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鲁校尉知道这无忧客栈深不可测,看到跑堂此时不费心思掩饰的轻功,他觉得有些眼熟,仿佛想起什么,脸色也变了。
他顾不得掩藏自己的身份,惊讶道:“盗圣?”
跑堂眼睛眨了眨,他生来谨慎,江湖上认得他又会易容的不多。
跑堂手语:盗神?
假鲁校尉急得满头是汗:“我不会手语……你怎么哑了?还沦落到这个地步?”
跑堂眼神中有诸多无奈,眼神飘向姚晨。
姚晨看懂了,翻了个白眼:“怎么,你们还想交流做贼的经验?要不要去天牢做室友啊?”
盘问后得知,真鲁校尉只是被打晕了关起来,并无性命之忧,姚晨松了口气。
毕竟和鲁校尉搭戏两年了,好不容易培养出点默契,要是没了还得再找。
盗神把伪装卸下,露出一张娃娃脸,只看脸好像仅有十六七岁,因为口中苦涩他的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你给我喂了什么?”
姚晨:“当然是毒药,不吃解药七天之后会肠穿肚烂七窍流血而死。”
“可我怎么觉得像黄连?七天之后你给我的解药可能才是真正的毒药?”
“看来天下贼子是一家,他曾经的反应和你一样,你看看他现在。”
盗圣双手交叠放在身体前面,一脸悔不当初,被姚晨似笑非笑的目光扫到时,身体微微弓起,忐忑不安,如同一只面对饿狼的小羊羔。
“你这婆娘太凶残了!”娃娃脸忍不住道。
“真正的凶残是把你扔给楼下的账房。”给他做人体实验的材料。
盗神疑惑地看向跑堂,跑堂狂点头。
账房有点遗憾假鲁校尉的心脏不能用了,毕竟武功高强的人身体素质更佳。娃娃脸则是满脸逃出生天的庆幸,点子太硬,他认栽了,主动向姚晨交待了来龙去脉:有人重金悬赏无忧客栈的秘密。
无忧客栈的秘密,就是明教的据点。当年江湖人追杀简心水,其中大多数人并不知道简心水与无忧客栈的关联,知晓此事的目前有师正阳、郭轶、东厂和锦衣卫高层等,到底是谁突然对无忧客栈有了兴趣呢?
娃娃脸盗神好奇地问:“这里有什么秘密?前朝宝藏?武功秘籍?神药仙丹?”
“为什么这么问?”
“都把我请出来了,一般的宝物哪里需要我出手?而且盗圣都在这里!”
跑堂是之前到皇宫瞎逛看到了不该看到的才被抓住的,但姚晨不想泄露这点,就没解释。
娃娃脸以为她默认了,语气激动:“所以是真的了?可惜那首诗我琢磨了很久,也没个头绪。”
姚晨心中一突:“什么诗?”
“就是那一首啊!”盗神一脸你懂的表情。
黄沙落日麻布衫,无忧客栈与君欢。
朝夕烟火无熄时,湖风吹来远客船。
“这没头没脑的谣言你们也信?” 江湖人这么好骗的吗?
姚晨曾以无忧客栈藏有明教重宝的谎言欺骗波斯总部的护教法王薛西斯二世,紧接着薛西斯二世就被锦衣卫抓住了,以他刚愎自用贪婪狂妄的性格,是不会主动告诉别人的,除非是他被捕自知逃生无望之后,而此时他关押在天牢最深处,断不可能送出消息。因此,如果走漏了风声,最大的可能是在他由锦衣卫关在杭州的时候,那便说明锦衣卫内部出了问题。
老不死收到这个消息肯定会很开心的。
可此事毕竟是小狼狗负责的……
第80章 密探不想要情报19
霹雳手离开了,把账房的心也带走了。
这是比喻的说法。
账房有些茶饭不思,像是刚刚与挚爱分离的有情人。
“心脏移植后的生存率逐年递减,他每年都要回来一次。”
姚晨一边用饭,一边安慰。他心情不错,最近厨子的病情有了好转,厨艺见长,恢复到了正常人做饭的水平,经过姚晨的指点,进步可谓神速。而且霹雳手走前,剥了不少板栗,他可以吃好几顿板栗烧鸡。
“万一死外面呢?他要是出了事,教我怎么活?”账房埋怨姚晨,应该把霹雳手关在客栈里,一辈子都不离开,方便他就近观察。
“他的武功如今已经突破到一流巅峰,江湖上能动他的屈指可数,”姚晨道,“你要这么想,等他回到家里,能把更多家人带来,你也想见他们的吧?”
账房听了顿时眼睛一亮,暂且把霹雳手放到一边,还讨好地给姚晨夹了一块好肉。
“他家的心法前期和中期对心脏损害极大,后期到臻境才趋于和缓,适合在二十岁到三十岁做手术。他曾提到几个不惑之年的叔叔,虽然年纪大了些,但也是个不错的材料。”
“悟者天成。”姚晨赞了他一句,账房转忧为喜,与之兴致勃勃讨论起来。
材料选择标准、无菌环境、术后并发症、移植后器官排斥……
娃娃脸盗神尽管听不懂,但还是默默把座位移二人远了些,更靠近跑堂,皮肤上的鸡皮疙瘩才勉强消去。
到了夜里,趁姚晨与账房交流医理,盗神偷偷找到跑堂。
“这是我趁账房不注意偷到的,你看看哪个是解药?”
跑堂翻找一阵,给自己吃了一颗。
“如何?”盗神问。
“咳、咳、我……”长时间没有说话,跑堂低声咳嗽几下,又活动了口舌,才慢慢说话。
一开口就是苦水,泪汪汪:“兄弟,我苦啊!”
娃娃脸道:“我一直很想问,你轻功天下无敌,长于盗术,擅于藏匿,是偷王之王,盗中之圣!江湖无人知你高矮胖瘦,我也是有幸见过你的步法才勉强认出。这些年你销声匿迹,我还道你在哪里逍遥,不想在这里重逢……到底是如何落到如今这个地步的?”
一提起其中缘由,跑堂一脸悔不当初:“我也就是好奇去皇宫转了一圈,结果正好瞧见一罪大恶极的恶人把手伸向贵妃,似要无礼……”
“这、这……谁那么大胆子,敢给皇帝……?”
“便是这客栈老板娘!”
娃娃脸有些无语:“你是不是看错了?他们都是女子,怎么可能?”
“谁说他是女的,他是东厂曹督主的义子!”
娃娃脸虽然惊讶牵扯到朝廷东厂,而且作为江湖上顶尖的易容高手他居然没有看出其男扮女装,但最终八卦的欲望战胜了其它:“太监?!”
“不是。”
“吓!!”皇家真会玩。
娃娃脸得知这段皇室密辛,急切道:“事不宜迟,既然我们已经找到解药,立刻逃吧!放心,有人在银川接应。”
“我们逃不出去的。”
“放心,我这帮手,官府都耐他不得!”
“不成不成。”跑堂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他非但没有听从盗神的建议,反而又在那堆药里找了一颗,吞进肚子里。
“这是为何?”
“因为他是话痨,藏不住秘密。”一个女子的声音插进来,娃娃脸吓得跳了一下,汗毛倒竖,他惊恐地看到门外站着姚晨和客栈里的其他高手。
“把我和贵妃、皇帝的流言传得到处都是,污蔑诽谤,败坏皇家声誉,故意捏造并散布虚构的事实,造成严重后果,罚他禁口三年,今日是为了你才给他解了禁。你的同伙名单,给你个机会告诉我,或者我让账房来问?”
姚晨没有被盗神一开始的安分骗过,一颗毒药吓不住胆大包天的江湖人。
毒药的制造者能。
盗神这回是彻底老实了,他甚至怀疑这个叱咤风云心机深沉的东厂厂公义子,就是因为亵渎了贵妃才被赶出京城的,至于为什么没有处死,大概是因为皇帝和他也有一腿吧!
他乖乖吞了账房给过来的东西,不敢反抗。
反正盗圣已经栽了,多他一个盗神也不丢脸。
调整了心态后,他就对无忧客栈适应良好,只鲁校尉对此非常不满意,只能积极投入到抓捕其同党的行列,顺藤摸瓜查出某商队常年来往于西域与中原,其东家是谢家的姻亲。
银川人都听说,鲁校尉见过老板娘之后,老板娘的心情似有好转,渐渐恢复了精神,开始热情招呼客人,与人打情骂俏,觥筹交错,轻歌曼舞,有几夜甚至闹到后半夜才歇下。
“你收敛着点,注意身体,”账房告诫了两句,“厨子给你煮了醒酒汤,放你房里了。”
老板娘不甚在意地摆手,似乎已经喝醉了,目光朦胧,调笑道:“你对我这么好,不会对我心怀不轨吧?”楼下发出一声哄笑,有几个还没走的在看热闹。
账房当没听到,收拾自己的纸笔。
老板娘却不依不饶起来,走到他身边:“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见吗?”
账房知道他的目的,道:“历历在目。”
“骗人!你说对了就奖励你。”老板娘狡黠地眨眨眼睛。
“岭南瘴疠横行,秋时疟寒疾肆虐,患者无救,十不存三。我在当地采药,被当作探子关进牢中,你偶然得到我的手稿,见我略通岐黄之术,就把我救了出来,并说服官府令我治病赎罪。”
三年前秋天在南方蔓延的疟疾,中原也有不少人听说,疟疾一起,一传十十传百,无论老幼青壮,感染者寒栗鼓颔,腰脊俱痛,寒去则内外皆热,头疼如破,药石无救,仅半月便有数千病患丧生。当时朝廷调派军队驻守,竭力控制才免于泛滥。时有神医献方“青蒿一握,以水二升渍,绞取汁,尽服之”,加上朝廷大力消灭蚊虫,才控制住疫情。
这件事流传甚广,没想到小小的账房曾经历那场大难,听者不胜唏嘘。
“大道至简,大音希声,小小青蒿竟是治愈疟疾的良药。如今青蒿方传遍天下,造福百姓,救人无数,当浮一大白。”
老板娘仍然不依不饶,又问:“还有呢?”她逼近账房,身体几乎贴到账房身上。
账房灵活地躲开,简单地说:“你的至亲得了乳岩,需要切除。”
乳岩就是乳癌,皮肤下凹凸不平、形如岩石的肿物,账房给贵妃做完那个手术,还来不及高兴,差点就被皇帝赐死,所以极不愿意对人提起此事。他招呼跑堂的过来,让他把喝醉的老板娘送回房里。
待只剩下两人,跑堂警告:你不要得意忘形。
老板娘冷哼一声,翻身睡了。
“老板,给马喂点好料。”
一娃娃脸的青年从车上跳下来,把马匹交给客栈小二,要了一壶茶水和几个小菜,坐在大堂中休息。
那模样长相不是别人,正是本应在无忧客栈的盗神。
有行商坐在另一桌讨论行程:“从这再往东半日就是南京城了。”
“总算可以松口气。”
娃娃脸心底也是放松的,他正安心用饭,突然被掌柜的吸引了注意。
“这位客官,恐怕我们这里不接受宝钞。”掌柜的一脸为难。
“唉,越往南方,宝钞价越贱,”那客人叹气,“如今米价已达到宝钞五十贯,再这样下去,恐怕宝钞将一文不名。朝廷发的俸禄还是一半用宝钞抵扣,这日子如何过得!”
掌柜的连道赎罪,却是半点没有松口。
娃娃脸想了想,突然出声道:“这位兄台,若不介意,我愿用银钱与你换。”
那人文士打扮,作揖道:“小兄弟,多谢仗义相助。某本是京官,出杭州通判,掌粮运。宝钞在京城价格尚稳定,也不过一石米三十贯,某不敢吃肥丢瘦,偶变投隙,便以此地粮价兑换如何?”
这价格也算厚道,娃娃脸应了,与他痛快交易。
待此文人走了,掌柜的看娃娃脸年轻,好心劝几句:“恕我多嘴,入春以来便有传言朝廷要废宝钞,客官还是谨慎些好。”
娃娃脸谢过掌柜,问了传言从何处来,目前的粮价,心中有了成数,他看日头差不多了,便赶路去了。
朝廷要废宝钞的消息,并非空穴来风。
大明宝钞由□□发行,主要因为缺铜,便用宝钞这种纸笔作为代替,由中书省首先在南京发行,渐渐推广全国。朝廷曾一度禁止民间用黄金、白银买卖交易,然而屡禁不止,因为宝钞价值不稳定,时贬时升,贬值最低时,米一石一度值钞一百贯,最好的情况,也不过一贯钞相当于八百文。
南京还算靠近帝都情况都如此,可见偏远地区情况更烈,宝钞恐怕还不如废纸。
有官员上书:“宝钞积之市肆,过者不顾,遂请废止。”
帝留中。
不交议也不批答,其中耐人寻味。
这不是官员第一次上书请废宝钞,上回那个倒霉鬼刚提起就被暴怒的皇帝用奏折砸了一脸,然后出判它州,也不知道死路上了没有。
由此看来,圣意恐怕有变。
朝廷拖延不采取行动,宝钞贬值的情况却在持续恶化,大部分店铺拒收,哪怕收也是极低的兑换比例,宝钞持有多的人损失惨重,收到宝钞当俸禄的小官衙役甚至去找上官抗议。
就在这样的形势下,南京一家不起眼的地下钱庄,却开始大肆囤积宝钞。
不限量收购,比市面上的兑换比例高一成,一经传出,便有无数人闻风而来,交易最大的一笔,高达十万贯铜钱。
“老弟,你这消息靠谱吗?你哥哥的全部身家可都砸进去了。”这地下钱庄的主人尖嘴猴腮,其貌不扬,他是南京的地头蛇,掌控着销赃的路子,算是黑道一把手。
娃娃脸老神在在:“猴子,咱是过命的交情,还能骗你?我刚给谢家办了件事,他们欠我的。放心吧,宝钞废不了,我们囤的还是少的,谢家才狠呢,那么多钱庄……嘿!真是无奸不商!咱们这些汉子,风里来雨里去,每天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才挣几个钱?等官府出手,宝钞恢复价格,咱这回挣的十辈子都花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