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验丰富的捕头很快就发现死者的姿势有些奇怪,他的右手仿佛在遮掩什么,捕头将那只手移开,立刻看到一行血书。
“头儿,这是什么意思?”捕快问。
“大概是凶手的名字,或者与他的死因有关。”捕头推测。
死后留书,必定是重要线索,可那图形非常奇怪,见过的捕快差役都认不出来,各种猜测,也有的以为只是死前无意识地乱画。
可惜他们没有机会进一步追查了,只见一队缇骑将巷子团团围住,他们被告知此案由锦衣卫接手,差役们互相对视,强压住不满,不得不做了交接。
一群差役下衙后在路边的馄饨摊休息,兄弟几个坐在一块,吐槽今日的工作。
“这群鹰犬……奶奶的!总有他们倒霉的时候!”有个差役极度不甘心白日的案子被锦衣卫抢去,骂骂咧咧地坐下。那骑着高头大马的番子,丝毫没有将他们看在眼里,平时就呼来喝去的,脏活累活全都他们干,吃力又不讨好。
“好了好了。”捕头沉默不语,年长的捕快便劝了一句,这话要是被人听去,怕是又要惹来是非,谢家谋反案刚平定不久,日子好不容易安稳下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们方才在死者身上搜到了一些通关文书,我飞快看过,此人一路从西赶来,是不是来杭州寻人或者报信的?”
“是个不错的猜测,”有人赞同,“最西到哪里?”
“好像是宁夏?唔,银川……”
“哦?边陲之地,各族混杂,有回族、维吾尔、东乡、哈萨克等等,听过往的行商说,其马市上每走十步便能听到一种语言,十分热闹。”
“西边……”捕头沉思一阵,突然灵光一闪,“他的血书,会不会是异族的语言?”
“不愧是头儿!”众人恭维,无比敬佩。
“我们要把它告诉锦衣卫吗?”有人小心地问。
“噗哈哈哈,吃你的馄饨罢!那群大爷会听我们的?”他奶奶的让他们自个儿头疼去!
一阵哄笑中,刚才抱怨锦衣卫最盛的差役偷偷凑近捕头,压低声音:“我趁番子不注意,偷偷把那符号记下了,画在这张纸上。”
捕头有些头疼其年轻气盛,叮嘱他把纸尽快处理掉,年轻人一脸不愿意,但因为是顶头上司发话,也不得不遵从。
“回家我便烧掉。”
翌日,捕头到了府衙,就听一弟兄遗憾地说那差役家中遭了火灾,因为发现得太晚,他没能逃出来。捕头听了顿时全身冰凉,感觉有一双眼睛在暗中紧紧盯着他,也不知是凶手还是缇骑。他不敢声张,强撑过了当天轮值,晚上在家里也不敢放松,过了几天均无事,他才松了口气。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唉……
那江湖人的死亡如同打开了通往地府的大门,黑白无常又陆陆续续收走了一连串枉死的冤魂厉鬼。
神秘的血书,离奇的火灾,频发的凶杀案件,杭州顿时满城风雨。
先是查出那血字为蒙语“巴雅尔”,含义即“无忧”,接着又发现那起火灾系人为,着火前差役已经身死,而一件件命案,江湖人似乎暗中在争夺着什么。
一首诗渐渐在江湖人中传开:
黄沙落日麻布衫,无忧客栈与君欢。
朝夕烟火无熄时,湖风吹来远客船。
一处密室中,某帮派也收到风声,召集帮内高手,正在秘密商议此事。
“无稽之谈!不过是一间破客栈,哪来什么前朝宝藏?真要是有钱,他们还用得着开客栈?”说话之人声音沙哑,对宝藏说嗤之以鼻。
“寻常人为何在沙漠里开店?必定是守着宝藏,防止他人觊觎。”
“有一定道理,”新插入的声音有些苍老,“那霹雳手原先不过二流角色,如今已经跻身一流高手行列,听说有人在西北见过他,其之前很有可能就在无忧客栈,必是武林秘籍无疑!”
“我听闻,霹雳手曾亲口承认自己身患重疾命不久矣,就是在谢家比武招亲的大会上,有不少人证。依我看,应该是仙丹秘药才对,吃一颗包治百病,延年益寿,并且能增加一甲子功力。”
“……那些鬼神志怪话本,你还是不要再看了。”
室内沉默了一阵,接着商议如何夺宝,有人提醒:“小心行事,切切!那客栈老板娘非常美貌,夜夜新婚,新郎活不到第二天,许是练过什么吸阳补阴的邪法魔功,或者她乃千年蛇妖百年女鬼……”
“……都说让你别看了!”
远在北方某旮沓养老的郭大侠也很快听说了这件事。
“师父师父,今儿吃鸽子吗?”小徒弟圆圆的眼睛盯着郭轶手中的这一只信鸽,有些馋了。
“太柴,不好吃。”郭轶回答自己的弟子,这是附近村子里的小孩,偶尔替其父母跑腿,给他送些盐巴、腊肉,换皮毛,小孩很机灵,又有些小聪明,以为郭轶是会武功的普通猎户,就缠着他非要要学两招,以后方便打鸟逮兔,郭轶抵不过,就随意教着,目前刚练到蹲马步。
“可以烤啊!嘎嘣脆!”小徒弟双眼放光,biubiu放电。
可惜老郭是个不解风情的,他问:“功夫练了吗?”
“又是蹲马步啊……”小孩没劲地说。
“还有呼吸吐纳之法。”
“呼气,吸气,这都要学?活人都会。”小孩天真地说。
“你还想不想跟我学了?”郭轶板起脸。
“好叭……遵命,师父。”
郭轶收到挚友的亲笔手书,因其女儿身患绝症,希望能往无忧客栈得到灵药,求他助其一臂之力。
接着,又有名门正派给他下帖子,请他出山,称武功秘籍不能落入宵小之手,否则江湖即将万劫不复,因此当将其毁去,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朗朗乾坤。
情况与二十多年前何其相似!
他在那场争夺中见过豪情万丈的侠客背叛了兄弟,见过义薄云天的庄主妻离子散,见过英姿飒爽的女侠香消玉殒,更有无数百姓义士枉死。
他隐隐有种预感,这就是姚晨先前警告自己的事情,无论发生什么,都莫要去管。所以,他一一回绝,尽管知道是徒劳,他还是劝了对方几句,传言莫尽信,江湖已多风雨,且行且珍惜,避开此祸置身事外为妙。
刚将信鸽放飞准备砍柴造饭,他便听到远空传来一声鹰唳。
一只猎隼眨眼到了近前,在他的木屋上头盘旋。
郭大侠叹息一声,这回又是谁?
人一生要做无数个决定,小如早饭吃什么,大如生死之事,全在一念之间。
若做错了第一万个决定,那么前面做出正确的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决定的努力,便都没了意义,死后万事皆空。
小徒弟选择今天偷个小懒,不蹲马步了,他躲在灶台旁烤火,按照师父教的呼吸法呼吸,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郭轶从柴火堆里扒拉出自己落尘的佩剑,拍了拍灰,无声告别了伶俐调皮的小徒弟,关上了木屋的门,走入茫茫夜色,一程风雪。
朴嘉言坐在上首,熊熊燃烧的圣火照着他英俊的脸庞,他无言而坐,如古神话中神明化身的完美雕像,接受明教教徒叩拜,面对未知的前路。
堂堂锦衣卫南镇抚司副指挥使失踪长达一月,姚晨面对的选择是,如实报告朝廷,还是编谎话继续替其遮掩。
无忧客栈的计划此时已经进展到一半,顺利地令姚晨想骂娘,他的感情路怎么就那么坎坷呢?
猴子杀了鞑靼探子,伪造了现场血字,将虚假的秘宝一说传给江湖人,一切杀戮便始于此。
霹雳手在江湖行走,按照约定对换心一事守口如瓶,无论是亲人询问还是朋友试探,都闭口不言,被逼急了便逃开,销声匿迹,在有心人眼里便成为了实证。
盗神假扮老板娘和无忧客栈众人经营着客栈,吸引江湖人士的注意,同时东厂已经秘密将大量□□埋入其地下密道,准备放个大礼炮,谱写这个开坑于百年前、设小高潮与悬念在二十多年前、爱恨纠缠血泪交织故事的大结局。
暗中布局的大师,不是将什么都控制在手里,而是抓住关键点,只在恰当的时候,轻轻推一把,看局中人身不由己,不知不觉被潮流冲走。
局中人每一个都被潮流左右,又是潮流的一部分,偶尔看到有勇者智士逆向而行,惊讶、害怕又隐隐羡慕,但潮流夹着他们朝那些逆流而上的人冲去,双方在撞击中变成白色的水花。短暂的激荡后,水面又恢复了平静,潮水朝着原来的方向流去。
无忧客栈的秘宝本来没有,因为所有人都相信它有,于是它就有了。
就和神一样。
因为涉及姚晨生母之死,再加上姚晨手握圣火典,又是事关宝藏惊动天下的秘密,朴嘉言从来没有仔细问过姚晨,而姚晨也没有主动与他解释,因此朴嘉言心中其实是相信其存在的。
作为平均每天至少说谎25次的生物之一,姚晨进行了深刻的自我检讨,他就是撒谎成瘾患者,而女装的时候这种习惯被放大了无数倍。
如同假面舞会,如同抢劫银行的罪犯,如同屏幕后网络暴力施害者,有了层伪装,人类好像就放出了心中的欲望和恶魔,白日里束缚住他的,再也不能成为他释放本心的阻碍。
不会被抓到……就偷偷试一下……谁也不知道做了这件事的人是我……
特别是作为密探,时时刻刻牢记隐藏,不能暴露真实的自我,姚晨在无数伪装和谎言中几乎迷失,又遵循寻找真实的本能,试探着一切,渴望着一切,朴嘉言一度成为了他的真实,现在这个真实摇摇欲坠,好像也有点不确定了。
第84章 密探不想要情报23
关中霸刀自从遇到姚晨之后就倒了大霉,江湖人士都认为他是锦衣卫探子,避而远之,多有排斥,他本就独来独往,本也没什么,但连常去的销赃点都因恐惧钓鱼执法而拒绝与他交易。
他杀盗匪不假,但也要销贼赃吃饭啊!
更糟糕的是,以前的同僚找到他,说他过去的上官因为渎职被贬,新上任的上司慕其英雄事迹,希望能聘他回来。
“兄长,你当年也是威名显赫的关中捕头,为何与游侠贼子同流合污?众兄弟都想着你盼着你,不如回来吧!”
关中霸刀回忆起当年在公门种种,心怀正义,守卫一方,他也是因为妻子家人被盗匪报复屠杀,官府畏惧匪徒不愿费力气追缴才愤怒离开,花费数年时间一一手刃仇人,然后便四处漂泊,在江湖孤独地闯荡。
这么多年他始终坚守底线,没有滥杀无辜,但在这风云变幻的江湖,他能坚持多久呢?
连他活动范围附近的山贼,听说他是锦衣卫的人,都举家搬迁了。
并且,个别对朝廷、锦衣卫有敌意的势力,给他下了最后通牒:“郑某某滚出江湖圈!”
江湖已经没他的容身之地。
最后认清现实的他终于屈服,带着满心疲惫,穿回了公服。
在一次巡街中,前关中霸刀听到有江湖人在一旁议论。
“我早就觉得他有问题,什么叛离公门,全是做戏!”
“探子什么的最讨厌了!”
郑捕头:“想吃牢饭吗?都他妈给我闭嘴!”
那群闲人顿时变成哑巴。
别说,当捕头威风多了,自己当时怎么就没想通呢?
当夜里东厂的人找上门,郑捕头才突然想起来原因。
吃公家饭碗,上官有令不得不从啊!上刀山下油锅,只要上头一句话。来人虽是东厂番子,和他不是同一体系,但连县官都要听那钦差的,他这个连品阶都没有的小捕头,只能硬着头皮执行其命令。
不管是多愚蠢多莫名其妙的命令。
“次日将有穷凶极恶的匪徒抵达城中,必须将其捉拿归案。”钦差严肃道。
郑捕头看清楚了通缉令上匪徒相貌,一脸黑人问号。
郭轶牵着一匹驽马进城,他准备在城里歇一晚,然后再继续赶路。
客栈老板待客热情,体贴周到,一夜无事。
但第二天一早,他却发现自己的马匹不见了,伙计期期艾艾地告诉他,他的马因为随地大小便被官府衙役扣住了,想赎回去便要缴纳不菲的赎金。
郭轶皱眉,他有些恼火,这世上总有些恶吏,欺压良善,敲诈勒索,然而他此时急于赶路,不想节外生枝,打算先记下,回头再找那小吏算账——如果此次他能生还的话。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他打听出可以买马的地方,却在街角遇到了一群小乞丐,小的两三岁,蹒跚学步,大的看上去也不过十岁。
“大侠大侠,赏点吃的吧!”
“我们都三天没吃东西了。”
“求求你救救我妹妹,她昨天半夜就发起高烧,大夫说我们没钱就不给治……呜呜……”
“大侠,我眼聋耳瞎的祖母摔断了腿……”
没一会,郭大侠买马的钱就没了,他叹了口气,看来只能靠两条腿了,自己轻功还可以,就是有点费鞋。
待他来到城门,城门却已经关闭,此时明明天色尚早,郭轶不解地问守卫。
那守卫遗憾地告诉他:“不巧,咱们这单双日限行,今天逢双,就是这么早关城门的。”
郭轶:“……”
郭轶在回客栈的路上,突然看到先前围住他的小乞丐,见其匆匆拐入一处暗巷,他立刻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