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承着“来呀互相伤害呀”的信念,他撒谎时眼睛眨也不眨:“我生来就是东厂的人,盗神不过是我隐藏的身份之一。”
猴子惊得说不出话,来不及痛心自己多年被欺骗利用,就听对方道:“帮我做最后一件事,你往日的罪状一笔勾销,退隐后东厂绝不追究。”他只说东厂,没说别人,只要猴子低调行事,相信朝廷也没这闲心与他计较。
猴子挣扎许久,咬咬牙:“干了!”
猴子离去后,朴嘉言将姚晨正式介绍给锦衣卫中自己的心腹。
“这位是东厂派来的密探。”
“又来了……”有人轻声嘟囔,每次到收网领功的时候,东厂那边总有不认识的人跳出来分一杯羹。
当然,他们都认出眼前这个就是之前,划重点,调戏他们副指挥使的盗神。
闹呢!耍锦衣卫很好玩吗?
姚晨:好玩呀!
他们纵是不满,在朴嘉言的威压下也只能忍着。
罢了,咱副指挥使才委屈呢!
“为了引出幕后之人才不得不隐瞒身份,无礼之处,还望各位见谅。”姚晨说了几句场面话。
东厂有十成把握宝钞突然贬值是明教在捣鬼,但苦于没有证据,皇帝想要将谢家明正典刑,就要拿出实在的证据告示天下,这就得靠锦衣卫了。
朴嘉言将任务一一布置下去。
待清场,姚晨和朴嘉言咬耳朵:“我就喜欢他们想干我,又干不死我的样子。”
朴嘉言忍住了把人就地正法的冲动,直白地问:“你何时能恢复原来的相貌?”
想到恢复之后能做的种种,娃娃脸舔了舔嘴唇。
锦衣卫借东厂情报,顺着买凶的银钱走向,自杀手组织追查到谢家商铺,查抄其账本时发现谢家私采铁矿锻造兵器,搜寻到的证据,足够将谢家绳之以法。
从雇佣盗神查探无忧客栈,到后面买通杀手刺杀盗神,均是谢玄私下所为,师正阳并不知情,谢玄野心勃勃,才疏意广,迄无成功。如今大祸临头,瞒也瞒不住了,才向师正阳求救。师正阳临危不乱,示意明教属下迅速撤离,斩断与谢家的一切联系,似乎早已料到有今日。
谢玄坐在玉树水榭之中,思过往莺声环绕,花落迟迟,谁知冬天未过冰却先消,这里曾广宴宾客,高朋满座,此时只有哀声凄切,蟹慌蟹乱。
“锦衣卫番子把院子围上了,如何是好,老爷?老爷!”
仆人发出一声痛苦绝望的哀嚎,众人才知晓谢玄已经服毒身亡。
谢家,倒了。
莫说江湖,整个天下都为之一颤。
百年大家,累世豪富,旦夕间灰飞烟灭,王谢堂前燕,飞入百姓家。
更令人震惊的是,其罪名还是勾连外族谋逆造反。证据确凿,不容抵赖。
那官道街巷里的嗒嗒马蹄,秀金锦衣,令人胆寒,凡缇骑过处,家破人亡,一片肃杀。
谢家谋反案,牵连达十万人,皇帝仁慈,下旨只诛杀首犯一家,夷三族,父子孙代外判流刑,充军塞外。
饶是如此,杭州城牢房还是关不下了,只能将不重要的奴婢仆从关在谢府看管,首犯血亲一批批验明正身,拉出去砍头,给人腾出位置。
“刚才被拿走的,好像是谢家出嫁的孙女儿?她不是已经育有两子?上个月庆小儿子满月,我还吃了他家的流水席呢!”
“唉,谢家一出事就被婆家休了,她那两个孩子也被赶出来了。”
“黑心肝的东西!想当初她婆家还是靠谢府发的家……”
“唉,也是人之常情,这毕竟是造反!若是诛九族,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都逃不过!别说出嫁的孙女,连岳家都要受连累。”
“你说这太平日子,为何不能好好过呢?”
人们以为这母子三人已经在劫难逃,感慨一阵,纷纷散去。
出嫁又被休弃的孙女算不算三族之内?
生死只在一念之间。
皇帝将此事交给姚晨,便是全权由他处置,这种手握权利掌控生死的感觉,就像令人上瘾的毒药,醺醺然欲醉,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一不留神就膨胀了。
姚晨狠狠皱眉,看了一眼堂下瑟瑟发抖的女子,她满脸泪痕,匍匐在地上,尽力挣扎用手捂住婴儿的嘴巴,试图止住其越来越大的哭声,免得引来更可怕的灾祸。她的大儿子紧紧抓着她的襦裙,依偎着她,看上去才五岁,虽着锦缎衣服却已经肮脏不堪破了好几处,神情呆滞,仿佛吓傻了。
姚晨不耐烦地说:“拖出去。”
左右锦衣卫对视一眼,不明白他命令的意思。拖出去砍了还是放了?
“什么小事都要我过问,你们锦衣卫干什么吃的?”姚晨烦躁地挥手,继续伏案作业,“要犯已诛,本官没空管阿猫阿狗的死活。”
母子三人浑浑噩噩地出了南镇抚司,走了好几条街,才放声大哭,不敢相信自己逃出生天。
其他大部分谢家钱庄店铺掌柜小厮庄户也逃过一劫,查明清白后去留随意,有才能者可酌情留用。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我们去散散心?”待公务处理得差不多了,朴嘉言提议道。
观景赏玩,没有比梅园更合适的地方了。
这是姚晨第二次踏足梅园,心境却大不相同。
上回是深入虎穴群狼环伺,就怕行差踏错,这回却是他作为钦差,代替皇帝巡视他在江南的产业。
哦,查抄犯人家产也是皇帝内库的来源之一。
谢家生意基本被皇家接手,虽有震荡,但也变相保住了产业,以及大多数人的性命与生计。姚晨不是心慈手软,只不过为了尽量降低产权变动的损失,顺便避免社会动荡。
梅园异主,繁花犹在。
林中各色梅花齐放,佳丽满前,尤其是那株千年古梅,丝毫没有因为外界动荡而有所变化,严冬到初春,梅花常开不谢,其枝干遒劲,在猎猎北风中魏然屹立,坚毅与柔美,严寒中透着沁人冷香。即便是明朝,也只活了它的十分之一,对它来说明朝就像个蹒跚学步的孩子,有时跌倒,有时小跑。
在古蓝星的进化史上,动物出现之前,植物曾一度占领统治星球几亿年,人类的历史,也显得微不足道。
渐渐地,近来仿佛被血腥气围绕的压抑感觉也散去了些,那些污浊的气息被梅花的幽香冲淡了,经过自然的洗涤,不平静的思绪也得到了抚慰。
姚晨在朴嘉言的牵引下走过一个个园子,各种梅花争奇斗艳,白梅清妍玉姿,黄梅玲珑活泼,红梅艳冶动人,绿萼玉肌清瘦……
二人穿行梅林间,朴嘉言像是来了数次,轻车熟路,直奔梅林深处的龙游梅,其枝条蜿蜒如游龙,姿态妩媚,枝头的白色梅花重瓣堆叠,玉雪秀致,惹人惊叹。
姚晨卸下伪装,露出真容,他们在梅下相拥亲吻,情到浓时,朴嘉言突然察觉到什么,飞快点了姚晨身上几处穴道,将他藏进树丛中。
姚晨有些懵,朴嘉言此举令他措手不及,他不但动弹不得,连呼吸都变得很弱,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心中不由紧张起来。
他看不到外面的状况,因为梅花树林与枝叶完全掩盖了他的身影,也挡住了他的视野,他只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与朴嘉言说话。
“属下见过教主。”竟是师正阳,其声音恭敬,姚晨的眼睛不由瞪大了。
“我早与你说过,我不是什么教主。”朴嘉言的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圣火典只有历代明教教主能练,练会的便是明教教主,属下不敢违背教规,更何况您是朴元帅的遗脉。”
“你知道我的身世?”
“教主请随我来。”
接着便没了声响。
姚晨被点了穴位,钉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小狼狗被明教大忽悠哄骗走了。
从今以后,他立志做一个断情绝爱的零号,打入明教圣殿,参悟圣火典,争取早日破碎虚空,白日飞升。
第83章 密探不想要情报22
身上的穴道已经自动解开,姚晨却仍然没有动作。
他有种错觉,好像自己已经葬在这梅林中了,之前那些零碎的未得到关注的片段骤然发出启发人心的光亮,一点点拼凑起来,如散落的珠子串成线。他与朴嘉言靠得太近了,才一叶障目,迷惑不清,这时被一脚踢远才看清了全貌。
为何波斯总坛的护教法王薛西斯二世已经被锦衣卫抓住,无忧客栈有秘宝的消息还会走漏……
在场的除了他和薛西斯二世,还有一人。
不,一狼狗。
天灰蒙蒙的,不知何时积起了云,显得天空有些低,低到与远处高塔相接。
姚晨忽然感到脸上有些凉,恍然发现竟下起了雪,夹着细细的冰雨,有的未落到人身上就化了,有的打在发梢、睫毛上,晶晶莹莹,闪烁一阵,最后化成水气。
除去人/皮/面具后,皮肤对空气和温度敏感了许多,就像就不见阳光觉得光线刺眼,久不说实话觉得真诚可贵。
脸上有湿意,不是泪水,是雨雪汇成的水痕,他缓缓伸出手擦去,打起精神整理面容,确保干燥无灰尘,才抬手准备把人/皮/面具戴回去,变回娃娃脸的模样。
遮住本来相貌的瞬间,他犹豫了一下,如果朴嘉言跟师正阳离开后决定叛变,伪装便没有意义,他应该立刻离开此处,越快越好,否则有性命之危。可在艰难地迟疑了两秒之后,他最后还是决定戴上面具,选择继续伪装盗神。
希望小狼狗不要让他失望。
这个冬天太冷了,方才竟不觉得。
梅花香自苦寒来,怪不得满园馥郁。
姚晨阔步走出梅园,御马在雨夹雪中前行,哈出一口口雾气。
在回锦衣卫卫所的路上,姚晨勉强集中精神,评估自己所冒的风险,以及这次意外发现可能导致的种种情况。
一方面,自己多次坏了明教大事,若是师正阳知晓,自己必定成为其眼中钉肉中刺,坟头草恐怕都三尺高了。说明在今日之前,朴嘉言并没有背叛朝廷,还是基本可以信任的,而且他刚才把自己藏起来,避免暴露在师正阳的视线下,就意味着他还对自己还有情义。这个想法让姚晨得到了片刻的安宁,他的心脏也在极度的惊痛与怀疑后停止了一下一下的抽疼。
另一方面,以朴嘉言对梅园的熟悉程度看,他肯定去了不止一次,思及师正阳的态度,二人对话的内容,他们应该有过几次接触,朴嘉言并未完全接受自己明教教主的身份,同时也隐瞒了这个秘密,连对自己都只字未提,因此判断其态度有可能在摇摆中,并未做出最终决定。
到了晚间,朴嘉言仍然未归,音讯也无,姚晨为他瞒下了消息,谎称有差事要办,因此未归。
他疲惫地回到房间中,床上枕边还放着那副锁链。
上面早没了人的体温,只余金属的冰凉。
姚晨有些想念朴嘉言的温度,闭目躺在床上,忍不住用手摩挲锁链的表面,无比留恋它紧贴皮肤、缠在身上的感觉。
虽然坚硬,有时候还会磕到骨头,但那清脆的声响还是将他迷住了,每动一下便能听到锁链的回应,伴随着淹没头顶的快感与刺激,就像巴甫洛夫的狗,他也被朴嘉言养成了条件反射。
姚晨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消沉一阵,立刻命令东厂要来朴嘉言家族的详细档案,试图找出线索,争取挽回小狼狗的机会。
朴嘉言侯府出身,刚出仕就是锦衣卫千户的高位,盖因其祖上是大明开国功臣之一,尝与太/祖并肩作战,军功赫赫,最后在围剿明教的战役中壮烈,然而无论是史书还是密档,关于其祖宗的记载寥寥,不过数言。
朝代更迭,战乱年代,若有记录缺失也不算罕见,而引起姚晨注意的是朴家历代男丁几乎没有一个是寿终正寝的,有的生下来便夭折,有的年纪轻轻就病殁,还有的出了意外而亡,十有七八未到而立之年便去世了。侯府内甚至传出流言,称因为祖上杀戮太多有伤天和才遭到诅咒,只是流言被强制压住了,才没有传出府外。
朴嘉言作为仅剩的为数不多的种子选手,得到侯府重点培养,特别是升任副指挥使后,侯府的资源他可随意调用。
姚晨皱起眉,这无疑增加了其叛逃的危险性,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朴嘉言跟师正阳走后的第一天。
想他,他若回来,给他亲亲抱抱举高高。
朴嘉言跟师正阳走后的第二天。
很想他,他若回来,姿势随便他挑,时长随他控制。
朴嘉言跟师正阳走后的第三天。
非常想他,他若回来,就嫁给他!
……
朴嘉言跟师正阳走后的第三十三天。
换老攻!随他死外面!!
随着时间流逝,朴嘉言仍然没有踪影,原定的计划却已经逐步展开。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这天,杭州城城门守卫在例行检查后放了一名江湖人进城,男子行色匆匆,神色警惕,时不时回头查看是否有人跟踪,然而走入一条偏僻的陋巷后,他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紧接着巷子里传出重物倒地的声音,男子再也没有走出来。
血腥味让野狗发出不安的吠叫,还引来了几只乌鸦。
巡逻的差役闻讯而来,发现了江湖人的尸体,立刻控制住现场,幸运的是,因为天冷行人很少,现场没有遭到什么破坏,保留得比较完整。仵作初步勘察,死者是被人刺中要害,流血过多致死,地上有其挣扎的痕迹。根据伤口的位置和现场的脚印来看,凶手是个身形瘦高的男子,杀人后翻墙逃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