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嘉言做好了见小兔子的准备,不过这么早见到,也是没料到的。
傍晚他跟着斋长在学堂转悠,走到教室就遇到了。
当着斋长的面。
真兴奋。
他勾起一抹笑:“这个哥儿我见过的。”
姚晨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姚晨:你以为自己是贾宝玉吗?我也不是林妹妹啊!
朴嘉言笑意加深:“你家的炊饼很受欢迎,我让仆从去买,排了许久的队都没买到。”
“哦……”姚晨先礼节性地告饶,还没转过弯来,谁能第一时间想到自己的新同窗会满脑子姐儿哥儿的,还那么无聊逮着自己捉弄。
一天两回。
斋长一听有故事,以为两人是天赐良缘(??),将来同窗相亲相爱可期。
“那你们可真是有缘!”
“不错不错。”朴嘉言不住点头。
他嘴角的笑意好像真实了几分,只是那双眼睛太锐利,仿佛能刺破任何虚伪装饰。与他并排而立的斋长并未察觉,但直面这种目光的姚晨却有种自己被扒干净从头到脚检视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被当成一块肉盯上了。
要是斋长不在这里,说不定食肉动物会立刻扑上来咬两口。
姚晨微笑。
自己哪怕是肉,也是快冻肉。
敢来啃,让你牙崩掉!
没有察觉到两人间的暗涌,斋长还不断给二人递话,他是极为热心之人,道:“那炊饼我也买过,确实美味,令人难忘。只是每天早起做活太辛苦了,姚晨你要注意身体。”
斋长为了避嫌,怕被人道占学生便宜,所以虽然觉得错过可惜,也很克制,知道姚家这生意不错,供不应求,也没说要姚晨给自己带。
朴嘉言闻言微微惊讶,但他很好地掩饰住了。
他没想到姚晨没瞒着学堂卖炊饼的事儿,毕竟读书人嘛,死要脸面,当表子还要立牌坊,恨不得离铜臭越远越好,暗地里死命捞钱,好比他爹。
他刚才故意提起这件事,就是想试探姚晨的反应。
这兔子有头脑还心性不错。
朴嘉言倒是又高看了姚晨几分。
聊得投机,那边斋长已经做主安排上了:“姚晨后边正好有空位,不妨你们坐一块儿?”
朴嘉言笑:“好呀,做?一块儿。”
似乎在某个字上咬了重音。
姚晨没有合理的反对理由,而且反对也明显没用。
姚晨:天黑了,想回家……
因为耽搁了一会儿,待姚晨赶回家的时候,比平时晚。
姚家二老担心他路上出事,就让姚星去村口等,若是再过半个时辰不回,就要派大人出去找了。
穷乡僻壤的地方,白天甚至都有狼出没,虽然姚家村与晋阳城之间通着大路,也怕出意外。
“哥!”姚星张望着外面,有些焦急,待瞧见熟悉的身影才惊喜地叫出声。
姚晨简单解释了晚归的原因,同姚星一起回家,仓促吃了家里给他留的简单晚饭。
先见了阿爷,报告今天的学习进度:嗯,每天都离童生更近一步。
又把今天收入交给阿婆,阿婆按照平日收了一百五十文,剩下的都留给了姚晨。
“你在外面免不得用钱,该用就用,别让人小瞧了去。”
姚晨虽然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也念祖母的好:“谢谢奶。”卖炊饼利润其实不高,赚来的钱很大一部分还要用来买白面。
接着见爹娘,报平安,因为大伯大婶就住在旁边那间屋子,听到他回家也打了招呼,说几句闲话。
最后姚晨才进了房间,发现被两双期待的眼睛盯着,幽幽冒绿光。
姚家和寻常农家一样,一天只有两顿,早上和傍晚,中午不开饭,干了一天的活儿,俩小的还是很饿。
摸出中午剩下的炊饼和牛家给的糕点。
“嗷呜!哥你真好!”
“阿晨你也吃。”
“姐你多吃点,我已经饱了。”
“啊……真好吃……”
三人偷偷吃完,摸黑洗漱,这才躺下。
累,想死。
第二天醒来,又是新的一天。微笑。
朴嘉言早早地就来城门这边,守株待兔。
他打发原来的仆从回京城报信,免得姚晨认出来发现自己的戏弄,也没有打扰姚晨做买卖,而是等他差不多办完正事才上前打招呼。
以朴嘉言的家世,周边讨好奉承的人不要太多。
什么时候特地起这么早等人过?
他这样,已经做足了低姿态,很礼贤下士了。
朴嘉言:要是被老狐狸知道,非得笑掉大牙不可。虽然他本来就无齿下流……
姚晨一开始却是没有领情,反应淡淡的,对一般的同窗无二。
姚晨表示我一大早干那么多活已经很累了,不想和你说话。
嘤,快点到学堂,好想坐下歇会儿……
朴嘉言很有耐心地试探着,猜测:这是碍着大庭广众要矜持,还是想欲擒故纵待价而沽?
“我家马车就在路口,不妨一道?”
“那就叨扰了。”姚晨眼睛一亮:能坐车绝不走路!
朴嘉言:原来是前者啊。
上了朴嘉言的车,姚晨的内心难得产生了一丝波动。
空间好大,可以躺着!
地毯好软,可以打滚!
点心好香,可以保温!
姚晨表示可以在里面呆一整天。
不,是两天。
因为还有净水和马桶,车里精心设计了隔板,居然一丝异味也没有!!
头一回,姚晨用灼热的眼神看向朴嘉言。
杀千刀的世家!万恶的封建社会!!
朴嘉言被看得反而有点不自在:果然两人独处就不一样,这么热情的目光,真不矜持呀!
姚晨与新同窗的关系有了突破。
因着马车,姚晨对朴嘉言不再爱答不理的,偶尔同他说几句话。惹得牛小丁频频回头,一副即将失宠怀疑人生的模样。
小胖子对着新来的不满极了,他在斋里最要好的就是姚晨,作为学渣组组长(自封),深感自己具有维护组内唯一组员(姚晨:我什么时候加入的?)的责任和义务。
他在朴嘉言和姚晨说话的时候,偷偷瞪了朴嘉言好几眼。
等姚晨的注意力一转开,小胖子顿时陷入鬼域般的氛围里,朴嘉言那阴桀的目光沉得滴出水,就行护食的猛兽,对擅入领地的杂食动物咆哮。
仿佛下一秒就会越过中间的姚晨,扑上来咬断自己的脖子。
小胖子瑟瑟发抖。
牛家算是晋阳城颇有地位的家族,牛老爷行商贾之事,族内也是有做官的人家,虽然官职不高,但在当地的商政界都有极深的关系,属于地头蛇的存在。
像他们这种人家,消息灵通,比姚晨都早知道有个天怒人怨的小魔头要来晋阳。牛小丁早早地就被家里双亲叮嘱,千万不要招惹,遇到了就远远躲开。
晋阳第一大族房家与京里朴姓结过亲,这不是秘密。
新来的这小子姓朴,又住在房家,想往别处猜都不行。
和这两参天大树比,牛家就是根杂草。
惹不起啊惹不起。
眼睁睁看着朴嘉言和姚晨亲近,小胖子十分焦急。
尽管受到朴嘉言的无声威胁,还挨了几个眼刀,小胖子鼓起勇气,毅然决定提点姚晨几句。
趁着课间朴嘉言被先生叫走的机会,牛小丁凑到姚晨旁边,压低声音警告:“你要小心!远着点朴家那小子!”说完他像是做贼心虚,左右扫了一眼,就怕被议论之人突然出现在背后。
姚晨在写作业,头也没抬,实际在等着他后面的内容。
以为姚晨不上心,牛小丁顿时更着急了。
“哎呀,这回你可得信我呀!还写什么课业,离那个煞神远一点听到没有?!我可不想哪天替你收尸……”
姚晨仍然低着头,检查抄写有无错处:“……说重点。”
这种没头没尾的警告,不能一次性说完吗!
小胖子被噎了一下,为说秘闻酝酿的恐怖紧张的气氛顿时散去了大半。
他一点也没有了分享的热情,没有什么比姚晨的反应更能打击他那颗八卦的心了。
小胖子语气干巴巴:“他把皇帝小舅子打成重伤,被撵来晋阳。”
姚晨终于露出一丝惊讶,赏了小胖子一眼。
“原因?”姚晨问。
牛小丁摇头:“不知。更细的,就打听不到了。不过据说那小国舅行事荒唐,拈花惹草,常常出入秦楼楚馆。”
姚晨蹙眉思索,一会儿后又松开。
小胖子观察他的神色,一点也没有不安,平平静静,后面还有种了然。
看在牛家外卖的份上,也感念小胖子的提醒,姚晨决定偶尔勤奋一下,为小胖子解惑。
“没明着处罚,约是双方都不敢闹大,怕引起动荡,此事应已了结。我们离京城那般远,外戚和世家的较量,纵使有余波,也牵扯不到我们身上。再说,他能全身而退,那外戚估计也是理亏,做了错事,没有底气。”
姚晨最后总结:“当他寻常同窗。”无视即可。
“可我讨厌他……”
姚晨:雨窝无瓜。
看小胖子还是耿耿于怀,姚晨道:“两人争斗,一方重伤,一方无恙。你敢惹无恙的那个?”
“……”小胖子委屈,但他不能说。
午时。
朴嘉言借口不熟悉食堂,硬生生挤入二人的午餐时光。
小胖子经过姚晨的一番分析,虽然脸色不好,也没说什么。
但朴嘉言看着姚晨坦然地用着牛家的午膳,心中有些不悦。
他当然不知道这是姚晨变相用食方换的。公平交易,姚晨当然不亏心。
朴嘉言面上不露声色,实际已经乌云罩顶。
有奶就是娘,真是没节操!
当着我的面,和别人勾勾搭搭,臭表脸!
那小胖子哪里比我好了?还对他笑!
默默吃饭的姚晨突然停了一下。
朴嘉言又给他一种“狼来了”的感觉了。
在朴嘉言眼里,姚晨是个想从底层往上爬、野心勃勃的少年人。
有城府,有脑子。不像初出茅庐的毛小子冲动鲁莽,他知道生活不易,也看到权利的好处,所以懂得审时度势,趋利避害。他不一定爱读书,但读书对他很重要,是一种必要的达到目的的手段。
从他交好牛家小子来看,他并不清高自赏,坦然与富贵结交。
最重要的是,就目前的观察,人品尚可,没有让他恶心的读书人的陋习。
所以姚晨是朴嘉言目前能找到的最好的人选,但并不能让他完全满意。
朴嘉言决定再试探看看。
其实朴嘉言的部分评价可谓相当精准了。
虽然剩下的部分跑偏十万八千里。
姚晨脑袋放空,不是没感受到后面盯着自己的目光,想到下学还要走回去,一点搭理他的力气都没有。
直到朴嘉言主动提出用马车送他回家。
姚晨:你是天你是光你是我的贾宝玉!
朴嘉言:给你机会和我独处这么开心的吗?
——并没有!
于是,继牛小丁这个外卖小哥之后,姚晨又收获了一枚司机。
幸福美满的明天就要到来。
——并不是!
上车没多久,姚晨就睡着了。
他本来还顾忌和朴嘉言刚认识,努力坐直。
然后他用了一碗香浓奶油口蘑汤,咸甜口,还暖洋洋的。
困劲上来,身体就歪到靠垫上。
好柔软……
姚晨忍迷迷糊糊睡去。
朴嘉言一把捞住了“故意”歪到他身上的心机兔,斟酌一会,觉得自己应该勉强同意让他靠肩膀。
因为直接推开显得自己不知情趣,而且内心也不想拒绝;搂进怀里抱着好像挺舒服的,但显得太着急了,难免让他得寸进尺、恃宠而骄。
他微微调整自己的坐姿,让小兔子的脑袋靠得更舒服些,为了防止马车颠簸,他又伸手揽住了小小的肩膀。
呀,小兔子的肩膀好圆,手臂也细……
姚晨慢慢醒来,感觉有人在推自己。
“还想不想睡?”低哑的声音在一个很近的距离响起,几乎是贴着耳朵,能感受到灼热的吐息。
姚晨勉强坐直身体,瞄到朴嘉言避开自己的目光,耳朵似乎红红的,他揉揉眼睛,觉得肯定是自己没睡醒眼花了。
待他完全清醒,朴嘉言已经恢复了常态。
“失礼了……”姚晨意思意思露出赧然的表情。
“无碍。”朴嘉言语气欢欣,不像在说客气话。
姚晨又忍不住看了英俊的小狼一眼。
他怎么觉得朴嘉言好像巴不得他失更多的礼……
“你感觉怎样?”朴嘉言咳了一声。
“很舒服。”姚晨道。
朴嘉言觉得自己呼吸困难:这么直白的吗?!
坦白说,这是这辈子姚晨睡得最舒服的一次。
家里是硬板床,尽管上面先铺了晒干的干净稻草,又铺了一层席子,还有床褥,但农家是不可能用皮毛的,皮毛冬季制衣都不够一人一件的,哪有什么富余。一到天冷的时候,很多穷人甚至都是在炕上裹着褥子熬,因为家里没有厚衣服,就出不了门。
姚晨不用猜也知道朴家马车里用的皮毛是上等货,不知是什么动物的皮,又是如何鞣制的,整张皮毛完整无拼接,铺开了很大,能铺满整个马车内部,而且毛发浓密,油光水滑,又是浅色的显得干净,看着也舒服,摸上去像是摸到了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