息会儿。”慕容决道,“都走到这儿了,就快到了,歇一歇也是不打紧的。”
“也好。”谢遗说,而后就被静若扶着在墙角坐下了。
墓穴里头的墙是用砖石砌起来的,砖石之间用糯米黏合。
隐蔽处谢遗伸手在墙上摸了几把,不出意外地察觉到些许潮湿。不过,也有可能是地宫本就潮湿,水汽凝结在上面。
不多时,探路的白白回来了。
散发着微弱白光的团子飞到谢遗身边,指出了哪条路是通往一个更大的墓穴的。
又过了一会儿,慕容决召集大家继续朝前走,果然去的也是白白指出的那条路。
火把燃烧的“劈剥”声和人纷杂的脚步声混杂在一起,显出几分诡异,可是偏偏在这样的环境里,谢遗的耳边隐约传来些别的声响。
等走到更为开阔的墓穴中,这声音越发清晰了起来。
这个墓穴是他们之前经过的近十倍大,三倍高。墓穴四面以巨形的石砖砌成,雕刻了金龙祥云花草等图案,涂以金漆,在灯烛的照耀下流转出璀璨的光华。地面铺着黑赤色的石料,以金箔珠玉装饰,四根石柱分立四角,撑起头顶半弧形的穹顶。
这个墓穴是依照地面上君王早朝之所而建造的,除了没有朝臣跪拜,与地面上几乎一模一样,白玉的阶梯通往高台,高台之上是纯金打造的皇座,煌煌生辉。
谢遗的注意力却并不集中于如此豪奢的布置,类似于潮水涨潮时的声响在他的耳鼓中涌动,若近若远。
许是出于想要照顾谢遗的心里,静若离他很近。显然她也听到了这声音,当下小声问道:“沈五姐姐,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谢遗看着她,缓缓摇了摇头。
静若的神情变得微妙起来,她低声呢喃:“只有我听到了吗?”
谢遗知道不是,他也知道那声音意味着什么。
他们之前其实一直在朝下走,只是因为坡度不大,一时之间难以察觉罢了。
这个陵墓与运河之间靠的极其近,他们听见的声音便是运河涨水的声响。又或者说,他们的头顶,就是运河。
传闻中,工匠为帝王设计陵寝格局后,为了防止被陪葬而死,会选择留下一个隐蔽的出口出去,但是修建一个隐蔽的出口岂是那般容易的事?陵墓的设计建造过程中,都有人监工,很难在其中动什么大的手脚,所以,只能尽可能借助天然的条件,譬如暗河——倘若这附近有暗河的话。
百年的时光里,运河变迁,与之前作为逃生之所的暗河相互勾连,最终形成了新的水道,压在了这座陵墓之上。
谢遗清楚得很,帝王一贯疑心颇重,比起让陵墓的设计者陪葬,他们或许会更加中意当场格杀这种处置方法。工匠数量庞大,都是分开工作,又受到监管,倒不用担心他们会泄露太多关于陵寝的信息,再者,百工之人对于国家而言虽然不是举足轻重,却也有着不容忽视的作用,全部杀死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当年作为逃生之所的水道,并没有让设计陵墓之人逃生,反而在眼下成为了可以夺走他们这一行人生命的利器。
而慕容决,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此刻,慕容决的目光落在皇位之上的那个精巧匣子上,面上喜悦之情难以掩饰,他抬脚就要上前去取那盒子。
一路上始终保持沉默的明空和尚拦住了他,垂眸道:“慕容庄主,我们一行人一路上行来实在是太轻易了,当心有诈。”
然而没等慕容决说些什么,人群中便有人翻身而出,提起轻功跃上了高台,抬手就要去拿皇座上的盒子。斜地里一只小箭飞射过去,直接擦着那人的手而过,“嗡”地一声钉在了纯金的皇位之上,没入一寸。
那人的动作为这小箭一阻,慢了一瞬,射出袖箭的女子轻功超群,已然趁着这短短一瞬的功夫冲上了高台,反手一掌将那人震开,弯腰取了盒子。
这时人们才看清她的模样。
紫衣飘曳,容色秀丽——是同行的梅韶倾身边的侍女。
那少女抬首瞥了一眼众人,面上流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微妙神情,没待人反应过来,她便扬手摔下一枚烟雾弹,逃之夭夭。
烟雾升腾,谢遗被呛得咳嗽,一时之间什么也看不清,人群推搡中他似乎是碰到了谁的手。那双手冰凉凉的,扶住了他的手腕,待他站稳,就飞快的收了回去。
片刻后,烟雾散去,装着鲛珠的盒子已然消失不见。
“梅韶倾!”慕容决当即暴怒,“你要做什么?!”
天涯海阁的少主下意识摸了摸鼻梁,神情无辜:“在下不知道。那人是怎么混进来的,何时混进来的,在下并未察觉。”
他一点也不因为鲛珠的失踪而慌乱,甚至好整以暇,随时等着看好戏。只是,意料之外的是这场好戏居然会和自己脱不了关系。
“呵,谁知道你们天涯海阁是什么心思……”
慕容决一句话未说完便被无忧师太打断了,“慕容庄主,慎言。”她的脸色也不好看,却没有慕容决那么暴躁愤怒,“当下要紧之事是抓住那个小贼。”
慕容决被无忧师太这么一说,才恍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胸口剧烈起伏两下,终于略微平复了心中怒火,沉声道:“师太说的是,皇陵如此之大,我们分开找。”
轰然一声巨响盖住了他的声音,浑浊的河水从陵寝深处涌出,浩浩荡荡淌了过来,瞬间冲倒了立在地上的装饰,来势汹汹……
明空和尚最先出声:“走!”
话音未落,人群已朝着出口涌去。
慕容决看了眼明空和尚,又看了眼朝着出口所在的方向跑去的人,狠狠一咬牙,逆着水流朝墓穴深处跑去。
谢遗和傅宸对视一眼,跟了上去。
他们和慕容决所想的一样,无论那个人拿到的是不是真的鲛珠,恐怕都还在这个墓穴之中,没有出去。
因为她打开了水道和墓穴之间的机关。
无忧师太也看见了他们的动作,正要出声阻止,站在她身侧的明空和尚却轻轻宣了声佛号。无忧师太动了动嘴唇,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第69章 破春寒
“宿主大大, 这边。”汹涌的水声中,白白的叫喊似乎也不再清晰。
水已经漫过了谢遗的腰,此刻他再也顾不得积分的消耗,直接叫白白开了绝世武学bug。有了深厚的内力护体, 再淌水而过却是比之前要顺利许多。
他踩着湿滑的地面,一手抓住了傅宸的手腕,一手摸索着朝前走去。地宫中漆黑一片, 只有白白身上微弱的光照亮了方寸之地,为谢遗提供了前行的指引。
水在飞快地向上漫,地宫又是朝里倾斜的地势,短短一会儿工夫水就淹没上了谢遗的胸口。
“谢先生……”傅宸叫了他一声。
下一刻, 一只袖箭破空而来, 直射向傅宸。谢遗听得风声,当即出手,两指一并生生将那枚暗器夹在了指间, 他手腕翻转将袖箭朝射来的方向反扔了回去, 却只击中了墙壁,“咄”地一声深深钉了进去。
她在这儿。
谢遗意识到这点,在心里叫了一声白白。
“这儿!”白白朝一个方向飘去, 身上微弱的白光照出了一片衣角。
那个女人已经脱下了碍事的外衣,她全身湿透, 此刻正以一种壁虎一样的奇异姿势, 整个人扒在陵墓顶上, 时刻戒备着周围。
蓦然一声水响, 水花飞溅中一人自水底而出,黑暗之中,那人手中的软剑却散发出莹莹的白光,如中天明月之晖倏然倾泻而出,晃出寒芒一片,直刺向上方的女子。
女人却没有躲,她脚腕勾住了穹顶上的长梁,整个人倒悬而下,右手五指挽成兰花状,于剑尖处轻轻一弹。
“锵——”
指尖与金铁相击,娇柔的肌肤被尖锐的剑锋划破一个狭而小的口子,软剑却被轻易弹开,反折了回去。
一击不中,慕容决已然失去了机会,一柄小箭从女人袖中射出,穿过他的肩膀,带起一蓬血雾,钉在了水下的地面上。
这一箭洞穿的正是慕容决的右肩,他的手臂顿时失力,几乎要握不住手中的剑。
谢遗见状,松开了握着傅宸手腕的手,提起轻功上前。
他横掌劈上慕容决手腕,迫使对方不得不松开握剑的手,一手则赶在软剑彻底没入水中之前握住了剑柄。
慕容家的软剑是世间至柔之剑,一直是女子习得,只是这一代慕容家没有女子,便落在了慕容决的手中。
软剑入手的一瞬间,便与谢遗心意相通。
他一震手腕,长剑在他手中绷直,剑尖微颤,抖出一片剑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割向了女子的腰身。
女人眸中掠过一丝惊讶与慌张,她如一条柔软的蛇,完全是下意识地拧腰朝旁边滚去,却恰好落入了死地。刹那之间,谢遗手腕一抖,一击落空的软剑在他的掌中一颤,斜掠出一泓冰冷的光,如银镜乍破。
这次女人没能及时闪开,软剑缠上了她的脖颈,瞬间割裂了她的喉咙。
一声奇异的,剑锋划破血肉的轻响过后,温热的血兜头而下,淋了谢遗一身。
她甚至没能叫出声,勾住横梁的脚失去了力道,整个人就要朝水中落去。
谢遗飞快地眨了眨眼睛,忍住了想要呕吐出来的冲动,飞快地提剑在她衣襟之间一挑,一个盒子便飞了出来,他扬手抓住了那个盒子。
此时的水已经没过了人的颈项,谢遗心知不能久留,匆忙叫了一声傅宸的名字。
“这儿。”傅宸出声回应。
谢遗丢了剑,朝傅宸出声的地方走去,摸索着握住了傅宸的手,道:“我们走。”
有白白引路,他们倒不至于会出不去这个陵墓,走了一会儿,终于回到了来时的甬道。一路沿着甬道往上走,片刻之后,他们的眼中出现了火把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