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供状,他们大部分是当地豪强豢养的护卫,少数是临时招募的悍匪游勇,这让姚晨和朴嘉言都松了口气,看来他们很可能只是有渠道弄到军械,或许有个别将士牵扯其中,而不是地方守备大规模叛乱,若是厢军内部出了蠹虫,调兵平乱都不知道该找谁,那就很麻烦了。
至于当日的领头之人,对方行事谨慎,信息不够准确,有的说看举止是军中背景,但无实据。
姚晨得到的线索已经足够顺藤摸瓜,至少这些护卫的主家一个都跑不掉,抓到了虾米,可以捉小鱼,然后是大鱼,一环一环就能揪出幕后指使,前提是抓紧时间行动,趁对方现在还没来得及杀人灭口,销毁证据。
尽管姚晨还不知道他们伏击的动机,但仅谋害朝廷命官藐视皇权的罪名,就足够他们调兵抓人,待抓住了人,还怕他们不开口吗?
这时代刑讯逼供可是合法的。
自有文字的时候,就有刑罚了。
文明和野蛮并存,也是耐人寻味。
朴嘉言没有姚晨那么多感慨,他只想把敌人秋风扫落叶一样消灭干净,立刻召见厢军将领,照着供状抓人,按照姚晨的法子关了一阵,那些有头有脸的豪强比他们手下更快就招认了。
随着一波波的人体验黒棺之旅,真相也渐渐浮出水面。
姚晨:得到真相的我眼泪掉下来。
众人都有些无语,是他们做贼心虚以为朝廷派大理寺少卿是为了查贪墨大案,自作聪明想先下手为强,结果暴露了以前曾经官商勾结吞没朝廷治水专款的罪行,因为平素看不上武官就没让他们分一杯羹,一定程度上保存了厢军队伍的纯洁性。
厢军将领:“……”并不是很感激呢。
因为姚四郎的缘故,姚晨对厢军有额外的好感,在抄家抓人的过程中,对方稍微捞一点油水,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在奏折中为其表功,因此双方相处非常融洽。
此案牵连甚广,影响恶劣,姚晨和朴嘉言先写了折子递呈御前,派人押解人犯、护送证人证物等进京,然后原地待命。
大部分官员是经不得查的,可能一开始只是查水利工程的贪墨,再查会牵连出给谁送礼,与谁勾连,哪怕犯官别的事儿一件没犯,但举荐其的官员、负责其年终考核的上级与吏部、与其来往的同僚要不要查?查到哪里停止?这是一门很深的学问。
所以,二人以继续考察河道为名,等待朝廷商议的结果。
这期间,两人过了一段天高皇帝远没羞没臊的快乐日子。
朴嘉言就像采阳补阳一样,恢复力惊人,没几日就生龙活虎能下地行走了。
与之前趴在床上虚弱至极的模样判若两人。
姚晨:……感觉自己被骗了。
尽管如此,他的身体还是很诚实地拥抱小狼狗,感受雨露的滋润。
姚晨一脸餍足地趴在小狼狗的胸口,懒得去收拾床上的狼藉。
“你和杨家什么时候成亲?”他突然问。
“没开玩笑?事后问这个?”朴嘉言看他一眼。
“肯定不会事前问啊!事中不是忙着嘛……”
以前他事后也是不会问的,多破坏气氛啊……可现在有点不一样了,大概是破罐破摔吧,姚晨想,没有感情的时候上床总是更刺激更激情的。
至少知道多久以后才能找大金毛吧!嘻嘻嘻!
“在想曹建?”小狼狗犀利地说,冷哼,“别做梦了,和你打个赌,他成亲肯定比我早!他姐他姐夫已经在他相看,等我们回京说不定都选好日子了。”
“他姐他姐夫谁啊?”那么多事……
“他姐名字我不知道,他姐夫是老熟人,赵三郎。”
“……”叔啊这么重要的消息你怎么忘告诉我了?纵着我对皇帝小舅子下手你胆儿也忒肥了!是不是只研究人家咕咕的尺寸了?!
怪不得他当时觉得金毛说的少时故事那么耳熟呢……
“话说回来,当年你们如何争起来的?他脾气那么好,又温柔和善,风度翩翩的,不像是两衙内怒争花魁故事里面的主角。”
“你的意思是我脾气差,凶恶暴虐,粗俗无礼,理所当然是恶衙内坏纨绔了?”朴嘉言惩罚地捏了捏小兔子的脸颊,回忆起来,“我记得当天他占了酒楼里最好的琴师,京里谁不知道爷每次都点她?这不是明着挑衅嘛,爷要用,他还不愿相让,就教训了他一顿。功夫只是花花架子,为人优柔寡断,天真愚蠢,不堪大用!”顺口还踩了踩。
“……”大金毛好可怜啊。
姚晨把歪掉的话题拐回来:“那么你要比他晚多久成亲啊?”
朴嘉言叹气,过去他会直接回避这个问题,大男子主义地自己包揽全部,说好听是自信有担当,说难听是傲慢。现在他先说服自己不炸毛,尽力平静理智地去和小兔子诉说,暴露出自己的另一面。
无能为力,被现实逼得低头的另一面。
过去的他就像求偶的野兽,在心仪的对象面前努力展现自己的强大和可靠,而忘记了自己的渺小和虚弱。
其中大概也是潜意识里极度害怕失去吧……
朴嘉言还是回答了姚晨的问题。
“杨家女儿的祖父刚逝世,要守孝一年,尚未议亲,只如平时来往。”
“哦。”姚晨觉得自己安慰不安慰都不好。
但心里有一丝丝开心。
姚晨最擅长的,除了偷懒,大概是逃避吧,看到悲观的结局,初步判断没办法解决就放弃,告诉自己这是现实,这其实根本不重要,无所谓,心态!
他不做无谓的尝试,但谁也没有办法保证自己不会有判断失误的时候。
朴嘉言则与他不同,没事都能找事,属于遇到南墙用头硬砸也要砸出一道门的那种。
他问清楚了姚晨之前与他分手的真实原因,就开始琢磨解决办法了。
他个人对子嗣没有什么执念,对抱别人一点兴趣都没有,主要出于家族传承的考虑。
如果成亲生子的代价是永远失去小兔子,那他该怎么办?
仅仅是这段时间,他感受不到快乐,内心空落落的,往日甜蜜的回忆成了蚀骨毒药,日不安宁,夜不能寐,哪怕睡着了,梦中也是一片荒芜寂寥。
他憎恶自己,那个自以为是、伤害了小兔子的自己,那个搞砸了一切却不知道好好道歉的自己。
就像丢了魂魄的行尸走肉,只有躯壳按照命令行事,哪怕数次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变相自我折磨自我惩罚,然而,在生死一线的战斗中受到的刺激,在攫取权利时收获那点满足,仍然填不满空荡荡的内心。
而此刻,小兔子对自己笑一笑,亲近地与他说话,或者只静静躺在自己身边,便什么苦什么罪都受得了。
一边是要有正统的朴家血脉,其母要符合世家要求。
一边是此生不换无法割舍的爱情。
真是两难。
仿佛是个解不开的死局。
朴家直系除了自己,还有谁呢?朴嘉言凝神思索。
他脑袋灵光一闪,似乎想到什么,但又没能抓住。
他隐隐觉得找到了解决问题的方向。
京城。
朴家又一次处于风口浪尖,尽管朴少卿破获大案,但其父吏部侍郎难逃失察之罪,勉强功过相抵。朴侍郎也知道怪不得自家儿子,更何况那些犯官不看朴家颜面,直接决定伏击刺杀朴嘉言的时候,就表示与朴家为敌,他就把他们当作死人了。
在朝上当木头桩子,看别人想捞人的捞人,想撇清关系的撇清关系,想落井下石的落井下石,朴侍郎除了一开始给圣人上了请罪折子,任骂任罚,全程不发一言,仿佛一切都与朴家无关。
熟悉他家的世家纷纷骂这俩父子狡猾奸诈,居然早早地抱了皇帝的大腿,趋炎附势,辱没先祖!朴嘉言这小狼崽子简在帝心啊,之前就连升几级,这回还受了密旨办差,这还是那个怼天怼地的纨绔吗?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赵三郎也是无奈,他真的只是单纯地派人考察而已啊,没想过要暗查官员,可惜说出去谁也不信。
但他乐见世家分化,不露声色地收了这份大礼,给姚晨和朴嘉言二人记了一功。
据《礼记月令》载:“凉风至,白露降,寒蝉鸣,鹰乃祭鸟,用始行戮。”
时令白露之后是秋分,意思是秋天到了,适合砍头的日子来了。
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秋后问斩。
这群犯官也是赶得巧,从案发到判决,在各方的关注下效率奇高地于秋天完成了,圣人不欲拖到明年浪费监牢名额,趁热打铁,就这一轮吧,将主犯斩了,从犯发配流放,没收家产。
京城百姓最不乏娱乐精神,把法场当庙会了,津津乐道了三天。
三天一过,闲人们又开始找别的乐子。
“甜水巷有歌姬出了貂蝉妆,听说美艳动人,郎君们趋之若鹜。”
“唉,也不知董太师与吕奉先相争最后如何,王司徒的计策成功了吗?”
“你们说等朴少卿回来了,三国演义话本能不能更啊?”
第27章 农家子不想科举26
墨韵书坊的金童玉女壁画已经成为新京城十景之一,是客旅游人必去的打卡胜地,其它还有相国寺、皇家园林、鼓楼夜市等等。
书坊门前人声鼎沸,平日有仆从守卫专门管理,标明行走道路,负责引流车马,一律从左边欣赏,绕道书坊后面,再到右边欣赏壁画,顺时针绕书坊一圈,以免影响直接上门的客人,最后游客们如有兴趣可以进书坊挑选缩小版的画像纪念品带走,也可以购买其他书籍画册。
定价真的很黑心,但买得起的人毫不犹豫会买,买不起的也可以每天来看,除了暴雨暴雪或其它恶劣天气用帷幔遮住,景点常年开放——毕竟就在外墙上,收也收不走——书坊还有专门的画师维护壁画,定期检查修补。
街对面的酒楼也特地开辟观景雅座,方便慕名而来的游客一边欣赏一边饮茶,非常风雅。
周围的住民已经习以为常,虽有时难免觉得吵闹,但总体还是很高兴的,有点与有荣焉。而且,因为墨韵书坊,这一片的房价都涨了,尤其是正对着壁画视野很好的那几家,房主身家倍增,不过几乎没人愿意出卖,一来皇城有房的都不怎么差钱,二来墨韵书坊出的三国演义画本,据说已经卖到了北方友邦,眼瞅着还能火几年呢,未来房价仍然有上升空间。
然而,房价涨了,对书坊反而不是好事。
为了赶上销量,书坊已经数次扩张,仍然供不应求,原印坊放不下那许多人,周围地价上涨买附近的房子不划算,只能在另一条街置了个大院子,将大部分工匠放在那边,专门负责画本的印刷,书坊这边则主要负责营业、出货。
“掌柜的,我家郎君定的书到了吗?”来人报了姓名与订单号,掌柜去查册子验证,确认无误后,让人带去取货,钱货两讫。
最近因为没有新画本出版,工匠不用赶工,才有时间全力印制往期画本,一口气出了不少订单,其中最多的是貂蝉出场的这一回,除了原本的忠实读者,还有不少冲三国第一美女的名头来的。
但这并不意味着活儿轻松了,书坊掌柜每天都要应对各方询问,下一回三国演义什么时候能出?画师是哪个?要不要当面聊聊人生?
里面不乏背景深厚的皇亲贵胄,掌柜感到压力,一天三炷香祈祷小郎君快点回京。
茶余酒后,人们说起三国,免不了讨论貂蝉的结局。
貂蝉几乎符合时下男子的一切幻想:有貌有艺还识大义,颜色无双,能歌善舞,还愿为天下苍生不惜己身。明明应该得人宠爱,幸福一生,却要被当作连环计的道具,受人轻薄折辱,命运如此悲惨,更惹人怜惜。
“自古红颜多薄命,许是死于董吕二者之争。”有人猜测美人会以悲剧结尾。
他身边的友人明显不赞同:“她与吕奉先颇相配,依我看两人应该有情人终成眷属。”
“她对吕布不过虚与委蛇,何来的情?”
“你看这一页……吕奉先背对着她,她目送其离去,含情脉脉,不似作假。还有这……”
“难道是假戏真做?”那人仔细研究一阵,觉得似乎真有情义,他忽然想到,“史上吕奉先为曹孟德所败杀害,那貂蝉不是落入曹贼之手?!”
“你骂谁曹贼呢!”另一桌旁听的曹魏党表示不服,三国里就数这一派战斗力最强,容不得别人诋毁魏武帝一句。
“夺我貂蝉,我就骂了!”
“……”
除了郎君,女子也对貂蝉这个角色非常喜爱。
京中花魁纷纷效仿其衣裳妆容,还设计了与之相衬的舞蹈,演绎引诱吕布的故事——所有人都把自己带入为吕奉先,没人觉得自己是董卓。这京城中除了她们没有谁更会赶时髦引领时尚潮流了,平时唱的曲,吃的点心,都能一夜间风靡全城。据说花魁里面模仿得最像的得了“小貂蝉”的名号,身价倍增,客似云来,预约都排到了一个月以后。
随着三国演义故事展开,不少人议论画本中与史多有不合之处,有一些不好的声音出现,什么画师哗众取宠败坏风气啦,什么武将的铠甲武器只追求好看啦,什么根本没有貂蝉这个人物啦,什么给曹贼洗白啦……
但大多数人都是一笑置之,而且负面激进的观点反而激起人们议论的欲望,客舍茶肆时常有人争论,激烈之时甚至还有人打群架,好在没闹出什么大事,只让人觉得可笑,同时将画本和墨韵书坊的名气推到一个新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