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德音下巴抬起,示意了一下:“就是你那本《合租者》,同一个名字,不同的内容,我想问问你是怎么想的。”
皮仪夏把水杯放到他面前,这才在他对面坐下,随手打开电脑:“没什么,这一版打算走出版的路子。”
他这么一说,张德音就明白了。
不过……“这本书不是普通的出版小说的路子。”他说。
“我知道,”皮仪夏托着下巴,笑盈盈地说,“当然不能当普通小说来看,事实上,你不觉得……”
说到这里,他停住了,似乎在考虑该不该往下说。
“觉得什么?”张德音看到青年玉一样的牙齿衬着嫣红的唇,下意识掉转了目光。
皮仪夏想了想,站起身走到墙边架用的箱子旁,在上面拿了几本书,放到男人面前。
张德音下意识地扫了几眼。
那几本书都是外国小说,书名有的似乎听过,有的完全陌生。
“这是……”
“这是这几年来获得诺奖的小说。”皮仪夏解释了一句。
张德音眉头微动,心底有个念头浮起来,不由略显诧异地看过去。
“你这是……”
“据我所知,这个奖,华国人从来都没有得到过,甚至连提名都不曾有过。”皮仪夏说。
诺奖是国际性的奖项,囊括物理、化学、医学、文学等各个领域。这个奖项不分国界,可惜无论哪一项,迄今为止,华国人都不曾得到过。
可想而知,如果能摘得其中某一奖项的话,在华国的地位身份将不可同日而语。
张德音不由倒吸口冷气。
他看得出这个青年不是那种任人搓扁揉圆逆来顺受的性子,却没想到这人的心气高到这个地步。
当然,他不会失礼地质疑对方“可不可能”,但话说回来,一个平时只是写网络小说的写手,突然告诉世人说他要拿诺奖,估计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都是笑掉大牙吧?
换了是别人,说不定他也会质疑。只是看到青年眼中的坚定冷静,张德音发现,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有什么表情。
换句话说,这个青年并不在意别人会是什么想法。
反驳也好,嘲笑也罢,他都不在乎。
“想拿诺奖的话,”张德音揉了揉额角,玩笑地说,“至少要先出版。”
没听说哪本小说光靠网络发行就能拿奖的,起码得是实体书。
皮仪夏点头:“是的,所以我在找出版编辑,希望能联系到出版商。”
张德音心中一动,却没说话,站起了身。
皮仪夏见他要走,很痛快地送人出门了。
有男人这么一遭,他决定还是在屋里继续写小说的好。
张德音回去后,把清铭叫来,让他帮自己买几本书。
如果皮仪夏在这里,就会发现,男人说的书名,恰好是他放到桌面上的那几本获得过诺奖的小说。
清铭不知道自家先生怎么突然对小说感兴趣了,不过他行动上的服从与精明的大脑同样出名,很快就带回来那几本书。
张德音只看了两天,就收到消息,海市那里需要他过去一趟才行。
男人很快带着清铭去了。在自家先生的行李箱里,清铭发现那几本书竟然也有一席之地。
等他处理完这里的事情,又飞去了其他地方,再回到文曲镇时,已经是两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在忙碌之余,张德音竟然挤时间读完了那几本书。
再见到皮仪夏时,这个青年已经连载完了那本《合租者》,开了新的小说。
见到张德音时,他弯起眼睛,笑得非常好看:“张先生,谢谢你。”
男人一脸问号。
清铭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提醒张德音:“先生,应该是那个‘造神计划’。”
初始网站的“造神计划”非常成功,顺利把主推的几位作者都推了出去。皮仪夏现在虽然说不上大神,但在网站里的影响力也不再是新人能比得上的。
相应地,阅读量下载量以及后台收入都翻了好多倍。
甚至他还有了一大批固定的书粉。
皮仪夏的新书已经开了,这本书不像《合租者》那样走浮夸爆笑风格,算是一本都市玄幻类型的轻喜剧。
其实玄幻类小说在初始网站的受众并不算太多,毕竟初始的影响力还比不上文云网站。文云网站分为男频和女频,男频的几大版块之一就是玄幻类。可初始网站吸引来的读者有限,暂时还不适合进行性别分流。
皮仪夏考虑到这点,把背景硬生生从古代搬到现代,又把主角的职业设定成捉鬼师,蹭了点儿都市热度。
从原主的记忆里,他知道身为作者,最好不要频繁转型,这样会让追他书看的读者无所适从,几次下来会流失掉大量粉丝。
而他第一本是靠爆笑吸的粉,第二本取消了浮夸,却依然设置了诸多笑料,这样才有助于稳固从第一本追过来的书粉。
至于笑点嘛,一是语言,二就是设定了。
比如说,曾经有不止一个粉丝在《合租者》下留言,埋怨主角感情太夸张,到最后的结局竟然一个都没有留下,看着很有点儿辛酸。
这无意中提醒了皮仪夏,现在的书粉,大多数还是比较喜欢看感情戏的。虽然也有剧情流读者,但纯走剧情剥离掉感情的却不多。
既然这样,他就干脆设置一个年纪特别大却什么感情也不懂的主角好了。这种设定本身就是个矛盾的冲突点,写好了很有看点。
年纪大……神啊仙的动辄活成千上万年,既然他这是都市玄幻,就干脆让主角是个失去记忆的石头精吧。这个石头不是《粉楼梦》里主角降生时叼着的那块,也不是《南游记》里猴子跳出来的那块。它是女娲选了想补天,临到下锅融化时才发现它过于坚硬于是扔掉的。
石头因此很自卑,觉得自己太硬太固执太不会变通,想变聪明一点儿,让更多人接受它。它听好哥们饕餮说比干聪明是因为心有七窍,于是悄悄在自己身上打孔。
它以为,只要它的本体能打出七个孔来,就能和比干一样聪明了。
结果刚把第六个打完后,突然一阵邪风吹过来,它骨碌骨碌滚下了山,一直掉到奈何桥边。
有鬼魂走过时嫌它碍事,一脚踢过去,它就打着旋地落进了投生池。
可是投生池都是有名额的,它这样的掉进去,虽然进了凡间,却无法转生成人,仍然是那颗硬石头。再加上沾染过黄泉水,它的记忆力比一般的精怪要弱很多。
至于不懂感情……嘿嘿,谁叫它是石头精,还只通了六窍呢?当然要一窍不通了!
于是,有饕餮凶气(和饕餮在一起太久)却又脑子不好使的主角……就这么开始了都市的捉鬼生涯。
这就是皮仪夏新书的开篇。
张德音听了清铭的提醒,又和青年聊了几句,才知道对方的《合租者》已经完结了。
他猛然想起一件事。
“你的收入提出来了吗?”他问。
皮仪夏摇头。
最开始写小说时,一是因为计划,二则是打算赚些生活费。不过后来顾琴的出现,再加上机缘巧合开始培育变异植物,尤其是一号的出手,让他的生活不再局促,自然也就不急着提稿费了。
张德音觉得很抱歉:“你在后台把银-行-卡的卡号输进去,清铭帮你开通稿费结算。”
皮仪夏当然不会反对,照着输好。
张德音看着青年清俊的侧脸,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那几本书我都看完了。”
皮仪夏头也没抬,只盯着笔记本的屏幕:“什么书?”
张德音说了几本书的书名,最后还补了一句:“就是你先前拿给我看的那几本。”
“哦。”皮仪夏其实对那事的印象已经不是很深了,淡淡地应了一声。
男人却很明显想借这个话题继续聊下去:“你那本《合租者》写完了吗?我是指你说想找出版商的那本。”
皮仪夏这时候输好了卡号,总算扫了他一眼:“写好了。”
“找到合适的出版商没有?”
皮仪夏摇头。
他能从记忆里找到的出版商多半都和被皮丰抢走的原主爱人有联系,而皮仪夏暂时还不想暴露自己的所在。
既然这样,就只能另寻他法。
“能给我看看吗?”张德音问。
皮仪夏手顿了顿,有些讶异地看向男人。
以这个男人的身份地位,不可能坑他一本书。这时候朝他开口,难不成……
“你想帮我?”他直截了当地问。
“也不算帮忙吧,顶多算互惠互利。”张德音解释,“初始网站虽然是起步阶段,不过本来就打算多面发展,正打算分几个编辑负责出版那一块儿。你是我们网站推出来的‘造神计划’中的主力军,又有这方面的意愿,当然要优先考虑。”
这话听起来合情合理,但皮仪夏经的世界多了,不可能那么轻易就相信。
“黑暗森林他们……不会没有出版意愿吧?”他问。
张德音不慌不忙地解释:“出版嘛,当然不可能只出版你一个人的,要全面撒网,重点捕鱼。黑暗森林他们肯定也要询问一圈,最后拿到手里的再和出版社以及其他合适的公司联系。机会大家都是均等的,至于能不能抓到,那就看你们自己的本事了。”
皮仪夏在心里过了一遍,没发现什么破绽。就像张德音说的,他本来就是造神计划的主角,网站想帮他推出版也很正常。
“那就麻烦你了,”他客气地说,“不过,我们是不是要补一份合同,有关出版方面的?”
就算初始网站本身不出书,但它居中联系调停,肯定也要收取一定的手续费。毕竟谁也不是白贡献的活雷锋。
“这个你和清铭谈就好。”张德音说,“我能不能仗着身份先走后门,看看你的书?”
皮仪夏点点头:“在这里看可以。没想到张先生竟然会喜欢看这种书,毕竟它的风格……和网络版的并不相同。”
“所以我一直很好奇你为什么要写这本,”张德音坦率地问,“书名一样,人物名字也一样,情节不同,风格更是完全相反。我不信你只是随便写写。”
“当然不是,我是要出书的。”皮仪夏说。
他知道张德音话里是什么意思,不过他的任务还没完成,不可能把自己的打算意图一股脑全告诉眼前这个男人。
张德音没再说话,垂下眼睛开始看小说。
熟悉的黑暗、压抑、扭曲、疯狂……种种让人不舒服的气息随着小说的内容扑面而来。
男人看了一个多小时,还是清铭过来,小声提醒他时间差不多了,他才从小说里清醒过来,关了文档站起身。
“张先生要离开么?”皮仪夏客客气气地问。
“唔,该吃晚饭了,难不成你要请我?”张德音开玩笑地问了一句。
青年并不觉得尴尬,却也没应下他的玩笑:“张先生的家人应该还在等吧?我怕我没这么荣幸。”
从顾家出来时,清铭低声问:“先生,《合租者》真的要出版么?”
“我记得,先前你曾跟我说过,有个出版社要干不下去了?”张德音突然问。
清铭心里一肃:“是孙家老二办的那个,他小儿子接了手,心却不在这上面,基本没在里面露过面。上面这样,下面也不尽心,出的书卖不出去几本。”
本来就只是父辈一时心血来潮的玩票,等兴头过了,又发现是个年年往里填钱的坑,于是就打算直接扔了。
张德音缓缓地说:“从上面下来的政策看,这几年国家虽然要开始整顿出版业,但基本是往正规化转变。对真正有本事有意义的,上面只会扶持,不会打压。”
清铭:“……”
“先生,您是不是觉得,皮仪夏的《合租者》,不适合出版?”清铭直白地问。
自家先生这是……看上人家了吧?不然怎么可能为了替对方出一本书,就要接手一个出版社?
就算先生说得再多再好听,也掩盖不了张家现在根本不需要一个出版社拓展业务的事实啊。
只是……看皮仪夏那样,可不像是对先生动了心的。
“也不是不适合出版,”张德音说,“就是那本书的风格太压抑了,我估摸着,肯买下来读的读者应该不会太多。”
说着,他又补充了一句:“书是好书,内容特别好,对人性的剖析也很深入,真的,你看了就知道了。”
……我没看,我不知道。
“你说,如果我们接手了出版社,帮他出了书。以后他得了诺奖,我们能得到多大的荣誉啊。”张德音继续说。
“……”清铭觉得,自家先生应该是在他没注意地时候,不小心撞到了头,还撞得挺狠。
诺奖是那么好得的吗?多少浸淫了其中几十年的都摸不着边儿,何况一个刚开始写网文没几年的年轻人?
要不是觉得有些不恭敬,他真想伸手摸摸先生的额头,看看烧得多厉害。
“先生,你是不是喜欢他?”清铭忍不住问出了口。
如果真是为了佳人一笑的话,他就算再不赞同先生的做法,也不会多置喙了。
毕竟,被感情冲昏头脑的时候,谁还没做过几件蠢事呢?
听了清铭的话,张德音摸着下巴的手顿了顿,似乎在思考。
喜欢吗?
其实第一次见面时,就没来由地觉得熟稔了。之后随着见面次数的增加,就越来越觉得这个年轻人很合他的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