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和姚晨一起读书的人真心不多,有时候他读着读着身边的小伙伴就不来了。加上周边没教书先生的村子送过来的孩子,总共不过七八个学生,至今未突破二位数。
姚晨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得了开蒙先生的青眼,说自己是个读书的苗子,村里读书氛围不浓,农忙时还停课,怕把姚晨耽误了,就一封荐书送去晋阳城。更令姚晨意外的是,城里的书院居然同意转学,于是姚晨就悲剧了。
他不明白的事情多了,比如自己怎么就想到做羊肉包子的菜谱。哦,这里不叫包子,叫炊饼。凡是面包着的,不管方的圆的,都叫炊饼。对的,他记得有种方方的炊饼,叫馒头来着……
他娘周氏有时候会说“真不知道你们读书人的脑子是怎么长的”,姚晨深以为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脑子是怎么回事。东西看过一遍就忘不了,这个大概开蒙先生是知道的,还感叹姚晨过目不忘,他十分自责,觉得自身迟钝,发现得太晚,又才疏学浅,不忍心耽误了姚晨。
姚晨估计这也许就是自己不得不每天早起两个时辰外加走一个时辰的导火索。
好恨!
还有一小半路程。
姚晨喘了口气,喝点水,不敢坐下,他怕一坐下就本能躺着不走了。
虽然一直都靠意志力克制着,没出现过半途躺倒的情况,但他就是有这种预感。
身体似乎已经习惯了行走,两条腿机械地迈动着,运动勉强让少年的脑子精神起来,实际姚晨觉得自己的内心已经疲惫不堪,有种随时随地躺倒变咸鱼的冲动。
……为什么是咸鱼?
又一件目前想不通的事情。
一边走一边想,姚晨不断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这才能忍下去。
不知道从某天开始,他就能看到以前从未见过的东西。一开始只是在梦里,还是断断续续的画面。
他看到有个穿着奇怪孝服的中年男人,身体发福,站在一张宽大的桌案旁边,正在切肉。
啧,世风日下,守孝还敢吃肉!先人的棺材板都按不住了!
……什么破梦!
后来就是白天也不安生,他看到一些完整的片段。
还是那个胖胖的中年男人,那桌上摆着各种吃食,有的姚晨认得,有的不认得,但他大抵能猜到,加上那个男人还一边切菜一边说话,对每样食材都介绍了一遍,包括分量和做法。
其实比较吸引姚晨的是炊具,各种各样的炊具。有个透明的罐子,可以不用菜刀剁半天,就把肉变成了泥;不用柴就能出火的炉子,据说锅底有钻石的不粘锅……
那人还说钻石比黄金还贵呢!
你在逗我?!砖石?!
给你一板砖跟你换黄金好不好?!
姚晨差点以为自己疯了,忐忑不安许久,还不敢告诉家人。
渐渐地,他想起来那是厨师,在做直播教人做菜,那些厨具也慢慢认得了。
而且,是钻石,不是砖石。
蓝星种花话太不标准了!差评!!
以上种种,姚晨没觉得对自己的生活造成什么不好的变化,而且还从中学了做羊肉包子的方法,也就淡定了。
至于为什么会看到这些,虽然这个最大的谜团还没解开,他隐隐觉得很重要,可也没什么有效的法子,干脆放一边,懒得再管。
当晨曦落在古老的城墙上,姚晨也到了城门口。他今天比平时略晚了些,外面已经有人排起了队,有进城卖菜的菜农,赶路的商贾,还有寻活的脚夫。
梆子一响,守城的兵卒将城门打开,按照顺序放人。好在人不多,没一会就轮到了姚晨。
“姚家小子,你来啦,快给咱头儿送炊饼去。”
有兵卒见到姚晨,双眼放光,热情地打招呼。
姚晨清楚,这份热情不是冲自己的,而是自己背上的炊饼。
城门守卫算是他家大客户,有时候会全部包圆,省了姚晨不少力气,所以他也回了个笑脸。“这就去。”
进了城,姚晨熟门熟路地走到一个小摊子前,那里坐着一帮晚上值夜刚换防的兵卒,哈气连天,面带疲色,因摊子太小椅子不够,有的小兵只能站着,有的干脆坐在地上。其中最惹眼的是脸上刺字的大汉,年约四十,皮肤黝黑,肌肉纠结,皮甲披身,小山一样堆在那儿。
姚晨一阵羡慕。
能坐着真好呀……
“严将军守城辛苦,今天要几个?”姚晨把箱笼放在桌上,问道。
将军只是客气的称呼,对方实际职位是队正。
城门看守以五人为伍,有伍长,五伍为偏,有偏师,二偏为队,有队正。队正差不多是五十个人的头头,属于最底层的军官,离将军差了十万八千里。称呼将军只是客气客气。
而且听说严队正是从边关退下来的,真刀真枪干过,还立过军功,在守城军里颇受敬重。
严队正豪爽道:“几个怎够?敞开肚子你家的炊饼能吃一笼。”
姚晨:可别吹了,一百个不得撑死你。
严队正也不客气,直接上手拿了,一手两个,眨眼就没了。
肚子里有了点货,他才有了说话的心情:“哎,好吃!就是你家的炊饼忒贵,一个两文钱,一笼怎么吃得起哦!”
“两个四文,三个五文,买三个就赚了一文,”姚晨道,“您买得多,赚得也多啊!”
“哈哈哈!不愧是读书人!”就是狡猾啊!
严队正吃得香,也不让边上的小兵干看着,抬脚踢了被羊肉想起勾得流哈喇子的手下一脚。“便宜你们了,一人拿两个。” 兵卒们欢呼一声。
“出息……”严队正不屑,又转头对姚晨道:“记我账上,发军饷了结给你。”
“好。”
这一下就卖出去一半。姚晨很满意。
严队正好交友,手头松,没别的爱好,饷银除了家用,大部分都花在吃食酒水上,他对是手下兵卒也算爱惜,虽然平时按照军中习惯有打有骂,也非出于恶意,偶尔还请客吃饭,喂喂那些似乎总也吃不饱的小崽子。
那些兵卒也多是出身清贫,吃饱问题不大,但吃好却是很难。
而且不少都是小年轻,按律出来服徭役的,正是能吃的时候。
姚晨取出纸笔计了今天的账目,和严队正细细说了。
听到最新的数字,严队正一脸嫌弃:“真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平时那么废物,吃得怎那般多?”倒没怀疑过账目有误,一笔一笔,清楚着呢。
姚晨:隔几天就请一回,你自己没点13数吗?
那些小兵显然习惯被嫌弃了,啃着炊饼傻乐。
这姚家炊饼实在好吃,头儿说得没错,就是忒贵,读书人太狡猾了!
姚晨:……
这边的热闹吸引了路人,随着炊饼的表皮被咬开,浓郁的肉香逐渐散开,深吸一口气,里面还闻到些许麦香和若有似无的清香,也不知是小葱还是别的什么,气味强烈而不杂乱,让人忍不住止步顿足。
“哎!给我拿一个尝尝!”
“来六个,共十文钱,请收好。”
也有认识姚晨的熟客:“姚家小子,先来两个,你说我这常来的,能不能算便宜点?”“姚家的……”
“姚哥儿……”
叫什么的都有。
住附近的小孩也闻味儿过来,“姚哥哥姚哥儿”一通乱叫。
叽叽喳喳,仿佛从城门开始,整个城都醒了过来。
被这些吸引的,还有一辆马车。
那马车乍看平平,与寻常似乎没什么不同,外观朴素,但里面却是十分宽敞奢华,布置精细。厚厚的皮子铺在车上,脚踩上去毫无声音,哪怕杯子落下也不会摔破。垫子用的是锦缎,上面是蜀绣,祥云仙鹤,寓意吉祥,端是华而不俗,贵不可言。
“姚哥儿?”
似乎听到有人对姚晨的称呼,车中的华服少年挑眉,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低笑,他不比姚晨大多少,声音却比寻常少年更低沉一些,微微带着青年的沙哑撩人。
旁边的仆从附和着逗趣:“也是小地方,民风淳朴,哪知道除了摇姐儿,还有哥儿。”
没想到一到晋阳就遇到这等趣事,少年被迫离京的郁气都散了不少。
他把玩着手中的玉杯,难得有了说笑的心情,道:“你去问他,‘姚哥儿,你卖多少钱?’”
“喏。”
第3章 农家子不想科举2
“姚哥儿,你卖多少钱?”
“卖完了,改日请早。”
姚晨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没理会奇怪的客人。
他觉得对方不是脑子有问题就是存心捉弄自己,刚才排队的时候没听自己和旁的客人说话吗?还问个P!
他快速收拾了一下,特别是把今天赚的一百六十四文收好,迫不及待地下工了。
咳,是往学堂去了。
进了学堂,姚晨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从醒来到做生意一直绷着的神经终于松了。
终于能坐下了!
好舒服呀!!
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放松腰部以下,双腿几乎成了软泥,尽管上身还是挺拔端正——因为他坐在中部侧边,先生只能看到上面。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幸福的事情!背景春满花开,仿佛下起樱花雨。
姚晨克制着才没有露出幸福(痴傻)的表情,将笔墨书本一件一件摆好,然后发呆。
城中的学堂很有规模,仅学子就有百余人。学堂分斋,类似于班级,每斋十几二十几人不等,有斋长,负责管理,另有先生授课,不同先生教授的科目也不同,越往后读分得越细。据说是引进了京城先进的教育体系。
姚晨所在的斋是初级班,人数比较多,先生尽量一碗水端平,稍有点管不过来,不会重点照顾个别学生。除开刚转学过来的时候,多关心了他几句,比如适不适应,学到哪儿了,有没有哪里听不懂之类,现在先生已经待他如普通城里学生无异了。
至于课程内容,背记占大部分,课业不能更轻松。
于是,姚晨成功地融入了新的学习环境,维持着在先生和同窗眼里中等水平的形象。
不出头,不然有嫉贤妒能的找麻烦。
不落后,不然对先生和家里交代不过去。
姚晨已经计划好如何混过这几年,考上童生,然后回家养老(划掉)工作。
不能说姚晨没有志气。
童生,对农家子来说,已经很了不起了。
童生虽然没有朝廷发补贴,但却意味着脱离工农阶层的第一步。
姚家祖上就有童生,据说某曾曾曾祖父考了十来年才考上的,当然这不重要,姚家阿爷也就是姚晨的祖父还记得当初家族昌盛风光的模样,十里八乡都羡慕,配的媳妇也是当地富户,嫁资丰厚,良田就有十倾,一时风光无量。就是身后事,碑上写的也是‘待赠登仕郎’五字!
可惜子孙不争气,后面几代没一个是读书的材料,先生请了,书籍也买了,可就是脑子不开窍,否则姚家还能有个耕读传家的美名。
现在,有了姚晨,姚家阿爷终于看到了希望!
耕读传家,多体面!多长脸啊!
也因此,哪怕城中读书花费甚多,姚家阿爷也拍板同意了。
“难得祖宗保佑出个会读书的,还能拦着不成?”
而且姚晨也懂事体贴,没有觉得读书人清高就不应该干活,沾商贾之事,炊饼说卖也卖了,和贩夫走卒打交道也没说什么,帮忙补贴家里,让姚家阿爷格外满意。
家里长辈一合计,就将姚晨打包送去了晋阳城,直接无视了姚晨本人的意见。
姚晨颇理解姚家阿爷恢复祖上荣光的野望。
老人待他极好,满足一下也没什么。
而且童生刚好能满足他人生的基本需求。
不用吃太好,不用穿太好。
寻常物什,做得用心,也好吃。
普通织品,做得用心,也好看。
又不要吃龙肝凤髓,穿绫罗绸缎。
没错,主要就是图轻松!
成了童生,也算给自己家人有了交代,在乡里也算风光,好歹称得上读书人家。在乡里教书,被全村养着供着,或去殷实人家里作个西席,一年十贯不是梦!
至于考秀才乃至举人出仕,姚晨表示呵呵。
站在顶峰不冷得慌?光爬上去就累个半死了,还要时时刻刻提防有人把他拉下去。
可拉倒吧!
什么都没童生好。
再说,科举考试的八股文大多从四书五经中选题,仅这几本书就合计四十万七千二百多字,更不说还有各代各家对这些书的注释,以十倍算也要四百万字。
就算他过目不忘,看一遍也很累的啊!
背诵也就罢了,还要融会贯通,涉猎浩如烟海的诸朝正史、典籍和诗词散文,又因以儒家学术治国,其中大多伦理纲常为主线,晦涩难懂,枯燥乏味。
现在的学子,若只治儒学会说你功利钻研,还要学道家、佛学、刑律、法家、杂家。
头悬梁锥刺股的考试人生有什么意义?
谁读谁傻!
学堂里百来个傻子:……
今天先生还是讲《孟子》,先是点了几名学生抽背,是昨天布置的课业。
没抽到姚晨,抽到了坐姚晨前面的小胖子。那小胖子一身绫罗,身宽体胖,站起来后把姚晨完全挡住了。
姚晨坐在小胖子的后面,觉得自己真明智,挑了个好位置,也因此对这个同窗有特别的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