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顺水南下,本来打算先到余杭再往北勘察,路过扬州的时候房玉山病倒了。
“都说往南暖和,也不尽然……”他苦兮兮地喝药。
又湿又冷的,北方汉子表示服气。
正好年节到了,他们就先下船修整,干脆改为从扬州开始,往南到余杭,再折回向北。
现在不是长江汛期,情况并不紧急,朝廷再不近人情也得准许官员过节不是?
赠予接待的当地官员年礼,对方也回了礼,姚晨发现南方的猪肉非常好吃,没有膻味而且肥瘦相宜。
那地方官员解释道:“南方水地多湖泊,取萍藻渚水植物喂食,肉香易肥。”
其它年礼还有稻米做的年糕、新鲜的湖鱼、冬笋等等,那么多食材也不方便带回去,一行人便决定干脆一起在团圆饭时吃掉,以偿同僚之谊。
房玉山知道姚晨会吃懂吃,还有不少独家食方,有意由他主持,姚晨抱着难得来一次南方,必须吃个够本报答朝廷的想法,就没有推辞,承担起准备年夜饭的工作。
而且,忙碌起来就不大想家,想小狼狗了。
大年三十,家家团圆,一群苦逼打工仔在外过节。房玉山病情好转,没什么大碍,与众人一道庆祝。
圆桌上已经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盘子,都是生食,有牛羊鱼肉,切成薄片,放在冰上,有深灰牛筋丸、粉色猪肉丸、白色鱼丸,还有温室里发好的豆芽、菌菇和冬日蔬菜。团圆饭主菜围炉,每人一只小铜锅,下面铺着炭火,把提前熬好了的鸡汤倒进去,用文火热着,冒着泡儿,光瞧着就觉得暖和。
“今日吃暖锅?”京城人不愧食遍天下,有人很快就把它认出来,兴致勃勃地给旁人介绍。“调料可以自己调,能吃辛辣的加多点茱萸花椒,不能吃辣的就取别的。”
“这淡褐色的酱料怎么制的?以前从未吃过,鲜咸微甜,风味颇佳。”
“不咸不甜,不明白南方人的口味,算了……我还是取醋吧。”
众人口味不尽相同,自己调好了口味,取菜烫了吃。
房玉山倒是很喜欢沙茶酱,单独放了一小碟在手旁,专门烫了弹牙的牛筋丸沾着吃,在一众北方人中独树一帜。
姚晨:你真的有可能不是亲生的……
除了暖锅,一两道北方面食,其它多是南方菜色,主要因地制宜,食材都是南方的,姚晨也有点想试试南方菜。
其中一道菜是梅干菜扣肉,请教了当地厨子,又结合了姚晨记忆中的做法。先将五花肉与香料同煮,至八分熟,再用酱油上色,皮朝下煎制,煎到皮皱起呈纱状,煎好后切成大宽片,再加料酒、糖、盐、酱油煮一会入味,摆在碗底。然后将梅干菜炒好,码在五花肉上,连同汤汁也倒进碗中,再加一勺糖,盖碗上屉大火开蒸,烧开后转中火,关火后再焖。取出时碗连盆一翻,就是肉在上,梅干菜在下了。
扣肉肥而不腻、嫩滑爽口,梅干菜吸了油特别香,再配一碗白润晶莹的稻米饭,简直了!
明明桌上菜色丰盛,主食还有饺子馍馍等面食,仍然每人都吃了不下一碗稻米饭。
“再来一碗。”
“点心还未上呢。”
“无事,待会消消食。”
“那我也再来半碗。”
最后点心上了桂花蜂蜜藕粉和红糖煎年糕。藕粉原本只给皇家进贡,故名贡粉,冲泡后晶莹透明,配以桂花酿的蜂蜜,口味清醇,非常滋补;年糕又叫白茧糖,煮熟糯米,用力反复敲打成糍,看不出米粒,再切成条状,晾干油炸,滚上红糖,趁热吃,又糯又软又香。
“真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饶是官员们见多识广,也被这一道道别具风味的菜肴征服了。
一行人中就有老饕,据说尝遍京城大小酒楼夜市,第二日也没忍住写信回京炫耀了一圈。
这次出差太值了!
自此以后,姚晨便开始承担起后勤工作,而且运河上也不用他到处跑绘舆图了,运河原本的记录就很详细,其他人应付得来,就让姚晨专心为大家提供饮食。
姚晨当然很开心,不用挨冻受累,也承大伙儿的情。
平时多吃牛羊肉,这回叫他逮着机会,变着法儿做猪肉。
除了大家点名要再做的梅干菜扣肉,还有蜜汁叉烧、东坡肉、红烧肉、卤猪手、糖醋里脊……
都是下饭菜,南方多食稻米,与之绝配。若是吃面食,夹在炊饼里或者盖在面上,也是美味。
负责招待他们的厨子也纳闷,怎么北方人做的南方菜比南方人做的还好?
不愧是京城啊!不明觉厉。
后来随着其菜谱的传开,江南的猪遭了殃,姚晨简直成了猪之克星。
猪:什么仇什么怨?!
有一天突然想吃回北方菜,换成干煸牛肉、羊肉炖萝卜,大家还奇怪,怎么不做猪肉了?虽然那几道也很好吃。
姚晨:“……要北归了,提前适应一下吧。”
入夏的时候开始回程,在快到京城的时候又双叒叕遇到黄河汛期,试点工程已经修建完毕,刚好可以验收成果。考察团便停下,顺手收集了一番数据。
或许因为束水攻沙工程终见效果,而且这段不是夏汛的主要发生段,水流湍急而与无泥沙滞留,众人均觉高兴。
这时候,传闻与朴家结亲的杨家出了一个大瓜。
杨家家主之母杨氏与其外孙有不正当关系!
在京城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并迅速往周围城市扩散,连姚晨他们都听闻了。
“怎么可能?纯属无稽之谈!”有人嗤之以鼻。
“若是真的,杨氏千年美名,毁于一旦。”房玉山皱眉道,世家式微,一个接一个倒下,他难免感到物伤其类。
姚晨隐隐觉得这里面有小狼狗的影子,否则怎么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在杨家娘子快要出孝的时候爆出来?
小狼狗为了不成亲,也是拼了。
实情与姚晨猜测的差不多。
圣人初闻谣言时也以为是笑话,后面人证物证齐全,实在容不得他不信,顿生反感,又一阵庆幸,当初先帝为他择妻,杨家之女也在其中,后面不了了之,不知是否因为先帝察觉了杨家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去年一开始听说有这样的传闻,皇帝便命朴嘉言暗中查访,本想朴家与杨家交好,若是空穴来风可证其清白,维护其名声,然而越查越心累,先是证实确有其事,后发现杨氏与其外孙的关系已经维持多年(其外孙现年尚未弱冠),其夫在世时便已经发生了,家人装聋作哑,甚至其夫的死因都很可疑。
此事传出风声,还是因为那杨氏外孙在青楼酒后闹事打死了人,被衙役带走的时候嚷嚷出去的,大概他承受不住心理压力,苦闷痛苦无处宣泄,也许他早已疯了。
这事儿也透着股尴尬。
皇帝很满意朴嘉言毫无私心,忠心耿耿,尽职尽责,又同情他的婚事,他已经是大龄未婚青年了,婚事却屡屡不顺,先前杨家女儿为祖父守孝,他也没有变卦另择人选,不想被自己好心办坏事,置于进退两难的境地。
“依你看该如何处置杨家?”
“全由圣人决断。”朴嘉言言出肺腑。
“你的婚事……唉……若是有相中的,与我来说。”算是做出了补偿。
朴嘉言不敢应,万一后面圣人发现他与姚晨有染,非治他欺君不可。
当今下旨,杨氏不慈,夺其诰命,杨氏家主治家不严,不仁不孝,剥去官身,其直系子孙三代不得出仕。
虽然没有明说杨家丑事,但所有人看在眼里:这就是实锤了!
一时间杨家成了过街老鼠,世家面上也无光。
原杨家家主是杨氏之子,如今新任当家上任,其非杨氏一脉,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清理门户。
杨氏病殁,丧事办得很仓促,无人上门吊唁,但为了杨家颜面仍然住进了祖坟。不久之后其外孙酒后失足落水,也去世了,这一房不管老少全都打包远远送回老家,待有后代考出功名再说。
不怪新任当家心狠,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人做出丑事,全族数千人要为其买单,这一代多少少女待字闺中,多少子弟在朝为官,如今被退亲的,被影响仕途的,不胜枚举。简直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甚至有商贾,见杨氏受此重创,抱着对方会清场大甩卖的念头上门求娶嫡女,被轰出了杨家家门,后面居然还嘲讽杨家道:“小心货砸在手里。”
新任当家咬牙硬扛:女子被退亲,家里养着,哪怕去女观,也不轻易许人,何况商贾!
若这关熬不过去,杨家便会掉出一流世家之列,好在朝中有人做官,尚有一线生机。
待姚晨抵京,杨氏一事已经尘埃落定。
众人考察一圈回京,家人亲友见到他们,再昧着良心,都不敢说他们瘦了。
“这大冬天的,不多吃点,怎么御得了寒撑得住?”那老饕为自己辩解。
“少糊弄我,南方能有北方冷吗?”他老友知道他的德性,才不买账。
“你亲去一趟,教你学做人。”
他老友将信将疑:“那春天夏天呢?也冷?”
“……”
“快说说寻到什么好吃的了!”尽管怼了好友一顿,不过却很肯定他确实吃到不少好东西,连连追问原因。
那老饕想了想,道:“大概是因为和对的人出去吧。”
他不是独一份的,房玉山交差的时候也被圣人多看了两眼。
“卿家辛苦了。” 圣人面不改色地称赞了房玉山一番。后者连道惭愧,为考察队伍成员表功,尤其是姚晨,无论是治水方略的改进,查找资料绘制舆图,从旁协助查漏补缺,还是负责后勤,都无比妥帖,无一丝错处。
天子满意点头,一一赏赐。
君臣二人正说到江南多河流湖泊,赵三郎忽然问:“用藻类水草养大的江猪(江南的猪)真的那般好吃?如今梅干菜扣肉这道菜已经传遍京城了。”
京城每日消耗掉的牲畜数以万计,猪也在其中,最近销量猛增,连带着肉价飞涨,百姓纷纷抱怨连猪肉这等贱肉都吃不起了,圣人因此才关注。
房玉山心理素质也是很棒,他只愣了一下,道:“北方猪嘴短,江猪耳小,种类似有不同,肉质各有风味,难分高下。窃以为是做法之别,这道菜用江猪比较合适。”
赵三郎觉得也是,又说回水利。
房玉山:要是遇到脾气直的,都要上本子直言切谏了。
跟你谈正事呢,怎么突然拐到养猪上,明君怎么能做这种事呢?
姚四郎给了姚晨一个熊抱,还抱起来掂量掂量。
“重了。”
“……”
姚晨好好休息了一下,便在家里等朴嘉言,他的信应该前几日就到了才对,结果等到下午还没人上门,姚晨有些奇怪。
“别等了,许是衙里刚好有事走不开。”
他不说还好,姚晨立刻觉得里面有事。
“你有事瞒着我,直说吧,平时你肯定不会主动给他找借口的,而是说他见异思迁朝秦暮楚之类。”
姚四郎想打自己:让你多嘴!
他挣扎了几下,还是说清楚事由,想着坏消息还是早有准备的好。自姚晨和朴嘉言重新在一起,他就命人密切监视朴家动向,最近他打听出来朴家遣了媒人至杨家,杨家后至道观问吉凶,他的手下机灵,贿赂道童,证实两家确实要联姻。
姚四郎有些看不懂了。
难道朴侍郎高风亮节尊信守义,或者出于政治投资考虑,仍然执意与杨家结亲,在这时候拉杨家一把?
还是说朴嘉言觉得经此一事杨家女子好拿捏,干脆娶一尊佛回去供着,自己再与姚晨双宿双栖?
“放心吧,我没事。”面对四叔担忧的目光,姚晨反而劝他稍安勿躁:“见面再谈。”
然而几日过去,依旧没有朴嘉言的消息,姚四郎又去大理寺打听,得知朴嘉言告了病假,心里有几分猜测,说与姚晨听。
姚晨觉得瞎机巴猜也不是事儿,拍板:“直接找上门去吧!”
姚四郎不放心,也跟着去了,道:“我在外面守着,一个时辰不出来我就去衙门报案救你。”
姚晨:“不至于吧……”
姚四郎冷哼:“想想杨家,你可能只听说杨氏和其外孙死了,拖去乱葬岗的仆从奴役难计,知情的不知情的谁会仔细分辨?那一房原本多少人?最后剩下的只有几名直系血脉。这世家,黑着呐!”
姚晨:谢谢鼓励哦!
第29章 农家子不想科举28
这是姚晨第一次见到朴嘉言的父亲。
这却不是朴侍郎第一次见姚晨。
在姚晨殿试的时候,朴侍郎就特地留意了一下自己儿子的挚友,传说中形影不离言听计从的挚友。
当时就觉得少年俊秀,一表人才,初见圣人也基本能保持冷静,这份沉稳和心性十分难得。
他为了自己那个令人操心的儿子,顺带着关注了姚晨,有才有貌有人品,画技自成一派,仅丹青一道恐怕就能青史留名了,更难得的是他还知进退有实干,圣人交给他的差使都完美地完成了,加上房家的背景,仕途一片光明。
若是自己有女儿,绝对会把他列为女婿人选。
怎么看都是前途无限的栋梁之材,怎么就要走上断袖的歪路?
前几天刚得知真相的朴侍郎几乎被气得撅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