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是个好兆头,看来弑神并非想要他自生自灭。
只是这样挺着身子不是更累吗?
季温良明白了,这弑神是不懂得养花。
怪不得百草山上的仙草们都不愿意来呢。
若是自己再这样扭扭捏捏,不提出些什么要求,这条小命怕是真的保不了了。
想到这,他开口问道:“神君,你有花盆吗?”
又是一阵沉默。
就当季温良以为弑神不再搭理他的时候,一道声音响起。
“什么是花盆?”
季温良呆了一呆。
天界神君居然不知道什么是花盆!
他没手没脚,不能比划,只好回忆了一下花盆的样子。
结结巴巴地描述道:“嗯……是一种容器,中空的,上面有一个开口。”
中空的……有开口……
弑神扫了扫大殿,目光定在了角落的鼎上。
“炼妖鼎?”
一听就不行!
“要……要小一点,”季温良想了想道,“能装下我就行。”
弑神看了看悬在手心上的仙草,眼角瞥见了案上的茶盏。
“茶盏?”
这回总算靠谱了一点。
“是这么大,但是底部有个很小的洞,可以让水流出去的。”
季温良小心地斟酌词句道。
弑神手一挥,上好的青瓷盏底就多了个圆圆的洞。
接着季温良就觉得自己的身体起起伏伏,落进了杯中。
“哎呦!”叶子碰到杯沿,身上顿时泛起一阵剧痛。
这弑神真是不懂得体贴照顾,季温良忍不住哀怨。
化成人形先别想了,能好好活下来便不错了。
不不不!
“好好”也别妄想了,能活下来就已经不错了。
弑神听到痛叫,怔了一怔。
也不怪他。
他平常接触的都是满面獠牙、皮糙肉厚的妖兽,确实没遇到过这样娇弱的生物。
没控制好力道。
季温良坐在茶盏里,晃了晃茎叶,摆正了位置,觉得舒服了许多。
可总差点什么呢?
“神君,有土和水吗?”
落镜山上虽然一片荒芜,但土还是有的。
又是一阵风吹过,土粒劈头盖脸地打了下来,落在青绿叶子上,发出沙沙的响声。
“咳咳!”
季温良忍不住咳嗽起来。
他还没喘口气儿,四周一片湿润蔓延开来。
“多了!多了!”
季温良觉得水要没过叶子了,赶紧喊停。
得了土,又得了水,总算是好多了。
只是他总觉得有点奇怪。
这浸在土里的水,怎么一股子茶香,还温温热热的?
这一天,朱阳神君给他解了惑。
朱阳神君想起弑神的伤势,又逢闲时,驾着红云到了落镜山。
两人在案前下起了棋。
下着下着,朱阳神君觉得有些口渴,扫了一眼一旁的茶具。
吓了一跳,瞪大了眼。
这一堆茶盏之中,有一个特别的与众不同。
这杯子不是空杯子,里面装着一棵灰扑扑的小草。
仔细一看,哪是普通的小草,竟是他带来的三色仙芷!
朱阳神君气得说话都不连贯了,“你……你……你……”
一连好几个你。
“你怎么如此对待仙家至宝?”
若是让他自生自灭也便罢了,既然要养,为何不好好养?
就算是个上仙,得到这仙家至宝,也要珍惜的不得了。
可在你这里,竟然得到这样的待遇!
不禁替小仙草感到委屈。
一时间竟不知自己将他送到这里来,到底是对还是错。
弑神看朱阳神君气得不行,心里道,这是怎么了呢?
目光扫过杯子里的土,泛着青灰,是有些干。
嗯,确实是好久没浇水了。
便执起茶壶,茶水倾泻而下,落入特别定制的花盆之中。
朱阳神君手里的棋子啪地落了地。
“你竟然用茶水浇三色仙芷?”
实在不知说些什么好了,只得转身,拂袖而去。
季温良现在总算是知道为何这水是温热的,还有一股子茶香了。
不过他既然还活的好好的,便不去计较这些了。
他被这样对待,还没有死,当真是误打误撞。
这茶叶取自武夷仙山,难免会沾一些灵气。
这泡茶的水取自天池,蕴含的灵气更是纯粹。
落镜山常年积雪不化,甚是寒冷,这温茶恰好解了寒。
也许这仙草当真是命里注定,死不了。
平日里落镜山总是很安静的。
季温良虽然看不见四周的景象,但却等听得见声音。
偶尔的翻书声,磨墨声,棋子声,衣服窸窣作响声。
再就没有别的什么了。
他怀疑这里没有花鸟,也没有鱼虫。
除了他自己,只有弑神。
季温良本不是个爱说爱动的人。
只是成日里静默着,实在是有些无聊。
再者他想听听弑神的声音。
弑神为他做花盆,添水土,也许并非传说中的那么冷漠无情。
这样想着,胆子便大了一些。
试着和弑神搭话。
“神君,你在吗?”
无人应答。
季温良本身是下了很大的勇气的,没听到回应,自然是有些失落。
又不禁想,或许是弑神不在呢?
隔个很久,又重复了一遍。
就这样,一遍又一遍。
终于有一次,弑神答了话。
“何事?”
这回轮到季温良沉默了。
有何事呢?何事都没有。
他想了好久,才想出个问题。
“神君,你在做什么?”
“下棋。”
从此以后,季温良闲来无事,便要问一问。
可后来,他越听弑神的声音,心里就越觉得欢喜,不知不觉,话就多了。
“神君,你今日做什么?”
“作画。”
“画的什么?”
“梼杌。”
弑神总说一些他不懂的话,季温良便问:“那是什么?”
“凶兽。”
“凶兽?长什么样呢?”
这时弑神便又不语了。
一定是这个梼杌长得太过奇怪,若是想要描述得明明白白,必定是要耗费一番口舌。
弑神果然是个惜字如金的人。
季温良倒是觉得无所谓,弑神能和他说说话,已经很好了。
总比他一个人自言自语强。
这一日,季温良从昏睡中醒来,忽然闻到一阵血腥之气。
他心里一震,莫不是受伤了?
他每日待得太悠然,竟忘了弑神元神有损一事。
不禁暗怪自己的粗心。
忙问道:“神君,你受伤了吗?”
“神君?”
“神君?”
他一连问了好几遍,叶子都跟着抖。
过了好久,低沉的声音才响起。
“旧疾,无碍。”
季温良心中疑惑,自己被朱阳神君送来,就是为了助弑神修复元神的,为何弑神迟迟不用精血滋养他呢?
便斟酌着道:“神君,这茶水虽好,却不能让我开花,你为何不用精血浇灌我呢?我开了花,就能帮你修复元神了。”
弑神沉默了一会儿,幽幽道:“我为何无故受你恩惠?”
“我有三条命,舍弃一命又不会死,你的元神又能恢复,如此是双全了,不好吗?”
季温良不知道弑神在纠结什么,又道:“况且我日日在这茶盏之中,走不了,也看不见,无聊的很,若是救你一命,那是无上的功德,化成人身也说不定,到时候,我就可以看看你说的那些凶兽了啊。”
我……我也想看看你是什么模样。
“你愿意舍弃这第一命?”
暗哑的声音飘入耳中。
作者有话要说:
春节期间,先不更了,一会还有两章。
第34章 冷酷魔尊的小仙侍(三)
“叮!主角向您提出问题:你愿意舍弃这第一命?正在为您搜索可供选择的答案……搜索结束, 请选择:A.愿意;B.不愿意”
“正在为您预估风险……预估完成:选A后世界稳定值将升高到50%;选B后世界稳定值将降低到10%, 请慎重选择。”
季温良道:“我愿意。”
话音一落, 他感觉耳边似乎有水声滴落,接着, 一股巨大的灵气浸润到体内。
这灵力霸道的很,季温良只觉得要窒息一般。
这弑神,做什么似乎都没个度。
他只好嚷道:“够了!够了!”
自从被精血浇灌了以后, 季温良觉得精神了许多。
从前蜷曲的叶子也舒展开了。
也是弑神最近更爱搭理他的缘故吧。
虽然总是嗯啊几字, 但也比之前好太多了。
可惜季温良最近总是睡的时候多,醒的时候少。
若是醒来,必然要问一句神君在不在。
若是不在, 便很失落。
这一次, 他又睡了许久。
转醒后, 总觉得有些不对。
“神君, 你在吗?”
“我在。”
“我……我觉得不太对劲。”
弑神看着面前散发着悠悠暖光的仙草, 声音有些轻, “你开花了。”
这倒是件喜事。
“那太好了!这样我就能救你了。”季温良喜道。
“你族如何取色救命?”
“这个简单,”仙草生来就有传承, “我只要念个咒语就好。”
“每株仙草的咒语皆同?”
“不不不, 都有不同。”
“若是说不出话来, 可还能念咒语?”
“那怎么行?”
接着, 季温良就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了。
可这总憋着, 实在是太折磨人了。
他便时不时抖抖叶子, 讨取点关注。
可弑神好似铁了心一样, 无论季温良怎么摇叶子,也不解开他的禁语咒。
他醒醒睡睡,也不知是过了多久。
这一天,正在睡梦之中,忽听得耳边响起哐当一声。
他惊了一惊,本能地挥了挥叶子。
忽然感到一阵剧痛。
这痛与平常不同,好似刀入血肉的感觉。
血肉?他怎么会有血肉?
难道是化成人形了?
但仍是什么也看不见,便抬起手摸了摸。
身上传来温热柔软的感觉。
心中一喜,果然是化成人形了。
四周是一片黑暗,他用手摸了摸,触到了冰冷的案边,支起胳膊。
小心翼翼地站起身。
季温良高估了自己。
他虽从前是人,但到底是做了多年的仙草。
又是刚刚化形,身体甚是虚弱。
这一起身,失了平衡。
摇摇晃晃,栽进了案旁的一堆画轴里。
今日南海有异动,弑神一番推算,是应龙作怪。
虽说是个上古凶兽,但解决起来也不是很难。
收了妖兽,往回返。
他刚穿过落镜山的结界,就察觉出不对。
山里有生人的气息。
他心下一沉,踏着乌云前往大殿。
入了殿里,却呆了一呆。
案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正坐在一堆画轴里。
这少年一头长长的墨发披肩散落,又有几缕垂在胸前。
几张散乱的画轴堪堪盖住了半个身子,露出洁白细腻的腿。
细看面容,唇红齿白,目若悬珠。
弑神再一扫地上破碎的茶盏,顿时明了。
上前走了几步。
季温良听到响动,想说些什么,动了动嘴唇,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了,他被弑神施了禁语咒。
面上抚过一阵风,咒被解开了。
他试探着问道:“神君,你在吗?”
这是句蠢话。
他在落镜山上待了这么久,连个蝴蝶都没有。
除了弑神还能有谁呢?
兴许是常日里说惯了,一下子从口中溜达了出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了下来。
季温良觉得眼前似乎有人,便伸出胳膊,用手探了探。
忽摸得柔软的料子,似是衣服的下摆,便用力拽了拽,抬起头。
“我在。”
身子忽然被捞起,季温良站不住,心里一慌,唯恐再摔倒,只好握紧了弑神的胳膊。
“为什么我什么也看不见?”
弑神这才想起,缓缓地道:“落镜山里无日月。”
没有日月,自然也就没有光。
弑神、朱阳神君这样的,没有光,也能视物。
可是季温良只是个小仙草,充其量是个精灵,当然是什么也看不见。
弑神顿了顿。
长袖一挥,霎时间,千万盏灯笼依次亮起,浮在半空,一直蜿蜒到大殿门口。
季温良感觉眼前亮了许多。
迎着昏黄的烛光,他看清了眼前人的脸。
不知怎么,忽然感觉心里一痛,忍不住用手抚了抚胸口。
别说天界,就算是这六界之中,不惧怕弑神的,也找不出几个。
季温良这个样子,虽说不是惧怕,但肯定也不是欣喜了。
“你哭什么?”
哭了吗?季温良伸手摸了摸脸,果然是一片湿润。
情不自禁地开口道:“我……我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