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了扫桌上的菜,随即恍然大悟道:“瞧我这记性,你原身是花草,当和先妖王一般,不食荤腥。”
说罢,又急忙吩咐妖侍重新做几个清淡的素食。
季温良见荆烈如此热情,若是自己不言不语,实在失了礼数,只得打起精神,接话道:“大王说的可是设下护界阵法的先妖王?”
荆烈摇了摇。
季温良一向是全心全意信任着弑神,故而对他口中的话没有过半分怀疑,如今看荆烈摇头,下意识反驳道:“可神君今日还与我说,这护界阵法确是先妖王所设啊。”
荆烈道:“这护界阵法精妙得很,仅凭先妖王之力怎可能布成?乃先妖王与神君一同布下的,没有神君,这阵法还不知何时能结成呢。”
季温良这才了悟。
怪不得弑神对妖界如此熟悉。
怪不得荆烈对着弑神,总含着些许敬意,连他这个小小的仙侍,都沾了偌大的光。
弑神曾说与妖界有私交,他本以为这私交指的是荆烈,没想到还有先妖王。
这样想着,不禁道:“神君与先妖王的交情定然很好。”
好到妖界的“家务事”都要帮忙管一管。
谁知荆烈却道:“何止是很好?想当初,神君与先妖王也是郎才女貌,后来却……唉,真是孽缘啊。”
季温良端着酒碗的手一抖,几滴酒水溢了出来,落在黑缎袍子上,氤氲开来。
“孽……孽缘?”
孽缘孽缘,自然是很虐心的一段姻缘。
这事还要从一千多年前说起。
正如弑神所言,彼时妖界与人界相通,共处一个大陆,彼此争斗,恩怨不断。
这两界的恩怨究竟是何时又因何事而起,具体已不可考,只是到先妖王婕英即位时,已经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妖界向来以强者为尊,奈何修行不易,有不少心术不正的小妖便使了诸如食人的旁门左道。”
滥杀无辜,那是十分深重的罪过,只是妖界上位者为何不早些制止呢?
季温良心中疑惑,便问了出来。
荆烈叹了口气,道:“历代妖王痴迷修炼,哪里顾得上这些没名没姓的小妖?况且这些小妖心性不稳,即便用了旁门左道,也难成大气候,索性就任由人间的修士处理了。”
季温良不大赞同地皱了皱眉,刚刚化形的小妖就如同刚刚出生的婴儿,哪里分得清善恶。
他摇了摇头,道:“若是小妖不懂得是非曲直,用心教化便好了,怎能放任自流?”
荆烈听他这话,竟是双手一拍,惊呼道:“小兄弟,你说巧是不巧,先妖王也是如此说的。”
他将季温良与先妖王比较,是对季温良的抬举了。
可不知怎的,季温良的心里并不如何舒服。
“先妖王与历代妖王皆不同,她有意化解人、妖两界矛盾,上位不久,便明令禁止妖族食人。”
食人的法子虽能快速提高修为,但到底有悖法理,迟早要遭受天谴。
况且妖并非没有感情,也懂得将心比心。
若是自己的同类无故被杀,心里定然是十分痛心难过的。
“一番说教下来,食人的妖果然少了许多。只是没想到,”荆烈说到这儿,表情转为愤恨,“没想到,被修士捉去的妖却不见半分减少!”
季温良心里一惊,随即了然。
“大王的意思是,那些修士捉妖根本不是为了除恶,而是为了……元丹?”
元丹之于修士,好比补品之于病人,能强身健体,提升修为。
“岂止?他们还把捉去的妖卖给普通人,喝妖血、嗦妖骨、食妖肉!”
“啊!”季温良忍不住呼出了声,只觉得遍体生寒。
他现在也是个妖,站在妖的角度讲,这可是十足残忍的事情。
可若是站在人的角度,那些开了灵智的妖也有七情六欲,就算不能和平处之,也不应完全当做畜生看待。
“修士做这些勾当,并不觉得有任何不妥,行事也并不隐秘,先妖王一查便查了个清清楚楚,当即怒火中烧,长鞭一甩,砸烂了好几家卖妖肉的铺子。普通人哪有胆量开这样的铺子,先妖王仔细盘问,才知晓他们背后的操纵者竟是宁虚宗的掌门。”
“宁虚宗?”
“宁虚宗是人界修仙第一大门派,小兄弟你不常出入人界,没听过它的名号也属正常。”荆烈抿了口酒,道,“唉……刚才说到哪了?”
“大王说在背后操纵的是宁虚宗的掌门。”
“对对对,宁虚宗的掌门。先妖王打听到罪魁祸首,怎肯善罢甘休,立刻打上了宁虚宗,可谁知这宁虚宗耳目众多,知道先妖王要来,早早布下了天罗地网。”
“人间的修士再厉害,怎么能打得过先妖王?”
“谁说不是呢?”荆烈猛地一拍桌子,把季温良吓了一跳。
他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道:“先妖王也是这么想的啊,可谁知那掌门根本不是普通的修士,而是隐匿在人界的魔头忘天!”
忘天?为何这名字如此熟悉?
他想起来了!忘天,不就是神魔大战被弑神封印、后来又被女主不小心放出来的那个魔尊吗?
“忘天?魔尊忘天?”
“正是那个天杀的,他见先妖王法力深厚,竟要生取她的元丹!”
季温良急道:“那……那后来如何了?”
“后来,”荆烈夹了一筷子肉放进嘴里,嚼了嚼,含糊不清地答道,“后来自然是神君出手相救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了就提前放出来了,意不意外?15号就不更了哦~
谢谢大家的评论啦~
第45章 冷酷魔尊的小仙侍(十四)
所以这个故事的起始, 是十分俗套的英雄救美。
英雄自然是弑神封离, 美人便是先妖王婕英了。
相传, 美人深陷虎穴龙潭,英雄从天而降, 披荆斩棘。
相传,英雄打跑了恶徒,救出了美人。
英雄美人, 一见倾心。
只不过美人肩负重任, 心怀天下,英雄冥思苦想,找到了一个办法。
于是英雄与美人齐心协力, 共同布下了护界阵法。
自此以后, 修为低微的妖不再允许私自逃出妖界, 一方面避免他们残害人间, 一方面防止他们被不安好心的修士捉住, 以致丢了性命。
英雄美人, 佳话一段。
只可惜,最后美人竟然变了心!
“咳咳咳……”季温良一口酒呛进了气管里。
“哎呀, 你说你, 怎么这么不小心?”荆烈赶紧起身, 拍了拍他的背。
“无碍, 无碍, ”季温良被呛得面色发红, 他摆了摆手, 问道,“怎么会这样?”
荆烈见他无事,才放心地落了座,道:“唉,无非是半路出了个天玄神君。”
天玄神君广衍,主六界轮回,不知怎的,就与先妖王结识了。
与整日冷面的弑神不同,人家既体贴又温柔,总是在先妖王危难之时出手相救,不久之后,便赢得了美人的芳心。
“这事,这事是我们妖界对不住神君啊。”荆烈感慨道。
“神君情深义重,在先妖王与天玄神君成婚之后,便将自己的佩剑幻灭送与了先妖王,这六界谁不知,幻灭上弑天神,下斩妖魔,神君这是怕先妖王嫁入天界受欺负啊。”
幻灭便是先前弑神借与季温良比武的那把佩剑了,弑神能将贴身的武器送出去,确显情真意切了。
季温良只觉得心头如同压着巨石一般,有些喘不过气,他强迫自己忽略胸口传来的痛意,问道:“既送出去的东西,怎么现如今还在神君的手里?”
“唉,”荆武叹了口气,沉默了半晌,缓缓道,“先妖王与天玄神君成婚后,本也是琴瑟和鸣,甚至怀上了孩子,只可惜最后竟是一尸两命。幻灭乃是神器,不可流落在外,自然被神君收回了。”
“一尸两命?”
“没错,又是那魔头,趁先妖王有孕在身,法力微薄,竟上了天界,杀了先妖王,逃之夭夭了。”
季温良没想到这魔尊竟如此狠毒,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荆武喘了口气,接着道:“挚爱之人被杀,神君怎肯罢休,追捕了几百年,才将那魔头封印,算是为先妖王报了仇。”
季温良乍一听,还以为荆武所说的“神君”指的是天玄神君,到后来,才知他说的是弑神。
忍不住问道:“那天玄神君呢?”
“神超脱于六界生灵,拥有无限的寿命,先妖王逝去后,天玄神君自然还是天玄神君。”
先是赠剑,后又报仇,足以见得弑神对先妖王的爱之深了。
季温良想起自己在幻境中所见的雕像,确实很美。
那么个美人,又有理想抱负,地位又尊崇,的确配得上弑神了。
或者说,除了她,还有谁能配得上弑神呢?
哦,对了,还有女主。
荆烈见季温良低头不语,关切地问道:“小兄弟,你这脸色咋这么苍白呢?不是喝多了吧。”
一想也不对啊,喝多了不是应该面色红润吗?
季温良不愿向外人透露心绪,勉强露出一个清淡的笑容,道:“只是觉得有些冷。”
“冷?也是,正是初春时节,我这就叫小的们拿些柴来。”
“不用不用,”季温良本就是胡乱答的,怎敢劳烦他人,只好道,“多喝些酒,暖暖身子就好了。”
说罢,又端起了酒碗。
荆烈外表大大咧咧,却是很懂得察言观色的,他见季温良一碗接着一碗地喝,一副借酒浇愁的模样,脑子里千回百转,一个念头闪过。
一个是高高在上的神君,一个是渺小到尘埃里的仙侍。
共处一室,天长日久,仙侍难保不会被神君的风采所倾倒。
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流水看上去也不似无情啊。
除非……除非是封离怕了。
嗯,也对,有道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封离是被背叛过一次的,难保不忧心被背叛第二次,故而即使动了心,也不敢敞开心扉。
只是面前这小兄弟,好似不像是会朝秦暮楚的。
单单听到封离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那感伤之情就满满溢了出来,连他都受到了感染,可做不得假。
偏偏还说什么觉得冷,只怕是心冷罢。
说到底,都是我们妖界的错啊。
不行,他得想个办法。
荆烈极力调整表情,让自己看得亲切一些,和颜悦色地道:“小弟,以后我便叫你小弟,你换我一声大哥如何?”
季温良被荆烈怪异的表情吓了一跳,下意识服从道:“大……大哥。”
“嗯,”荆烈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道,“我看你心事重重,甚是挂心。既然你我是兄弟,你还有什么话不能对大哥讲的?一个人憋着也解决不了问题,倒不如说出来,我也好出个主意。”
这话可戳中了季温良的心。
他是能分得清轻重的,眼前最要紧的……最要紧的还是留在弑神身边,完成任务。
可自己的力量终究有限,荆烈见闻广博,说不定真能想出个办法。
若是平常,他是很难开口的,但如今喝了酒,有些熏熏然,胆子也大了起来。
他想了想,犹犹豫豫地道:“嗯……倘若,倘若你想跟随一个人,这个人却……却不想让你跟着,该如何是好?”
季温良问得隐晦,荆烈却一下子明白了,什么“一个人”,明明就是弑神。
这么小心翼翼的模样,让荆烈大感心痛。
唉,爱啊,让人变得如此卑微。
“你说的这个人,是什么样的?”
季温良手支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道:“嗯……这个人他很强大,虽然外表冷漠,但心地很好,只是少言寡语。”
荆烈一口酒差点喷出来,他还头一回听人说弑神心地好,果然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他咳了咳,道:“那这个人是否经常独来独往?”
季温良愣了愣,点头道:“是的。”
“那就对了,”荆烈解释道,“凡是独来独往的人,都有一个特点,那便是很强大,强大到不需要别人帮助,自己便能把该做的事情做好。既然没必要结交他人,自然少言寡语,外人一看,就觉得这人很冷漠了。”
季温良觉得他分析得甚有道理,赞同地点了点头,等着下文。
荆烈喝了口酒,润了润喉,接着道:“对付这样的人,只需记住四字真言……死缠烂打。”
“死缠烂打?”季温良重复了一遍,不甚明白。
荆烈摊了摊手,道:“不然呢?你想做什么?帮他?他需要吗?”
季温良摇了摇头。
“所以啊,你需要做的不是帮助他,而是让他……啧,让他能感觉到你的存在,并且习惯你的存在。要知道,习惯的力量何其强大,等他习惯你在身边,怎么还会赶你走?”
季温良已经有些晕了,不知是酒劲上来了,还是被荆烈绕晕的,他寻思了好半天,抬起头,眼睛里带着些水汽,语气里竟有些委屈,“可是……他都不让我跟着他了,我怎么让他感觉到我的存在,习惯我的存在?”
荆烈恨铁不成钢地道:“你就那么听话?他不让你跟着他,你就不跟着他?腿是长在谁的身上?”
季温良打了个酒嗝,道:“我……我身上。”
“那不就得了?所以让你记住四字真言——死缠烂打,他去哪里,你就去那里,他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小弟,你不能总是这么安静和被动,你要……你要热情,要主动,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