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眼睛犹如两个绿色灯笼,中间竖着细长瞳孔。
它将龙尾伸到孟如归面前,挡住孟如归的去路。孟如归抬起头那瞬间,烛龙主动将尾巴收回,它伸着脑袋到孟如归面前,上上下下打量着孟如归。
像,确实好像,连身上的气息都好像。
烛龙打量完之后,抬起头看着天上云卷云舒,它喃喃道:“我应该是老了,老了才会眼花,对,我一定是眼花。”
“这都过去多少年了,连我自己都快消失了。”
“哎……看来离我去见他也没多少时间了。”
孟如归开口:“敢问阁下……”
问题还未问出,他便眼睁睁看着烛龙扬起尾巴冲着自己脑袋来了一下子,一尾好龙生生将自己拍晕过去。
算了,不问了,扔进去算完。
孟如归将施清扔进净池之中,净池表面升起浓雾,浓雾弥漫,将施清与孟如归隔离开来。
阿端放心不下,扑通一声跳入净池,往施清那边游去。
……
冰凉刺骨,整个身子都有些麻木,唯有左胸处那分疼痛少了些许。
施清右手摸向左胸,他微微睁开了眼,看着眼前大雾弥漫,耳边传来铃声,飘飘渺渺,不知从何处传来。
浓雾中走来一人,施清想要起身,无奈身上没有半分力气。他只能躺在净水中,等着那人走到自己身边。
阿端扯着施清:“亲,有人。”
“我知道。”施清开口,声音低哑,他清了清嗓子:“没事,我等他过来。”
铃音越来越近,那人停在施清半米处,顿了顿方才开口:“我等你好久,你怎么今日才来。”
这声音一传出,施清与龙胖子具是瞪大了眼睛,这声音可以算得上是与施清一模一样。
他们两个齐齐扭头往那人脸上看去,入眼是一张与施清一模一样的脸,只是那人看起来要比施清大几岁。
施清挣扎着想起身,无奈身上力气不够,挣扎了几下仍旧是在水中翻腾,那人伸手将施清捞起,帮他站在净水之中。
那人身着一袭黑衣,长发散乱在肩上,发上束着白色缎带,容貌艳丽虽是艳丽却带着森森鬼气,手腕之上缠着层层绷带。
他趴在施清耳边道:“自从他死去之后我便在这昆仑净池中等你,我有些东西想要给你。”
施清还未拒绝,那人右手已经抚上他太阳穴处,似乎是有一根针从他穴位处刺入,施清在站在原地,抱起自己脑袋。
那人道:“你做的很对,若是当年我也肯与孟如归来到净池,说不准我们两人不会闹到那种地步。”
“你,你是施清?”施清锤了两下自己后脑勺令自己保持清醒:“之前那些梦境,之前那些梦境?”
“对,我就是你,你也是我。”那人点了点头:“这些梦境是我给你的,只可惜你在西黄之山,我灵力有限,也只能给你些零散记忆。”
施清想起梦境之中自己是如何折辱孟如归,他上去抓住那人领子:“你怎么能干出那种混账事情,孟如归呢?他怎么样了?你又为何在此处?”
面对一连串发问,那人沉默了些许:“他死了。”
“啊?”
“在我那个时空,他已经死了,他临死之前破坏了子午钟,时空逆转阵法被他弄得乱七八糟。”
那人伸手扯开自己衣服,给施清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两道疤痕,一道是孟如归刺的,另一道则是他自己刺的,那一道直通要害,不用他说,施清都知道眼前这人活不成了。
“我没有救回苏师姐,还逼死了孟如归,我这一生过得潦草而匆忙。”
施清道:“那你来找我做什么?你告诉我,到底要做什么?”
“我拿魂魄与人做交易,方才换了这么个与你相见的机会。”那人清了清嗓子:“你要记住,孟如归并非你想的那么坏,别人也未必有你想的那么好,做事之前记得小心些,我总觉得有人在背后推动一切,只是我至死也未将那人揪出来。”
那人身躯渐渐透明,他笑道:“只可惜我灵力已经耗尽,不然说不定会将那人从背后揪出。我已经将我所有记忆给你,记得这一生要好好过活,不要总去做一些令自己后悔的事情。”
“我走了,以后就剩下你自己了。”
身影消失,施清慌乱四处寻找,并未再找到那人,只在那人消失处找到一枚铜铃铛,这铜铃之上还挂着一枚铜钱,这东西施清瞧着异常眼熟。
铜铃无风自动,一段段记忆钻进施清脑海之中。
……
望峰台之上,孟如归提着常寂向他走来,施清脚下踩着的是无数西黄弟子尸体。他冲着孟如归轻轻挑了挑眉:“师尊,我们已有两年还是三年未见,徒儿可是每夜都想着你,想着如何能让师尊生不如死。”
“败类,西黄之耻辱。”
孟如归提起剑,想要清理门户,施清比他快一步,手握着常寂剑柄,自己迎了上去。
剑身刺入血肉的声音,实在是不怎么让人愉悦。他咬牙往前走了两步,使常寂能够刺得更深:“师尊,这一剑下去,你与我师徒情谊就彻底断了,孟如归,咱们两个从此便只隔着深仇……”
画面一转,便是施清与罗晚烟重逢之时。
施清携着万千恶鬼从地狱爬回来那一天,孟如归便费劲心思将罗晚烟送了出去,不曾想她死心眼,总觉得施清还有救,便抱着孩子回来求施清放了孟如归。
“放了?你说放就放了?”施清站在石阶上,俯身看着罗晚烟:“怎么师姐还是这么天真?罗晚烟啊罗晚烟,当时他偷偷把你送走,我翻遍了这整个修真界都未将你找回,你怎么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相生出鞘,血溅当场,婴儿落地啼哭,罗晚烟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都不敢相信,那个一直跟在她与高嶂屁股后面的孩子,有朝一日成了这副模样。
施清在这无数梦境之中,被逼得几乎要疯掉。他看着西黄山上那些人一个个死去,听着他们对自己的一声声咒骂,明明知道这不是自己做下的祸事,却仍旧是气血翻涌。
画面终于停了,咒骂声也渐渐消失,施清见自己停在望峰阁之前。
望峰阁十二层,每一层便是一个时辰,十二个时辰倒转交替,慢慢将时空推回到苏寒韵死之前。只是施清更贪心一些,他想将时间推回到他十六岁那年,刚刚进入西黄之山时。
他推开望峰阁门,长明灯被风吹灭,时辰倒转交替停止,有人在子午钟上动了手脚。
呵,真是不知死活。
他顺着长梯慢慢往望峰阁十二层而去,时空逆转阵法不知被谁破坏,他不紧不慢,反正苏寒韵早已是救不回来,自己何苦急于一时?
为什么还要坚持呢?或许只是在用这个借口活着,或许是想再多看看那人。
望峰阁十二层上封印被解除,他耸耸肩推开门,一股浓重血腥气扑鼻而来。
一座巨型石钟矗立在施清面前,上面刻有十二个时辰,石钟顶端平滑,因为阵法被破坏,两根指针停在子时处不再转动。
孟如归趴在子午钟顶端,长发遮脸,右手垂下,手腕往下落着血。
施清冷笑道:“孟如归,你可真是好本事,就算是你破坏了阵法又能如何,我照样能做一个新的出来。”
“你等着,你等着。”
语气隐隐有了慌乱。
孟如归并未像往常一样反驳他,他趴在子午钟之上,似乎是睡着了一般。
施清心底越发烦躁,烦躁之中还带着无边无际的恐惧,他上前推了孟如归一把:“你起来,醒醒,在这里睡是碍眼吗?”
孟如归从子午钟上跌落,人翻滚到一边,露出一张毫无血色的脸,他手腕上有两道裂开疤痕,透过血肉能见到森森白骨。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写着写着睡着了(捂脸)
更新挪到现在
之前一直在写施清的梦境,在这里也算是有了个交代,嘿嘿
感谢小可爱雨石投递的营养液,谢谢,鞠躬!
第42章 子午钟
“孟如归, 你装什么死,你别以为你这样我就……”
他手摸上孟如归脖颈处, 里面没有搏动.孟如归好像是真死了, 身体尚且温热, 但是已经没了呼吸。
施清站起,满脸狞笑:“你有种, 你等着, 不就是阵法被破坏了吗?只要子午钟还存在于世间,你死一万次我都能把你弄回来。”
“五年前我回不去,一个时辰前我总能回得去, 你死一次, 我就将你找回来一次。”
“你这辈子都别想着要摆脱我,我跟你说, 你这辈子都别想。”
子午钟原本是汉白玉色,此时上面覆盖着孟如归血迹,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施清上去用袖子胡乱擦了两把,想要将指针逆拨,中指刚刚触碰到指针那一刻, 指针从子午钟上跌落,在地面滚落之后碎成了两半。
坏了?
施清颤抖着蹲下身子将那两半指针捡起, 一声巨响从子午钟内部传来,子午钟碎成了两半。
子午钟乃是幽阳君所制,存世约千年之久,历经沧桑而没有半分变化。孟如归就算是修为再高, 灵力再超群,也不过是一个修士而已,又怎么会将这种上古之物弄坏?
不可能,不可能。
施清摇摇头,试图将裂成两半的子午钟合在一起,在他百般努力之下,子午钟渐渐坍塌,最终化为一堆粉剂。
他费尽心思找来的东西,竟然就这么坏了。
施清扭过头去,看着躺在地上的孟如归,孟如归穿了一身白衣,上面满是斑驳血迹。
他慢慢爬到孟如归身边,将孟如归抱在怀中,他觉得自已应该是愤怒的,但是当孟如归死后,他连这点愤怒都没有了,心中只剩下漫无边际的荒芜。
最后一个坚持的理由也没有了,施清脊背在一瞬间垮塌。
他抓着孟如归手腕:“你做到了,你在我身边这么长时间,就是为了等这么一天吧。”
没有人会回答他这个问题,他坐在望峰阁之上,眼睛微微闭起,回想着他与孟如归第一次见面。
罗晚烟,高嶂,苏寒韵,顾玄参,江南城……
榴山小筑五月开的石榴花,济世堂乱七八糟的杨柳枝。
终于有泪水从施清眼中滚落,他哽咽开口:“我也不想这样,我也不想这样啊,可是所有人都在逼我,我能怎么样,师尊,你告诉我,我应该去哪里啊。”
“我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啊。”
“师尊,我求求你告诉我。”
“你不是最爱训斥我吗?你起来训斥我啊,你起来给我指条路好不好。”
“孟如归,你别装死,你起来,你起来啊……”
残阳映入阁中,孤雁展翅离去。
施清眼前一黑,记忆彻底结束,他活动了一下手腕脚腕,整个人向后仰倒,沉沉泡在净水之中。
胸口灵核处已经没有了疼痛感,以后应该会慢慢好起来吧。
……
“他灵核中的鬼气可出来了?”
“刚刚查看了一下,确实已经出来了,但是仍旧在体内盘旋,应当是玄参师兄说的那般,需要有人将鬼气引出……”
“胡闹!你要拿自己来试?孟如归,我看你是疯了才会想出这样的法子。”
“我灵力比他要强,修为也比他深厚,说不准引到我身上并不会有事。”
施清躺在床上,陷在厚软被褥中,手指微微曲起,他听见孟如归与柒十里在争吵,却听不明白他们二人究竟在吵什么。
“师尊……”
施清睁开沉重的眼皮,入眼便是阿端那张肥脸,阿端应当是刚刚哭过,一双绿眼睛微微有些红肿,它正拿了张纸在擦鼻涕。
见施清醒来,阿端赶忙凑上来,眼中满是慈母般的关怀,它问道:“你身上还好吗?”
施清点点头,又往孟如归那边看去,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师尊,师尊……”
阿端:“呵,见色忘友的家伙。”
这么一连声,孟如归终于被他引了过来,他坐到施清床边,再次查看一下,发现施清体内灵力运转正常,便彻底放了心。
“再过几日应该就可以大好了,到时候咱们就回西黄之山。”
施清伸手紧紧抱住孟如归,将自己下巴垫在孟如归肩膀上,他带着浓重鼻音说了句:“师尊,你终于回来了。”
这句话说得莫名其妙。
只有施清知道,在回忆中那两天,对他来说就像是过了两辈子那般漫长。
爱慕,悲伤,恐惧,绝望,几乎要将他整个躯壳都要掏干净。
柒十里见状跺跺脚:“你们在这里修整几日,我先回西黄一趟,江南城那老贼又找我有事。孟如归,你来送我……”
施清紧紧抓着孟如归衣袖不肯松开。
柒十里上前,将施清手指从孟如归衣袖上一根一根掰开,他道:“又不是不让他回来了,顶多占用他一刻钟时间。”
房门关上,孟如归跟在柒十里身后下楼,柒十里恨铁不成钢道:“早知道今日,那一年冬天就应当看着你在道观前活活冻死,省的这么大了还要为你费心。”
“你啊……”
孟如归跟在他身后:“施清本就是我徒弟,他变成这样也有我几分责任,若是我能给对他再上心些……”
“上心?”柒十里嗤笑道:“你还想对他怎么上心,你现在就差与他同吃同住,同床共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