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叫你呢!”有人从背后喊道。
蒋毅回身,随即一名龟公打扮的人将一个食盘递给了他,不怎么客气的说道:“把这食盘送到慕秋公子的房间去,客人要吃酒,快去!”
蒋毅接过食盘,在记忆搜索了下“慕秋”的名字,与自己这个过气花魁不同,慕秋可是潇湘馆的当红花魁,这些龟公对他可以大呼小叫吆五喝六,可对着慕秋却丝毫不敢怠慢。
蒋毅端着食盘,来到慕秋的房门前,只觉一股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
——原来慕秋现在的房间正是苏澈曾经住过的地方,这大概是整座潇湘馆最上好的一间房,只有身为花魁的小倌才有资格使用,也是身份地位的象征。
当然,在这房中的消费也十分高昂,非寻常欢客所能支付的起。曾经多少人为他一掷千金,只为可以与他在这间房中独处几刻,而今他再来到此处,已是物是人非。
蒋毅轻声敲了敲房门,得了应允后,便低着头走了进去。
房内香烟袅袅,布置的十分雅致,墙壁上的字画皆是出自名家之手,比先前他在此处时的那些字画显然名贵的多。
慕秋正弹奏完一曲,屋内有两名客人,其中一位拍手称赞道:“慕秋公子琴艺过人,宋某听的过瘾!秦兄,你远道而来,舟车劳顿,到了这里就不必正襟危坐了!莫要坏了气氛,来来来,吃酒吃酒!”
被称为“秦兄”的人低低哼笑了一声,并未多言。
慕秋此时已经起身来到蒋毅跟前,从食盘上取了酒壶,亲自去给房中的两位客人斟酒。
慕秋身着一席冰蓝长衫,十分素雅,那衣服的布料质地上乘,丝滑无比,虽是素色,却在烛光下映着淡淡流光,一见便知价值不菲,他长发微束,发带也是冰蓝色的,绣着细致的暗纹,整个人透着几分慵懒几分不羁。
他年轻的面孔十分清隽,与寻常的庸脂俗粉不可同日而语,行走起来步履轻盈,发带随风而动,举手投足间带着不一般的风韵,一看便知,男人们有足够的理由为他神魂颠倒。
“宋大人,慕秋为您斟酒。”慕秋跪坐在宋大人身边,声音婉转的说道。
宋大人却道:“今日的贵客是我身边这位秦大人,慕秋,你可要好好招待秦大人,他可是当今那位眼前的红人,你若是将秦大人得罪了,我可是担当不起,哈哈哈!”
这位宋大人名为宋承,是常年镇守边关的一员大将,慕秋自然是认得的,而能令宋承这样恭维的,必然不是寻常之辈。
慕秋心下早有计较,恭顺的说道:“慕秋不敢。秦大人,慕秋为您松松筋骨可好?”
秦大人惜字如金的“嗯”了一声,慕秋得了默许,挪到了秦大人身后为他按摩起肩颈来。
宋承见秦大人微闭了双眼,面容稍稍松缓了些,心下也松了口气,笑道:“慕秋,今晚若是把秦大人伺候的尽兴,我重重有赏!”
慕秋款款答道:“多谢二位大人垂青。”
房内其余的乐手与舞者继续进行起了表演,领舞之人是个十分年轻的男孩子,宋承歪着头看着,似是对其十分有兴趣。
那男孩子也十分上道,见宋承似是对自己有意,便连番的对宋承眉目传情,想要获得贵人的青睐。
蒋毅趁着这个时候,端着食盘上前为客人上菜,跪在两位贵人的桌台对面。
整个过程中,他始终眼目低垂——他不再是这个房间的主人,更加不是这个场合的主角,也许曾经有人愿意为了一睹他的真容挣得头破血流,可那都已经成为过去。
蒋毅将食盘中上好的下酒小菜一一摆上桌台,动作十分小心,余光看到了秦大人腰间挂着玉佩。
那玉石质地通透,雕工精美,一看便知价值连城,绝非寻常之物,蒋毅心里打趣的想到,这两位客人看上去身价不菲,不知今晚自己能不能也沾些慕秋的光,得些赏赐,给苏泯买身过节的新衣穿。
换做从前,他还是花魁的时候,不要说这点赏赐了,只要他开口,不知有多少人会争先恐后的来讨他欢心,可如今已是今非昔比,那些手头并不宽裕的伙夫、屠夫兴许会因为他低贱的身价而赏他的光,买他一夜,但绝不是宋承和秦大人这样的贵人,这一点,他还是十分有自知之明的。
布完菜后,蒋毅最后看了一眼秦大人腰间的玉佩,依稀觉得这玉佩有几分眼熟,叫人觉得似曾相识,但最终并未多想,默默躬身行了一礼,准备告退。
谁知就在蒋毅正欲起身时,他的手腕却突然被那位秦大人抓住了。
蒋毅一惊,目光顺着那只手抬眼望去,对上了对方探究的目光。
“你……”秦大人看着蒋毅欲言又止,眼中的神色从疑惑到惊讶,最终转为了一种极为复杂的情绪,好似一潭抹不开的浓墨。
【叮,正面遭遇男主角秦渊!好感度:58,杀意值:90。】
第83章
只一眼, 蒋毅便认出了对方是谁——那是当今皇帝亲自册封的大周朝安定侯,秦家的嫡子,秦渊。
蒋毅这才意识到为何方才一直觉得秦渊身上的玉佩如此眼熟,原来玉佩的主人竟是他的故人。
可若说秦渊是他的故人又不甚准确, 故人反目成仇, 变为宿敌,恐怕才是他们之间现在的关系。
苏澈与秦渊这份纠葛还要追溯到十余年前。
苏家与秦家, 两家家主皆是朝中重臣,一文一武, 相互帮衬,相互扶持,乃是一代佳话, 而苏、秦两家原本就世代交好,到了这一代,苏澈与秦渊更是从小一起长大, 竹马成双,亲密无间。可这一切, 都在苏澈13岁的那年被无情的摧毁了。
正如先前所提, 苏文昌之所以会落得五马分尸的下场, 其罪名之一便是他“构陷忠良”, 而遭苏文昌构陷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秦渊的父亲秦太明。
当年苏文昌一纸奏书,道出了镇北将军秦太明意欲通敌谋反之事,并连秦太明“通敌”的书信也呈给了皇帝, 皇帝龙颜大怒,不日便召回了秦太明,以雷霆手段镇压这次“谋反”,当即下令将秦太明处死。
秦家人也纷纷获刑入狱,险些面临被诛九族的下场,还好在关键的一刻,苏文昌的徒弟、翰林院学士黄怀义站了出来,指认苏文昌伪造证据,意图帮助匈奴除去秦太明这个眼中钉,并道出惊人的真相,说苏文昌才是心存反心之人,欲借匈奴王之力推翻大周朝,自立为王,与匈奴王将大周国分疆而治,这才令秦太明有了翻案正名的机会。
黄怀义这质控一出,令局势发生了惊天逆转,整个朝野一片哗然,苏文昌本就在朝中做大已久,令皇帝颇为忌惮,这次更是倾尽全力调查谋逆一案。直到苏文昌被定罪,秦太明才被平反,还了秦家一个清白。只可惜秦太明先一步被冤死在闸刀之下,人死已不能复生,苏家造下的孽也便无法挽回了。
当年这案子闹得轰轰烈烈,朝中人人自危,原本实力最为雄厚的苏、秦两大家族均遭受了重创,从世代交好到反目成仇,到最后苏家彻底败落,这个结果不禁令人唏嘘,感慨世事莫测。
所以再次相见,蒋毅清楚,秦渊大概是会恨不得将自己这个仇家之后千刀万剐,他迅速垂下了双眼,似是想要掩饰自己的慌乱,欲从秦渊的手中将自己的手腕抽出来。
秦渊握住蒋毅的手却十分有力,僵持间,几乎已经能够听到骨骼的脆响,那架势,好似抓住了就不打算再放开,引得宋承与慕秋纷纷侧目。
蒋毅表面故作镇定,只当没有认出秦渊来,想要尽快抽身。
其实他也不确定对方是不是认出了自己,毕竟他们二人有十余年未见,最后一次见面,他们还都是尚未及冠的孩童,样貌与现在大不相同,尤其是自己,他在青楼里做了14年的小倌,他原来是什么模样,自己都记不清了,秦渊又怎能认出他这幅鬼样子?
蒋毅越想越觉得自己想的有道理,就算秦渊觉得自己有些许面熟,只要自己矢口否认,想来对方也不会拿自己如何,便垂首说道:“大人……”
秦渊听道对方的声音,心头一跳,好似是被烫到一样,松开了手。
面前这个小倌,声音阴柔,衣着庸俗粗鄙,怎么可能是那个人?
慕秋方才一直在为秦渊按揉肩膀,明显感觉到秦渊在看清蒋毅的面孔时身体一僵。
敏感如他,在声色场里混久了,有些微小的细节,即使当下弄不清是什么喻义,他也能够判断的出这一切是否对他自己有利。
慕秋可以非常确定,方才秦渊的这一反应对他来讲并不是什么好兆头,秦渊是他的客人,迄今为止,还没有什么人敢从他的手中把客人抢走。
“还不快下去!莫要扫了大人的兴致。”慕秋对蒋毅说道。
蒋毅连忙垂首行礼,低着头退出了房间,末了将房门合上了。
宋承鲜少看到秦渊失态的样子,从踏入潇湘馆到现在,对方也并不见有几分兴致,他先前心里还在犯嘀咕,怕秦渊是个性冷淡的,那他费心安排这一次夜游潇湘馆可就是彻底的无用功,可刚才见秦渊抓着个小倌的手腕不放,宋承顿觉这一次可能没有白来,于是侧身问道:“秦兄可是看上刚才那位了?”
秦渊很快整理了表情,神色已是滴水不漏,只道:“怎么可能。”
宋承想了想,转而向慕秋问道:“刚才那个人怎么不来伺候?”
慕秋低低一笑,委婉的说道:“两位大人是贵客,只怕说多了会坏了大人的兴致……”
宋承:“哦?这话怎讲?”
慕秋不想过多谈论蒋毅,只想把话题引开,说道:“大人可想听曲儿?慕秋为两位大人弹奏一曲可好?”
宋承却不依不饶,问道:“诶,莫要把话岔开,你且说来听听,那人到底怎么回事?”
慕秋一边帮秦渊继续捶着肩,一边道:“慕秋只怕污了两位大人的耳,大人就不要再难为慕秋了吧……”
宋承看了眼秦渊,继续说道:“保证不治你得罪,你尽管说便是了。”
慕秋得了宋承允诺,这才缓缓说道:“大人有所不知,在我们这潇湘馆里,什么样的妓倌伺候什么样的贵人,是颇有讲究的。比如,像两位大人这样的贵人,慕秋自然不敢怠慢,但那些伺候粗鄙之人的下等妓倌,自然没有资格伺候两位大人。”
“不过刚才那位说来也有趣,他呀,好几礼拜都没人光顾了,就连巷口的伙夫、屠夫都嫌弃他不够滋味,凤姬妈妈看他可怜,这才让他在我房里打打下手,做些端茶送水的事,赚些辛苦钱,还望两位大人见谅,不要觉得他有伤大雅才好……”
宋承很快明白了慕秋的意思,言下之意,人有三六九等,这妓院里的小倌也跟着被分了层级:慕秋是潇湘馆的头牌,自然是伺候上等贵客的,那些达官贵人、挥金如土的客人,都是他的座上宾;而那些手头并不宽裕,又想来寻点乐子的普通百姓、市井小民,自然又有另一批小倌来伺候着,价格也自然便宜许多。
而听慕秋的意思,恐怕刚才来的那个小倌算是混的最差的一类,连粗鄙之人都不愿花钱买他了。
其实想想也不难理解,谁来这里不是为了春宵一夜?人们都是想来图个痛快,谁想要来花钱添堵呢?
小倌里最上乘的姿色就是慕秋这样的,年轻,漂亮,又有眼色,懂得如何讨人欢心,最好还能让人附庸风雅一番,吟个诗作个对,令人觉得清雅脱俗。不过想买慕秋一夜可是价格昂贵的很,不是所有人都付得起,那么退而求其次,找个腰肢柔软的,听话懂事的也不错。
但最糟糕的一类,恐怕就要数蒋毅这一类小倌了,对方看上去年纪偏大,已经不太适合再做这一行,一来他的身体已经有了成年男子的体征,失去了年轻男孩子的娇嫩柔软,二来这个人的打扮实在庸俗不堪,令人不敢恭维,稍稍有些品味的嫖客,恐怕都不会想要浪费钱在他的身上。
看看蒋毅,再看看慕秋,简直是一个如残羹,一个如美玉,不可同日而语。
慕秋一番话分明明朝暗讽了蒋毅一番,到了末了却又把自己讲的十分慈悲,好似自己在接济蒋毅一般,允许他在自己的房中打下手,足可见这小小的潇湘馆内,也是等级分明,竞争十分残酷。
宋承有点同情蒋毅,但却也没有再多了,毕竟慕秋才是他花大价钱买来作陪的美人,听完蒋毅的故事后也就笑笑,一笔而过。
秦渊却令慕秋停手,示意他不必再伺候自己,自斟自酌了起来。
慕秋见秦渊不愿再让他近身,便识趣的退下,到宋承的身边伺候着酒食。
宋承此时左手搂着慕秋,右手搂着方才献舞的男孩子,左拥右抱好不惬意,再看秦渊对一屋子的可人儿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意,只顾自己喝酒,打趣道:“秦兄,这一屋子的美人你都不稀罕,不会是当真看上方才那个便宜货了吧?”
慕秋一愣,偷偷看向秦渊,打量着对方的神色。
秦渊的面色忽然变得极冷,饮尽了杯中酒后,音色低沉的说道:“就凭他?他算什么东西。”
慕秋暗自一笑,心下松了口气,不动声色的继续向宋承劝酒。
宋承:“说了半天,我还不知道那便宜货叫什么名字呢?”
给宋承献舞的小倌名叫樊华,此时答道:“他叫倾城。”
慕秋暗暗瞪了樊华一眼,带着警告的意味。
宋承不屑的笑出了声,“倾城……哈,还真是大言不惭,他那副鬼样子若是叫倾城,那我们慕秋岂不是云上的仙子了?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