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古逍装傻,故意不提昨晚的事,岳沉潭克制,不再趁着同榻动手动脚,倒也还算气氛融洽好谈话。
岳沉潭把心口用白衣遮上了,面朝古逍侧躺着,解释起来,“我的确没有骗你,是妖修的心头血没错,虽然妖面中的它没有肉身,自然没有心、没有血,但他可以借。”
借?
古逍的眼睛眯起来,抓住了最关键的这个字。此时他视力又恢复了一些,在近处时已经能看清岳沉潭的面容,看起来眸色与常人无异,不再是雾蒙蒙的。
“我和他之间的关系,稍微有点复杂。简单来说,就是我戴上妖面能够借助他妖修的力量,而他也能借妖面和我来不断修炼成长。”
这个他知道,古逍眼神暗了暗,心道你还没说全,他分明不但能借你的力,还能‘借’走你的一切,你倒是心甘情愿。
岳沉潭没察觉到他的异样,继续说道,“所以,在必要的时候,我借的力量越多,就会被他临时借走越多的肢体,那时候的我,看起来就会妖气很重,根本不似凡人。那……那心头血,就是在这种时候得到的。”
果然……
古逍心里一下子涌出凉意,当时他只是乱猜的,此时没想到竟是真的。什么妖修的心头血,分明就是刺得岳沉潭的心头血!
情绪上涌时,他还未想好如何反应,身上突然一热,又被拽进了怀里。
古逍发觉,自从自己渡劫后,岳沉潭好像就变得很喜欢抱自己,他费力地抬头,努力不让自己碰到对方的胸膛,“别这么用力,你伤口不疼的吗?傻不傻。”
他心里很气,也很想发脾气,也不知是怎的,一开口却是这么平静的语气。
嗯,一定是已经被气傻了。
“不疼的,他分了妖力给我,伤口没有大碍。”岳沉潭笑了一声,“还有什么想问的?”
当然有。古逍在心里想着,不但有,而且多了去了。
可是……有些问题,实在有点难以启齿。
比如他就很想问,为什么自己被救了以后一定要忍着难受泡水,还会浑身那样……可是光在心里问一遍,古逍就忍不住在脑海浮现出‘蛇本性淫’四个大字,真怕岳沉潭也这么答他。
再比如,昨晚……昨晚……
不,还是想想正经的吧。
古逍灵光一闪、一脸严肃,严肃中还带着点戚戚然,“你昨晚,到后来的时候……是不是唤了别人的名字?”
他突然这么说,主要是没话找话,装作正经想逗弄对方一番,以此来缓解面对岳沉潭的不好意思,顺便再试探试探。
毕竟,他心里还是有点气,有点不舒服,可岳沉潭为自己做到这个地步,受了这样的伤,他又不能动手打人,或是摆脸色继续发脾气。
至于昨晚到后面的时候,究竟有没有发生什么,古逍早就不记得了,断片断得比醉酒时还严重。拿‘在床上喊别人’当由头,只是因为又想到了陆壬,想到了岳沉潭崖底时的那番话,有点放不下心罢了。
结果被他这么一问,岳沉潭的脸色顿时就一僵,仿佛真的被说中了一般,表情变化得非常明显。
就算是诈他的,这也太好诈了吧?
只是,在明显的不自然之后,古逍却没看到多少心虚,反而更多的是忐忑和紧张?
这人脑子里在想什么?
他一挑眉,心也跟着沉了下来,脑海里暗骂了几声,艹,我随口一说,还真说中了?你还真在上我的时候喊了别人???
本就没彻底压下去的火气,噌地一下窜了起来。
这种时候,哪儿还会去管去深想,就算岳沉潭喊了别人,那也是他自己,吃醋吃到自己身上,实在太不值得生气。
在他看来什么岳沉潭如何觉得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的临风的确不是他自己了,是陆壬!
他猛地一吸气,揪住岳沉潭的领子,仿佛这样就能真防止人跑掉一般,拧着眉逼问,“怎么不说话了?”
岳沉潭看着他欲言又止,似乎是有点为难,“真的让我说?”
“废话!解释啊!”不让你说还让你做不成?!
这幅模样可真是,比在水池里的时候,凶多了。岳沉潭看着他,险些又走神,忍着将人抱过来亲的冲动,再将嘴角的笑意压回去,才好开口说了话,
“我没有叫别人的名字,”岳沉潭缓缓说道,那种紧张还印在他的小动作里,手指微微僵硬,盯着古逍的时候,也是一眨不眨的,“我的确叫了别的名字……但那也是你的名字,如果你不想我那样叫你,我就不叫。”
古逍:“……什么意思?”
岳沉潭又沉默了,似乎在纠结,在思考。他不确定自己到底该不该说,该说多少,在他看来,若是古逍一直装傻下去,不提这些,那么他就会一直配合着装傻,可如今古逍主动提了……
“临风……”岳沉潭终于鼓起勇气,低声念出了这个名字,在这两个字从口中吐露而出时,他的眼神也变得更加热切了些,“你……你不想再做叶临风了,是么?如果你想改头换面,彻底摆脱过去的事,我愿意一直支持你,你的身份,我也绝不会告诉任何人。”
信息量有点大。
古逍只觉得脑袋一空,想说的话,该说的话,都瞬间蒸发了。
什么意思……岳沉潭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他分明早就看到自己和真正的‘叶临风’同时出现过,那时候他是白骨,陆壬是叶临风,经过了这样的事,岳沉潭竟然还能将自己当做‘叶临风’?
一直以来……
从来到崖底,找到岳沉潭开始,发生的种种事情,在古逍脑海里一一闪过,他试图找到一些细微末节的痕迹,想弄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被当成‘叶临风’的。至少,在崖底的时候,岳沉潭应该还是没发现的。
不……不可能的,他本就足够小心了,就连曾经用过的乾坤袋,都已经特意换了不同的样式,涉及到身份的物件,全都是小心藏着。要说是言谈举止的风格……他也自认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对了,在渡劫时,的确,妖面中的羽蛇分神,也曾经一语道破自己的身份。这么说来,岳沉潭果然是早就认定了自己的叶临风,而非古逍了。
要承认吗?
古逍垂下眼,沉默了片刻,内心有点挣扎。
现在承认的话,他和岳沉潭的关系就成了顺水推舟,两情相悦?
呵……别开玩笑了。真正的‘叶临风’可还活着呢!
现在承认了,以后岳沉潭与陆壬正面碰上了,又该如何?自己岂不成了自私卑鄙的小人,为图一时欢愉,骗人,还要偷别人的感情?
不承认……不承认的话,自己这算是什么?
古逍苦笑了一声,胸口一阵沉闷,想到之后的事,更是喉咙干涩,几乎说不出话来。
“你……还好吗?”察觉到他的神色情绪不对劲,岳沉潭更近紧张了,小心翼翼地伸手,想将人抱住,轻抚着他的头发。
‘啪!’
想要示好、安慰的手被拍开了,再抬眼时,古逍的眼里尽是暗红魔气翻涌,写着岳沉潭琢磨不透、也读不懂的沉郁刺痛。
“岳公子,你认错人了。”
岳沉潭还想哄他,觉得没事,没关系,错了就错了。口头上承认不把他当临风,实际却只当他是在不高兴,不想承认那个身份,打算陪着古逍继续装傻下去。
古逍听了两句,看着他的面容,自然也看出来了这份意思。
好吧,既然如此,那不如将计就计。
第91章
他凄然的神情转瞬不见, 如宣纸入湖,彻底浸润后便缓缓沉入水底,不留痕迹, 面上依然是一派平和无波, 古逍抬起自己的右手, 轻轻勾住了岳沉潭的脖子,而后抬头凑了过去, 以吻封缄。
只这么蜻蜓点水的一下, 岳沉潭便真的听话噤声了, 停下了连哄带央求的解释话语,不再种种许诺不断。
古逍笑着, 这笑容极尽温柔缱绻之色, 满目皆是深情款款, 眼尾残留着雾气般的水光,越是笑, 越是无法看透。
他缓声道, “你以后可以直接喊我临风,我不介意。”
岳沉潭也笑了,忍不住跟着点头, 而后就听他继续道,
“不过嘛……”
他眨眼,细细盯着岳沉潭,“你要这样喊我, 总得告诉我,为什么?”
岳沉潭愣了一下, “自然是因为……”
“因为我就是叶临风?”古逍笑了笑,“这样说来, 你可有依据?又是从什么时候,为何断定的?”
那自然是在客栈里。
岳沉潭这样想着,却有点不好说,因为偷看别人的脖颈,还趁着人失去意识时碰触这种事……听起来实在不雅、流氓、难以启齿。
啊。他又是一愣,不对啊。
更流氓的事都做了,现在承认偷看之事,应当是最好的时机吧?
于是他的视线下移,再次落在了古逍的颈侧,抬手,将那里的发丝拨开,轻浮,“是因为……这个。”
在古逍尚未反应过来时,指腹碰触到了那一枚粉红色的‘胎记’,不但是碰触,更是动用了一丝神魂的力量,印记被触碰,瞬间刺激到了元神一阵激荡。
“嘶……你……”古逍浑身一阵,猛地扣紧了手指,死死攥着岳沉潭的发丝,阵阵颤栗,眼神瞬间变得涣散,话也说不出来了。
明明只是碰触了几息的时间,到岳沉潭终于不忍,放过他时,古逍已经气息不稳,遍体皮肤上都浮起一阵薄红,识海中更是多了一股熟悉的感觉。
这是……
“在你注意不到的时候,我曾在你的这里……留下过一枚神魂印记,这算是从羽蛇那里学来的妖族天赋,能将印记印刻在人的神魂上,不随生死而散。”岳沉潭小声解释着,“我当时以为自己快死了,以为你定是也快死了……怕醒来后,找不到你,有了这个印记,就算是你去投胎了,我也能一眼认出你来。”
古逍仍未从那过于激烈的感受中缓过劲儿来,一言不发,浑身都变得极为敏`感。
“抱歉……你、你在客栈更衣之时,我偷偷看过,事后你,失去意识,我也暗自确认了。”瞧见他这幅样子,岳沉潭抿了抿唇,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得意忘形了。
毕竟……神魂上的印记什么的,是比一切都更加深刻的东西,肉身、内丹、识海甚至于修者心上的任何痕迹都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古逍低着头,脸上一阵发烫,明白了脖子上的胎记果然不一般,他就该拿个布条从一开始就把脖子藏着,不给人看。
可怕的是,就在确认这是个神魂印记时,一段来自神书中关于此的描述,却不合时宜地从古逍脑海冒了出来——
【论私密程度,如果说人的身体有隐秘不可触碰的敏`感之处,看与不看讲究个非礼勿视,极为亲密之人才能触碰,
那么探查他人的内丹、识海等情况,就相当于把人剥`光了在近处看,不但看,还要研究,画个完全一模一样的画像研究,在他人的这些地方留下印记、东西,就相当于把人死去活来的做,做到彻底被玩坏,身体里里外外都是别人的东西。
轮到探查灵魂,甚至在上面留印记,留完了印记还要碰一碰提醒对方,那就该相当于给一个人下了烈性x药,手脚脖子都戴着镣铐逃不掉,而且被迫不分时间地点只要被印记的主人触碰就要进入无理智状态药效爆发,就算不爆发的时候,体内也时时刻刻藏着随时能让人失神脱力的‘隐患’,就算是死了轮回了,下辈子也得戴着这些镣铐和x药投胎。
对,就是这么过分,这么丧心病狂,这么不讲道理,毫无自由和原则可言。】
当然,一切也只是论私密、羞耻和危险程度而言的比喻,除了神书之中,古逍觉得自己大概在天地间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会这么形容的书或人了。
如今,被岳沉潭这么一碰,印记被唤醒,他才切切实实地体会到为什么如此正经的东西,会用这等下流比喻。
古逍咬紧牙关,才没让自己在方才低吟出声来,神魂被直接接触到,还是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就像是从出生以来就从未被碰过、也不可能碰到,却偏偏最敏锐的感官猛地受到刺激。不像是五感之一的感官,却偏偏能带动肉身上的全部知觉,犹如逆鳞、龙角。
完全无法形容,又……
似乎是看他太久没说话,岳沉潭终是没忍住,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试探着唤了一声,“……临风?”
古逍抬头,望着他,眼睛湿漉漉的。
“把这个拿掉。”
“这个……”岳沉潭有点舍不得。
“不行吗?”
“现在还不是时候,”岳沉潭想着,万一我拿掉了,你又跑了,又换一个又一个的脸庞身份,我可该如何是好,“而且你还太虚弱,刚才碰一下你就这样受不了了,若是彻底拿去,只怕会更……”
话说到这里,怀里的人就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
“你这个……”他愤愤,撇嘴,“可你怎知道,你留下印记的时候,就一定是留在‘叶临风’身上,而不是其它什么人的身上?”
岳沉潭哭笑不得,心想他怎么还在极力否认,“我是在崖底留的印记,虽然神志不清,但那里除了我一个活人,就只有你了啊,临风。”
“可……”他还想反驳,而后猛然意识到,那时候的‘古逍’还只是一个骷髅呢,自然不会被岳沉潭连啃带咬地留下痕迹,说都说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