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路上也没有那么顺风顺水,暗地里危机重重,行军途中暴露了不少问题。
奴儿干都司几乎倾巢出动,但集体训练不足,也习惯了草原人的打法,还是不如辽东兵军阵严谨,如臂使指;民夫运力略显不足,粮草辎重比较耽误进度,有时候五排变两排,拖长了整个行军队伍。
辽东骑兵和步兵倒是令姚晨很满意,队伍整齐,无人掉队,就是好战分子太多,对担任先锋的人选颇有异议,私底下偷偷编排百里溪。
啧,人家分了手,也是小心肝啊!
姚晨觉得小皇帝就是听多了这种风言风语,才醋劲那么大的。
鞑靼援军还在南面兜圈子,摸不准姚晨军队去了哪里,而姚晨已经过了饮马河,直逼蒙古圣山狼居胥山,此为“狼居穴”,狼族的老巢,蒙古帝国的发源地,草原儿女的诞生之所,成吉思汗长大并安葬的地方。
汉武帝元狩四年,大将霍去病曾追杀匈奴至此,并封山以祭天,在姑衍山举行祭地禅礼,史称“封狼居胥山”。
如今再次封狼居胥山,汉军热血沸腾,心潮澎湃,战场上仿佛加了无敌buff,有使不尽的力气,用不完的勇气。浑身的细胞都在叫嚣:他娘的我们要名垂史册了!
因为许多成年男子都被征召去打瓦剌,剩下的又分出一部分南下,狼居胥山守备空虚,又毫无防备,直接给姚晨送了人头。
此处山势险峻,地形复杂,有人反应较快,及时躲入山中,百里溪自告奋勇,入山追捕,成功捉拿了若干贵族,又立新功。
在将士打扫战场的时候,姚晨带着皇帝在山脚溜达,这里丰草鲜美,水源充沛,确实钟灵毓秀。
姚晨牵着他的手,问道:“解不解气?”
皇帝回忆起当年居庸关前的种种,鞑靼压境,兵锋直指北平,满朝文武惶然,京城百姓惊恐无措,他赶鸭子上架坐上皇位,充满了困惑、恐慌和无处下手的无力,这份耻辱,深深地刻在他年少的心上,如挥之不去的阴影。
此次他执意御驾亲征,并非完全出于冲动,或多或少是因为心底一雪前耻的渴望。
他紧紧回握住将军的手,笑容没有一丝阴霾,眼睛映着一片澄净蔚蓝的天。
“解气!”他如是说。
奴儿干都司派出的士兵中,有不少是蒙古人或者是前朝的遗民之后,他们此时心情复杂。
万万没想到,我是这么回的老家。
复杂归复杂,但他们对老家人下手可是半点不带犹豫的。
烧毁营房帐篷,劫掠人口牲畜,破坏水源道路,一套流程分工明确,行云流水,一看就知道是打家劫舍的老手。
这一路倒霉没遇到什么硬仗,首级没几个,军功晋升是不要想了,但少将军许诺过不会没收缴获的财物啊!能抢多少,带回去多少,都算自己的!
要不是姚晨严禁因此耽误行军,他们大概还停不下来。老家的东西,好像什么都是好的,每样都不能浪费。
这种情绪甚至影响到部分辽东兵,带点什么回去,也能做个纪念。
这时,老家陷落的消息也传到阿鲁台和可汗处,他们纷纷意识到不能再自己掐自己了,必须一致对外,否则要被一锅端。
之前被姚晨迷惑的鞑靼军队也回过味儿来,火速反身北归,想把姚晨一行留在草原。他们不敢分兵,因为之前小股的军队都被对方吃了个一干二净,也不知是不是有人通风报信,对方总是能逃过主力的追捕。一旦分兵,就成了葫芦娃,爷爷没救回来,反而一个接一个的栽了。
姚晨面临一个选择,留下硬抗,或者战略转移。
他当然是选择跑了。
往东鞑靼与瓦剌激战正酣,兵力集中,傻子才往上撞,南边有敌军赶来,东部则是山脉天险阻路,人可能过得去,但车马不行,所以,还是继续往北吧。北边是鞑靼的邻国,不里牙惕,其民也是蒙古人的一支。
于是,几万人,带着粮草辎重,还有劫掠来的大量人口和牲畜,兜兜转转,士兵几度以为他们是迷路了,但他们最终神奇地甩开了大股追兵,离开鞑靼,进入不里牙惕,擦着边境,越过三不管地带,绕路从外兴安岭回到了奴儿干地区。
奴儿干都司北部的部落,看到无数骑兵扬起的漫天尘土,还以为是外国入侵,差点举手投降说给他们带路,不想靠近了发现是汉军的旗帜。
哎,自己人,还好发现得早,不然就尴尬了。
同时也很奇怪,不是说往鞑靼去了吗?怎么是从不里牙惕回来的?
姚晨这一路是最晚回来的,因为路途遥远,中间几度没了音讯,熊总兵差点就要通知朝廷准备国丧了。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姚晨要特地叮嘱他要保护看管好皇帝,他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么能跑的皇帝!当天晚上发现,他立刻派兵去追,都没追上,更令他郁闷的是,皇帝及其心腹那些好马,好像还是宁夏卫所进贡的……
宁夏熊总兵:我有一句MMP一定要讲。
收到辽东一路归来的消息,他十足松了口气,全家性命保住了。
此次出征基本告一段落,后续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比如清点伤亡,论功行赏等等,熊总兵面临的首要问题,就是要和朝廷报告解释皇帝去哪儿了这个重要问题。
哪个版本听上去比较好呢?作为主帅,没有看好皇帝被他跑掉了,还是作为识大局懂大体经验丰富的老将,他纵容年轻皇帝御驾亲征?
如果可以,他一样都不想选。最后迫于形势,他还是在皇帝的授意下选了后者。
皇帝很诚恳地向熊总兵致歉,道爱卿辛苦,慰劳饱受刺激的老将军,却绝口不提改正之事。
用张首辅的话说,至少认错态度的很好的嘛!至于其他的……就别奢求了。
熊总兵亲自点兵护送,连同财宝俘虏一起,将皇帝打包送回北平,请朝廷尽快签收。
熊总兵:反正到了京城,就不关我事了。
第49章 名将不想打仗18
打完这一仗后,姚晨整个人就废了。
疲惫、无力、劳累、困顿、无神、怠倦……
他抚摸着自己左边锁骨下的纹身,数字2317,当年居庸关外宣府一役姚家军殉国的人数。
老头子大美女混蛋哥哥们,你们看到没有?打到狼居穴,我已经对得起姚家列祖列宗了。
请容我躺一会……
嘤嘤嘤。
朝廷的赏赐陆陆续续下来,少将军摘掉了总兵前面的副字,麾下将士加官进爵,士兵和民夫也得到了不少钱财。
抛开明面上的赏赐不谈,仅仅是战争财就让此次出征的士兵一夜暴富,奴儿干都司备受追捧,各部十分眼红,蠢蠢欲动,看看时候,也应该开设第二个卫了吧?
借着恭贺少将军荣升总兵的机会,众人纷纷献礼走动,希望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很明显越早加入的越有好处,就怕晚人一步,便宜了别人。
姚晨告诉他们这事由朝廷定夺,估计是会准许的,只是时间问题,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来。可他们认为辽东总兵在千户人选上有很大的发言权,锲而不舍,努力用财宝美人敲开少将军的门,财宝不说,前朝退回北边的时候运走了大量中原财富,至于美人,令人一言难尽,不但有男有女,风情各异,比如妖娆的波斯舞姬,纯如羔羊的牧羊女,还有孔武有力的草原汉子,呆萌的少年正太,甚至有冷傲俊美的蒙古贵族俘虏,说是驯服起来会有额外的愉悦感。
姚晨:我以前还觉得你们穷,看来很是财不露白啊……
姚晨烦不胜烦,闭门谢客,趁着这段时间休完了这些年来累积的假。
不要太爽。
随着厚赏而来的,还有皇帝小狼狗送的一些私人礼品,里面有新奇的西洋玩意儿,比如望远镜、八音盒和西方的面点——据说番邦面包的做法已经在京城传开,颇受欢迎。
姚晨现在已经摸透了他的性格,他自己觉着好东西,就会热情地把它分享给爱人。
皇帝:吃我这发安利。
姚晨:吃吃吃。
其中还有一些姚晨特地嘱咐过寻找的种子,大部分种子都是直接送到庄子上或南方育种,少部分送过来试验作物是否耐寒。
姚晨惊喜地发现里面有几个发了芽的番薯,胖胖的红色身体上,长出数条强健的茎,其中里面最强健的那条,已经有两片嫩绿的叶子,看着挺可爱。大概皇帝觉得新奇,没有水土或肥料都能存活,就送过来给他把玩。
番薯喜温,不大适合在维度太高天气太冷的地方种植。不过,这时最后一次春寒已经过去,气温渐渐转暖,红薯的数量又不多,可以精心伺候,希望能够存活。
姚晨打算先培育红薯藤,待长好了,再移栽到又大又深的瓮里,方便管理。他把未长芽的番薯切成数块,外侧等距插入4-5根签子,番薯切口朝下,半截浸入在水中,等待发芽。
而已经长好的芽,他小心地用手揪下来,这些芽还没有根,只有小叶子。他把这些芽种在松软的土里,因为番薯是块茎植物,在土里生长,要让它们长得好,必须深耕土地,把土壤弄松散,然后把它放在阳光充足的地方。白天晒着太阳,晚上怕冻坏就命人把瓮抬进屋子。
过了半月到一月,之前放入水中的番薯块基本都长出了带叶的嫩芽,发芽率还不错,就按照同样的办法处理,每天由姚晨亲自浇水。
在休假的这段时间,这就是姚晨做的唯一一件正事。偷笑偷笑。
南方海域,一艘艘船载着各色皮肤、操着不同国家语言的人行驶在平静的海面上,这些船式样各异,规模不同,却又一个共同点,挂着郑氏旗帜。
朝廷有令:“凡海舶不得市舶司公文及郑氏令旗者,不能来往。”此时由市舶司、福建卫所与郑氏水师共同监管,此政施行以来,番外每舶例入三千金,岁入千万计。
第一次来的外番船只,若无旗帜,进入海域便会被郑氏水师围追堵截,哪怕被当作海盗,朝廷也是不管的。百姓出海,必要经过层层检查,且有旗帜、公文齐备,并从公文上指定的港口下海,管理非常严格,虽程序上复杂了一些,却是必要的措施。
饶是如此,建造船只申请下海的商贾数不胜数。短短一年时间,朝廷水师扩建了两倍,江南新建的船坞大大小小上百座,其数量与规模仍然在不断扩大。
受港口规模与官员管理能力限制,朝廷还是设下了每日进出的时间与名额限额,为了争夺一面郑氏的令旗,商贾们拿着钱疯狂往里砸,每日市舶司往来交易之数额,闻者心惊肉跳。
海上得利者甚多,近的半年往返,远的数年,就是十万甚至几十万贯的利润,几辈子都花不完,但海上风险亦大,船毁人亡一去不回的也有,无论是自然原因,还是战争海盗,统统阻挡不了商人的脚步。北边的豪强,与南方比有明显劣势,也在暗中使劲,希望走通北边的海上贸易通道。
有官员感慨:“保国之道,藏富于民,民富则亲,民贫则离,民之贫富,国家之存亡系焉。”
对于这种言论,有点头附和的,也有不以为然的,认为此会动摇国本,变富都是豪强巨贾,但这些反对的声音,阻止不了皇帝和朝廷填充国库的雄心。海上贸易的规模迅速扩大,继广东广州后,朝廷又在福建泉州、浙江明州重设市舶司。
初秋,京城各家庄子迎来苞米的丰收,亩产基本在五六石之间,虽然如今苞米种子价格有下降的趋势,不似往年虚高,但仍然获利颇丰。去年姚家种的种子除了自留,基本都按照极优惠的价格卖给了朝廷,由朝廷分给各地试种,如今收获,各地官员纷纷献表,天降祥瑞,吾皇英明。
皇帝小狼狗傲娇地说:都是少将军的功劳。
今年姚家的地只种了一部分苞米,其它种了番邦来的一些作物,主要是花生和土豆,如今姚家庄子已经是各家瞩目,暗地里纷纷打探,有人看到地里植被低矮、毫无挂果,对比自家苞米地的茁壮茂盛果实累累,觉得姚家这次是失败了,偷偷笑话。
在姚家种苞米的成功之后,各家对姚家庄子可谓又妒又羡,明里暗里留意着他家的动静。
“古语云,不为最先,不耻最后,咱家虽然才种上苞米,但今年必定是赚的,姚家就可怜喽,那么多地都荒废了,怕是要亏。”
“少将军长于兵事,经营一道毕竟缺乏经验。”
“番邦来的东西,未必都是好的,哪来那么多高产的作物?希望少将军吃一堑长一智,下回谨慎一些,还是不要冒险的好。”
在一片冷嘲热讽中,姚家安安静静地收完了地里的出产。
“什么?出了两种新粮食作物?一种亩产五石,一种超过七石?!”
脸好疼。
这日,皇帝与众臣子在乾清宫议事,事务都讨论得差不多了,但几位重臣还是磨磨蹭蹭没有走,说了一些不算要紧但提上一提也没啥的事情。突然,西洋钟响了起来,到饭点了,本来萎靡的众人精神一振。
得,撞上了,一块儿吃吧。
皇帝命令摆饭,乾清宫里比平时多上了几道新鲜的膳食。
有汤有菜还有炸果子,其中一道是炖肉,与肉同煮的锅子里,有黄色的块茎状食物随着烧开的汤水翻滚,散发出非常诱人的香气。
张首辅认不出是什么,他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这就是新出的高产粮食,番邦名字似乎是马铃薯,我们有人管它叫土豆或者洋芋,因为有点像芋头,却是洋人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