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大夫话中有话,沈晫听出来了。但他装作没听懂,有时候人啊就要傻气一点。
沈晫吃过晚饭,终于有心情出去散步。大树下坐满了乘凉闲聊的村民,尤其喧闹。沈晫今儿不去凑热闹,在田埂山路间看看。空气清新,天边晚霞犹如华美的绸带,一派轻松惬意。
夕阳无限好啊,沈晫心中感叹。走着走着,他迎面遇到背着背篓正回家的乔柯。
“刚忙完?”沈晫笑着上前打招呼,“今儿太阳也挺大,你怎么上山去了?”
乔柯微微低头道:“山里有树遮挡,不怎么热。我摘了些山果,怕再不摘就烂了。”
“这样啊……”瞄到田埂旁有块草地,沈晫过去一屁股坐下朝乔柯招手,“过来坐。”
想了想,乔柯走到沈晫身边先放下背篓,再坐下。两人中间隔着一个人的宽度,乔柯很努力保持着不让人误会的距离,免得被说闲话。沈晫完全不在意这些,也就没注意到。
望着天边的晚霞,沈晫含笑手撑下巴说:“景色真好,有种世外桃源的感觉。”
听到沈晫的话,乔柯不解看过去问:“什么是世外桃源?是不是一种很美好的东西?”
“世外桃源不是东西。”见乔柯满脸疑惑,沈晫笑意更浓,“是一个地方,神仙般的地方。”
“如果是神仙一样的地方,怎么可能是我们村……”乔柯垂下头,没有说下去。
转头望乔柯,沈晫明白没说完的话是什么。乔柯生在这个村子,长在这个村子,或许困难的时候有人伸出过援手,但更多的是对他的伤害。刻薄的语言,刻意的回避,背后的指指点点……若世外桃源是神仙般的地方,那么一定不是这个村子的样子,乔柯是这样认为的。
“这只是个比喻,就别较真了。”沈晫转移话题,“你才回来,不是还没吃饭?”
“我吃了几个果子。”乔柯摸摸肚子,抿唇道,“现在不是很饿。等饿了我再……”
“那怎么行。走,我跟你一起回去,给你做饭。”沈晫站起身就要行动。
乔柯一惊,脑子里闪过很多念头。别开头看向一旁,他说:“你是不是要去府城?”
“是。”沈晫一口回答,他坐回原处,“你怎么知道?白天听见我们吵架了?”
点点头,乔柯绕着手指道:“听到一点。知道你去府城要一两银子当路费,你没有……”
沈晫摸摸鼻子,这大概是他这辈子最丢脸的时候。穷果然是原罪,他简直罪无可赦!
“乔大夫没借给我。”沈晫无奈抬头望天,“我知道自己太天真,谁会借钱给我呢。不过没关系,借不到钱我自己赚。你知道吗?只今天我就赚了三百文,三天肯定能赚到一两。”
乔柯看着沈晫的侧脸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垂眸,他从胸口掏出一块包起来的帕子打开,帕子上赫然放着一两碎银子。乔柯把帕子递上前:“这一两银子,我借给你。”
转头,沈晫看到乔柯蕴含悲凉的眼神。一句为什么咽了回去,他把银子推回去:“不用。”
“你拿着吧。”乔柯将帕子塞进沈晫手里,望着碎银子道:“我不是一时冲动,从昨天知道起我就一直在考虑。不管我怎么给自己找理由、找借口,都压不住渴望这么做的想法。”
握紧银子,沈晫再也笑不出来:“你就不怕我跑了?再也不回来了。你找谁还钱?”
“如果你不想回来了……”抬头望沈晫,乔柯努力扯出一抹笑,“一定不要让我知道。只要我不知道,就不会伤心,就不会认为自己做这件事不值得。骗我的话请你骗到底。”
自知道沈晫要借钱的那刻起,乔柯止不住帮一把的想法。辗转反侧,一夜未眠,他带着银子到乔大夫家,得知沈晫去了县城。这一整天他都把银子揣在怀里,直到现在给出去。
沈晫注视乔柯,原来世上真有这么傻的人。如果他没穿越过来,如果在这里的是原主,如果原主是个忘恩负义的人,拿着银子一去不回。乔柯会怎么样?他不敢往下想。
为什么明知道可能会受伤,还愿意帮他?沈晫想不通,也许没人想得通。
乔柯究竟怎么想的?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就算是假象,他也想要沈晫这份温柔的对待。从没人像对一般人那样对他,也从没有人不在乎被他克,始终愿意接近他,对他好。
哪怕沈晫去了以后不再回来,乔柯抱着这份温暖的记忆就能活下去。尽管是假的。
收起银子,沈晫坚定对乔柯说:“今天我借你一两,等我回来,我还你十倍。”
抿唇笑,乔柯什么也没说。不管问多少人大概没人认为沈晫会再回来,他也这样以为。
一两银子解了沈晫的燃眉之急,也让他看到乔柯美丽的心。就算是相熟多年的朋友,借钱也不一定能借,而乔柯不仅救了他,更愿意帮他。这让沈晫怎么能不感动。
“不用还十倍。我把你救回来,就要对你负责。”乔柯站起背上背篓,“我回去了。”
“等等我,”沈晫赶紧追上去,“我帮你做饭。你借了我钱,我总得报答你一番。”
乔柯快步往前走,摇摇头:“我自己会做饭,就不麻烦你了。家里有些不方便。”
不方便?沈晫这才想起乔柯是个哥儿,天快黑了他一个汉子去一个单身哥儿的家是有点不方便。可收了对方的银子,让他什么都不做实在有点难受,这心里可太煎熬了。
沈晫看乔柯越走越远,忙跑过去道:“那我明天帮你干活。天快黑了,我送你回去。”
张口本想拒绝,乔柯抿唇把话咽了回去。只要不进屋,应该就不会有什么事吧?
夜幕下,两人边聊边往村尾走。沈晫风趣幽默,即使乔柯话不多也不会冷场。沈晫送乔柯到门口,看着门关上才离开。乔柯撑起窗户让月光照进来,看着那道黑色身影走远。
也许两天后,他们再也不会见面。乔柯站在窗边发呆,这些天跟做梦似的……
回到乔大夫家的沈晫和叔嬷说会儿话,然后睡觉。躺在床上,他摸着那一两银子心情复杂。本来就欠着乔柯药钱,现在又借了一两,在这么下去说他不是吃软饭都没人信。
唉,沈晫心中叹气。只希望能顺利卖掉玉佩,让他能一次性把所有欠账还清。
想着想着,沈晫睡着了。翌日,沈晫吃了早饭便去帮乔柯干活,说干活就是真的干活。
挑水、砍柴、翻地……沈晫度过了相当充实的一天。念着沈晫身上有伤,乔柯一直想抢活干。哥儿的力气到底不如汉子,何况沈晫发现自己身体棒棒的,八块腹肌啊,有料。
干了一天活沈晫没觉得累,反而挺精神。他时不时摸摸身上的肌肉,这要锻炼多久。
对现在的身体很满意,沈晫干完活回去吃晚饭,一连吃了三大碗。端着碗的乔大夫吹胡子瞪眼,照这样吃下去,不得把他们吃垮。叔嬷笑着给沈晫夹菜:“慢点吃,还有。”
有个屁!乔大夫扒口饭,一顿吃这么多谁养得起啊。反正他是养不起的。
最后一天,沈晫一大早爬起来去县城买路上吃的干粮。叔嬷原本想亲手做,被沈晫拒绝了。他也知道自己吃的有点多,再吃恐怕乔大夫就要掀桌了。何况几天份的干粮做起来不是件容易的事,还是别让叔嬷那么累。干粮、水,沈晫又买了一件最便宜的成衣。
沈晫穿衣服不在乎质量,他只是觉得不能老穿乔大夫的衣服。乔大夫每天盯着恨不得在他身上盯出一个洞,有了钱穿自己的衣服比较自在。买齐东西,沈晫慢悠悠走回村子。
晚上,沈晫整理东西。他受伤时穿的衣服一看就是富家公子的用料,破损的地方叔嬷用针线缝好了,缝得很细,不怎么看得出来。沈晫把衣服小心折好,到府城全靠它装门面。
该带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叔嬷不放心交代几句,沈晫耐心听着。乔大夫不悦坐在桌边,他不高兴,很不高兴,夫郎被霸占的时间太久了。乔大夫拧眉:“好了,该睡觉了。”
“叔嬷,该休息了。”沈晫见乔大夫面色不善,不仅有些好笑,“天色不早了。”
叔嬷叹口气:“沈小子,你别嫌叔嬷唠叨。看着你让我想起自己那儿子,他离家的时候我也是坐在这里,对他千叮万嘱。他可没你有耐心,才说了几句就催着我赶紧去睡。”
沈晫看向乔大夫,示意真有这回事?乔大夫眼睛一瞪,多管闲事!
“不是说你儿子在县城当大夫吗?”沈晫微笑道,“叔嬷想他了就去看看,又不远。”
想起以前的事,叔嬷眼眶含泪。他伸手抹掉眼角的泪笑笑:“年纪大了,多愁善感。”
难不成乔大夫的儿子和这个家有矛盾?沈晫不由多想,父嬷儿子能有多大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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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上府城
自己的家事乔大夫不愿意说,沈晫也不会自讨没趣去问。乔大夫拉着叔嬷回屋,好好哄一番。沈晫关上房门,躺在床上出神。原主不晕船吧?自从以前晕过他再也不想坐船。
晕船的滋味相当难受,非常非常难受。沈晫皱眉捂嘴,身体给力点啊,别晕船!
第二天早晨,乔大夫和叔嬷送沈晫到村口。叔嬷又唠唠叨叨,叮嘱个没完。
乔柯没来,不知道是下地忙去了,还是不想来。沈晫等了一会儿没见人,转身走了。
没去送沈晫的乔柯正坐在床上发呆,他一夜没睡,想去送又害怕告别。就这样吧……
包牛车赶到县城,沈晫直奔停船的码头。他怕这个身体晕船,不敢吃早饭,万一等会吐起来不得撕心裂肺。沈晫到时码头上已有很多人,搬货的、登船的、做生意的等等。
找人询问去往府城的船在哪儿,沈晫急忙过去排队。上船的人按人头收费,一个人五十文,住船上最差的房间。孩童收一半费用,婴儿可免。想住好房间就要加钱,中等房间一人两百文,上等房间分好几种,五两起住。穿着便宜衣服,沈晫毫不犹豫交了五十文上船。
沈晫走上船进船舱后愣住,最差的房间连大通铺都算不上。船舱里什么都没有,那些上船的人自己找地方或坐或躺在地上,被子、吃食等全部自己解决。他站在门口,后悔了。
“要进就进,不进就滚!”沈晫站门口挡住了路,后面要进来的人愤怒吼道。
赶紧让开,沈晫站一旁。陆陆续续有人进去,看着人越来越多他心中叹息,忍忍吧。
找个角落靠墙坐下,沈晫把包袱抱在怀里,他的家当全在里面,千万不能有闪失。人多屋里很闷,还有种难言的臭味,光呆在里面沈晫都要吐了。就不能把地方弄干净点吗?
婴儿的啼哭、汉子的骂声、人们的说话声嗡嗡吵得沈晫头疼。这时候他特别怀念上辈子的轮船,起码干净有序,一个人一个座位。过去果然是他身在福中不知福吗?他知错了。
船拉起锚,船员行动,开船!升帆,船破开水面慢慢驶离码头,向远方而去。
这是一条货船,中途要绕去别的地方,本来三五天能到府城,不知道要耽搁多少天。
水面荡开层层涟漪,船静静往前,第一天安宁度过。下等船舱里,沈晫压着包袱抱紧膝盖,眼睛瞄四周。不是错觉,他肯定有人盯上了自己,左边两个,右边三个,他们是一伙的。
突然,前方一个女人发出凄厉尖叫:“抢劫啊!这是我的包袱,放手!救命啊——”
一个汉子使劲抢走包袱,拔腿跑了出去。女人趴在原地哭哭啼啼,旁边坐着个小男孩。
周围没人过去帮忙,一个个捂紧自己的包袱。沈晫皱眉,这都什么事啊。
有糟心的事,也有沈晫宽心的事,不晕船!这比什么都好,起码不会吐得昏天黑地。
抢包袱的男人再也没回来,不知道茫茫水上能跑到哪去。肚子饿了,沈晫从包袱里拿出块干粮啃,偶尔喝几口水。水要省着喝,船上不包水,自己带多少就只能喝多少。
几个男人瞅准沈晫在吃东西,慢慢朝他聚拢过来。沈晫不动声色捏捏手腕,怎么办呢?
与此同时,乔大夫家。乔大夫气急败坏指着乔柯怒道:“你借钱给他?胡闹!”
乔柯点点头回答:“人是我救的,我就要对他负责。一两银子,我还拿得出来。”
“你是木头脑袋吗?”乔大夫气得走来走去,“明知道他这一去不回来,你还敢借钱给他。什么负责不负责,你救了他,他欠你的一辈子也还不清。对,一两你拿得出来,不想想这一两你攒了多久。过些日子天就冷了,你要不要添置衣物?还有你牢里的哥哥……”
“好了,事情已经过去了。你再说什么也改变不了。”叔嬷上前劝道,“算了吧。”
他倒想算了。乔大夫气呼呼坐下,也要算的了啊。做事怎么能这么不考虑后果。
叔嬷走到乔柯面前,看看外面示意赶快走:“你还有事忙吧。药草放这,你快去吧。”
点头,乔柯背上空背篓离开。看着乔柯走远,叔嬷回过神没好气道:“你凶什么凶。”
“我,我这不是为他好嘛。”乔大夫无奈叹口气,“我还在庆幸那小子走了,谁知道乔柯居然做出这种事。你还想撮合他们俩,要是有了苗头,这一下乔柯不得人财两空。”
“也不一定不回来了。”叔嬷不确定道,“万一回来了呢?沈小子不像没良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