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多说无益,我们动手吧。”
身后的黑衣人跃跃欲试。“大哥,把结界撤了,将这些猎物都赶开。都挤在一起,杀起来也没意思。”
“对,这才叫围猎场。”
黑衣人刚点了头,就听梅林外一阵响动,他顿时转过身。
“怎么了大哥?”
黑衣人沉声道:“我没有撤结界,有人闯进来了。”
尾音刚落,就见三个人影闪身至此。
黑衣人眼睛微眯,立时判出其中一个黑衣者是个活尸,其余两个白衣者看似是人,但身上又有其余气息。身量稍瘦的那个,直奔小静仙,脱下外袍盖在她身上。
而另一个白发白衣,身形颀长的,则目光冰冷地看着他们几人,仿佛挡在先前那个白衣人身边的一堵墙。
对方没有刻意掩盖气息,摆明是要拼尽全力与他们一战。
黑衣人道:“何人前来送死?”
白发白衣者道:“顾星逢。”
“裴戾。”黑衣活尸也不甘落后,“谁送死尚未可知。”
被围困的人们对裴戾这个名字并不很熟,却大都知道顾星逢。
他们惊喜道:“这不是恒明君嘛,我虽没见过他,但他大名如雷贯耳!”
“沧海一境的前任掌门,谁人不晓啊!”
“若他还在位,如今的沧海一境绝不可能袖手旁观!”
“恒明君赶过来,我们肯定有救了!”
鹿时清对周围嘈杂声充耳不闻。小静仙伤势太重,不能擅动,他直接跪在泥泞中,俯下身子问:“小静仙,你还好么?”
小静仙也认出了鹿时清,“是你……”
“对是我,我三年前跟着宋扬到暖意楼,当时宋家大公子和程家的……”
不待鹿时清说完,小静仙就急急地问:“可有……他的下落?”
鹿时清知道她说的是谁。“三年前宋家大公子失踪后,我就再没见过他。你且稍安勿躁,我先为你疗伤。”
她却推开了鹿时清的手,拼尽全力翻过身,艰难地往一边爬。
顾星逢抬起一掌,将梅林下的荆棘丛炸开一个缺口,冲人群道:“走!”
人们自然听他的,立马逃窜。
黑衣人岂肯罢休,一个缠斗顾星逢,一个缠斗裴戾,其余的全去追杀这些凡人。
小静仙对周遭一切视若无睹,在泥泞中努力爬行。鹿时清跟在她身侧,问:“你是去什么地方么?”
“我的……衣服……”小静仙痛得浑身都是汗,但她却一声不吭,眼睛不断地扫视着梅树下的每一寸地方。
鹿时清看了一圈,地上只见到些许尸体,却没有小
静仙先前脱掉的衣服。
忽然,人群中有一个小小的身影,逆行而来。“姐姐!你的衣服!”
老汉惶急地跟着他,嚷道:“你怎么就是不听话!”
小孙子跑得飞快,怀里还小心翼翼抓着一包衣物。
小静仙微微舒了一口气,喃喃道:“谢谢了……”
鹿时清赶忙迎上前,将衣物接下,对小孙子道:“小静仙对你说谢谢,你们赶快走吧,这里不安全。”
小孙子重重点头,对小静仙道:“姐姐,你穿好衣服,很快就不冷了!”
目送老汉抱着小孙子冲出梅林,鹿时清带着衣服回到小静仙身边,“我先带你离开。”
小静仙却摇头:“不了……”
鹿时清一愣:“为什么?”
小静仙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拿下鹿时清手中的衣物,抖开。
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纸片,从袖中掉落。
鹿时清连忙接下来,“这是?”
小静仙道:“请……帮我保管……”
“好,你现在肯和我走了吧?”
小静仙平静地看着他,不置可否。
身后,顾星逢和裴戾力战黑衣人,还要防止黑衣人追杀平民,一时有些力不从心。鹿时清打算不再商量,直接先把小静仙送到安全的地方,再回来帮忙。
可他刚蹲下去,小静仙就去头上摸了一把簪子,直接刺向脖颈,登时血流如注。
这是她最后的力气。
鹿时清惊道:“小静仙!”
“他……死了……”小静仙眼中依然平静,根本不像决绝到作出这种行径的人。
鹿时清摇头:“死要见尸,他只是失踪而已。”
小静仙脸上出现一丝自嘲,“可我……已经死了……”
她眼睛盯着鹿时清手里的纸:“现下,只有这个还和从前……从前一……”
话未说完,她慢慢闭上眼,声息断绝。
鹿时清心中像是坠了一块石头。
他又何尝不知小静仙的想法。
这样一个高傲的女子,哪怕流落烟花之地,也固守清白。哪怕对方是达官贵人,哪怕是她倾心之人,她也不假辞色,我行我素。可以弹箜篌,也可以踩蟑螂,只有她想做的,没有人能逼迫她做的。
今日她却违背了本心。
只因为有可能救下几条人命,她就答应了这几个魔人的要求。可她毕竟只是个小姑娘,面对修罗界凶神恶煞的几个人,她不怕么?她不疼么?她不会为人心冷漠感到失望么?
但她留给世人的最后一句话,竟是“谢谢了”。
人恶至此,人善至此。
鹿时清抖开这张纸,不由微微一愣。
“箜篌有真意,发于指上音。得之半弦曲,坐拥千里春。”
诗文行云流水,笔法行云流水,纸上一切浑然天成。
这正是三年前鹿时清无意闯入那个房间里时,宋灵璧作的诗。彼时宋灵璧作诗,程修誊写,小静仙唱着“既有君,何有情,君已寻仙沧海中”,众位年轻人嬉笑怒骂,窗外钱塘满城繁花。
于谁,都是回不去的时光。
于小静仙,更是。
所以,小静仙选择一死。不但是相信宋灵璧不在人世,更是认为,曾经的自己也已经消逝。
就算宋灵璧还活着,她也已经被玷污了,已经被千万人目睹过黑衣人对她的丑行,更无法再面对宋灵璧。
鹿时清心中喟叹。
若是事情发生在他曾经生活过的世界,那个相对开明的世界,小静仙是不是就不会做得那么绝对?
那个世界……还可以再回去么?
事态不允许鹿时清走神太久,一个黑衣人冲破裴戾的阻拦,直奔逃难的人群。鹿时清眼神一凛,立刻闪身而去,挡在黑衣人去路之上,直接和裴戾前后一掌。
黑衣人化作黑烟消散。
鹿时清加入战局,专心应敌,不消半个时辰便将剩余的几个黑衣人尽数歼灭。
顾星逢落在他身侧:“她死了?”
鹿时清微微叹息:“小静仙不堪□□,自尽了。”
裴戾冷哼:“我们杀了这些魔物,也算是为她报了仇。”
这几个修罗界人,只是前来打探消息的先锋,其实力已然不可小觑。
鹿时清看着已经往远处奔逃的民众:“不知遇到长生界,我们又该如何应对。”
裴戾傲然道:“该如何,便如何。”
顾星逢握住鹿时清的手:“长生界还未直接出面,否则也不会先招安沧海一境。”
鹿时清脸色立马凝重起来,“他们都说沧海一境是缩头乌龟,我不信。星星,我们即刻回去。”
第112章 孰仙孰是邪
时隔三年, 鹿时清回来了。
一路所见,红尘界到处疮痍, 平民颠沛流离,朝不保夕,惶惶不可终日。身为红尘界核心的仙门各派,更是首当其冲。
踏入山门,遥遥望见东方海面升起一轮旭日, 在天镜峰前两根细长柱子的缝隙间缓缓上浮。
日月同生柱, 一如既往。
再看边缘两座巨峰,峰顶皆有弟子在早起修习,数万把剑在曙光中挥动,如跳动的寒星。
秩序井然。鹿时清的心放下一半, 回身道:“星星, 怀虚, 果然没事。”
但也从侧面印证了另一个事实——很可能如传言所说,沧海一境向某种势力屈服了。
鹿时清心情复杂。沧海一境身为仙道三大名门之一, 前有长白雪岭掌门反抗到死,后有昆仑太虚顶吉凶未卜,若沧海一境真的做了这种窝囊事,非但如今会成为全天下的笑柄。待危机过后, 此事也会被记录在册,遗臭万年。
顾星逢上前轻轻握住他的手腕,“别想太多。”
鹿时清低声道:“我只是不敢相信,这是师兄能做出的事。”
三年前他死去, 顾星逢带他的尸身离开,掌门之位自然是落到了野心勃勃的丁海晏手中。
丁海晏为人高傲,又一贯蔑视邪魔外道。且他平素的严苛,十有八九都是为了捍卫沧海一境的名声,又岂会在这危急存亡的关头给沧海一境抹黑。
顾星逢的手下滑,将他的手牵起:“我与你进去找他。”
裴戾站在一旁,只当没看见二人这般动作,只看着鹿时清的脸:“是啊师尊,丁海晏又不傻,这么做必然有他的原因。我们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三人随即穿过护山结界。因幽冥界的隐形符好用,裴戾和顾星逢留了许多,此时堪堪派上用场。
可他们乘风踏浪,上了海楼峰,却不见丁海晏的踪影。那些在峰顶修习的弟子,不时停下来,窃窃私语两句。鹿时清依稀听见“天镜峰”,“正殿藏书阁”之类的几个词。
他们还愤愤不平地往天镜峰方向看,练剑都似乎带着气。
鹿时清干脆凑近了听,只听那几个弟子说道:“太师祖这是怎么了,竟容许那些人如此胡来。”
看来这些弟子对丁海晏的行径也是很不理解。
又一个弟子忧心忡忡地停剑,“也不知道如今红尘界作祟的是何方妖孽,我们仙门那么多人,竟都无法阻挡。”
他身边的弟子气呼呼地擦头上的汗,“无论是什么妖孽,都不该放任他们作祟啊,我们修仙不就是为了保护天下苍生么。”
“常松涛那厮如今发迹了,司马纪都与他交往甚笃……太师祖严令我们不许干涉山外的事就算了,连这些人在山中横行无忌,他也容忍。”那弟子望着天镜峰,“那可是天镜峰正殿,沧海一境的圣地啊。”
听到这里,鹿时清心中疑惑:天镜峰发生了何事?
又听一个弟子道:“那又如何?还不是放任外人,跟抄家似的搜查?”
旁边的人摆摆手:“罢了,还是留些力气练剑吧。等会儿,还得咱们去收拾。”
鹿时清回过头,冲与他同样凝重且疑惑的顾星逢和裴戾招招手,立时足尖点起,直奔天镜峰。
还未落地,就瞧见天镜峰的山腰处站着一群人,为首那个高冠长袍者,正是丁海晏。
从来都对丁海晏战战兢兢,唯恐避之不及的姚一成,今日破天荒地跟在丁海晏身后。而向来辅佐掌门主持大局的司马澜和姚捧珠,却是不见踪影。
所有人都紧盯着眼前的动静。前方是正殿,再往后便是前掌门的居所——暖月台。
翻箱倒柜,噼里啪啦的杂音不绝于耳。或许上一刻,是藏书阁的一箱书被倾倒出来,下一刻,便有暖月台的某一扇大门被撞开。由远及近,由内而外,声音来源不只有正殿,更有暖月台。
事情比鹿时清预想的严重。
暖月台是天镜峰峰主的居所,因天镜峰世代接任掌门,暖月台也便成了沧海一境掌门的象征,是方圆百里最神圣庄严的地方。
就连丁海晏从前对他和顾星逢格外看不顺眼,出入暖月台,也是谨言慎行,连脚步都会刻意放轻。
如今丁海晏是疯了么?竟容许外人如此冒犯?
再看忙前忙后搞破坏的,全是穿着浅色服饰的人。观他们模样,也都是地道的红尘界人。
鹿时清刚觉得有些眼熟,就听顾星逢道:“河洛静地的人。”
鹿时清不解:“常松涛为何要抄检天镜峰?”
裴戾立时得出结论:“依我看,他是觊觎天镜峰的藏书和典籍,想要拿回去自己练。”
顾星逢却不这么认为。“必是受人指使,而其余四界……未必将这些看得入眼。”
鹿时清沉吟:“会是长生界派常松涛来的么?他们到底在找什么?”
正说话间,常松涛和司马澜从正殿中出来,只看了丁海晏一眼,便昂然向后步入暖月台。
丁海晏紧抿着嘴,目光平视,似是什么都没看见。
裴戾有些沉不住气,“师尊,你就打算看着他们胡作非为?”
鹿时清死了三年,如今又已非沧海一境的掌门。丁海晏那般嫌弃他,必然也不愿见到他。他本以为,若沧海一境有难,他会不遗余力地施以援手。
可如今风平浪静,丁海晏的举动又令人匪夷所思,他若出面,先不说那看不见的敌对势力如何,丁海晏就会先和他反目。
但由着这些人如此毁坏天镜峰,他又实在无法容忍。
正殿的动静终于停了,一群河洛静地的弟子走出来,站在门口。
丁海晏问:“搜完了?”
“嗯,完了。”
以丁海晏的资历与地位,往日谁不敢对他毕恭毕敬。可今非昔比,就连河洛静地最普通的弟子,都对他不假辞色。
一贯爱体面的丁海晏,却似乎并不在意这些,立时匆匆赶往正殿。姚一成也赶紧率领众弟子跟上。
鹿时清也正要去看看,忽然听见传出一声痛心的声音:“这可是当世最精细的灵草大全,你们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