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一思索,他缓缓睁大了眼睛,圆溜溜亮晶晶的,“你当真坚信我就是叶临风?不论以后发生什么事,有什么其他证据、其他人要证明我不是,你也只信我是?”
岳沉潭摸他的脸颊,好软,好想捏,点点头道,“那是自然,而且你也不希望别人发现你是叶临风吧?”
他没说出口的是,除了这个印记,他还偷看过那绘梦之术中的内容,瞧见过叶临风的娘亲,瞧见过幼年时的小临风,他不傻,后来也查到这个绘梦之术,需要血亲才能做到,自然已经是死证,无可质疑。
他这样说着,想着,便见到怀中方才还满面阴云与狐疑的人,忽然笑了开来。
没有藏着暗流,没有藏着一肚子坏水,也没有装傻装坏装乖,便只是那轻风拂过、拨云见日的清澈笑容。岳沉潭瞧着他,只觉得要被这风吹迷了心窍,被这阳光晒晕了头脑,自己也跟着变得轻飘飘、暖洋洋了。
叶临风还想说什么,刚要张口,就被大早上就精力过于旺盛的人堵了回去。
许久,岳沉潭才埋在他发间,闷闷地说道,“临风,你许久没有这样开怀地笑过了,可叫我好等。”
叶临风被他体温烘烤得浑身都热,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好笑地拍拍他后背,“哪有的事?我自认还是很爱笑的,哪里需要等。”
岳沉潭摇了摇头,心说那怎么能一样呢,可心里的许多话,又怕都说出来太过矫情,太让人不好意思。
还是……还是委婉点比较好。
“那些不由衷的笑,怎能作数?”
岳沉潭放开了人,又去亲他的眉毛、眼睛,像是做完了最流氓的事后,便肆无忌惮了,“这句话不准再反驳了。”
叶临风眼睫颤了颤,只觉得被亲过的地方都热了起来,烧了起来,自欺欺人地想到,定然是岳沉潭的体温太高,阳气太足。
由衷的开心吗……?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恍惚了一瞬。
方才……的确是忽然很开心的,突然间的柳暗花明之感,像是扑面而来的花雨,又软又香。
他原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是叶临风了。
原以为,从此,这个名字都只会是自己的仇敌,从此,自己只能重新过活,除了那些偷偷转移的财产,什么都带不走。
叶临风的身份,仙途,道心,名望,宗派,旧友,家,以及,缘分……他曾经拼尽全力毁掉一切,就是恨一切都要被夺走,恨自己什么都带不走,恨自己注定要像如今一般孤身一人。
就连那样换着花样欺负、招惹岳沉潭,也是因为神书上说,身为‘穿越者’的陆壬想要岳沉潭。
可岳沉潭,也是他最不忍伤害的人,瞻前顾后,想要让人恨自己厌弃自己,又不肯做出真正狠绝了的事来,所以要把自己的道心送出去,再将人击落悬崖,要紧随其后追到悬崖下救治,再抹去一切联系装作决裂。
其实,早就做好了准备,再也与他无缘的啊……
叶临风垂着眼,眨了又眨,才把那热热的感觉压下去,以防过于失态。
做好了再也无缘的准备,又忍不住赖在身边,找各种理由再缠上了、赖上他了,又发觉一夜荒唐后,‘古逍’根本没有姓名,被惦记的只是‘临风’,五味杂陈,想着,若是真正的‘临风’站在面前了,自己怎么证明呢?
娘亲的最后一件遗物都没有了,绘梦只能使用一次,我倒是想证明自己是临风啊,我没办法了……好不容易被你喜欢上,还是要拱手让人了。
还是输了啊,还是败得彻底啊,就算是陆壬承受着其他恶果又如何,我一点都不痛快了啊。
叶临风忍了又忍,强压了一次又一次,终于还是红了眼眶。
还好,还好你偷偷耍赖了,偷偷犯规了,还好你岳沉潭是个蔫儿坏的人。
本以为现在的自己要成为过去那个自己的替身,出现什么错把樱桃当红珠的可怕情节,本来都做好了垂死挣扎的打算……
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至于带着过重的鼻音,脸上的表情像哭又像笑,
“我还以为,你是乱猜的呢。”
我还以为,我终是逃不过天命。
我原以为,除了那些乾坤袋里的东西,原本属于我的一切,全都带不走了。
“抱歉啊,忘了你也是个大活人。”叶临风眼睛里一汪水,噗嗤笑出个鼻涕泡,而后不好意思地低头擦擦干净,“我忘了就算我不带你走,不理你,你也会自己跑来找我。是我太傻了。”
“嗯,会找你,一直一直找,”岳沉潭拿出块帕子,丝毫没嫌弃他脸上乱七八糟的,替他轻轻擦拭,“跑多远都找,就算你把玉佩还我了,灵识印记都抹去了,还装作无情无义的模样,我也要找的,所以别哭了,你一哭,我又想欺负你了。”
“……?”叶临风愣了一下,低头看,伸手确认地一摸,摸到了很精神的东西,一撇嘴,难以置信地瞪人,“你、你你……这种时候你还?!你……禽兽!”
岳沉潭被他骂得脸红,笑了笑,硬度不减反增,“嗯,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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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好喜欢这章所以今天早点更!ouo诶嘿~
临风的心情,这几章,基本就是过山车差不多了2333
第92章
承认了叶临风的身份, 临风很开心很感动, 岳沉潭也很敢动, 大着胆子从拂晓‘敢’到了午后,可以在床上喊心心念念的名讳了,似乎让他备受鼓励。
叶临风很是吃不消,眼睛红得像兔子, 直到衣服都穿好了,身上也又洗了一遍,还在哼哼唧唧,与岳沉潭的交流沟通都从人话代替成了‘哼’、‘嗯’、‘唔’之类的不同音调的哼唧,强烈表达着自己的不满和抗议。
然后又在山洞里,被岳沉潭哄着疗伤,哄着接胳膊。
到了下午, 在吃下了一盘又一盘各色美食之后,叶临风终于不闹别扭, 开口说人话了。
“把我原来的胳膊给我, 我去种一下。”
“种?”岳沉潭听着觉得很是神奇,把那个已经不成样子的断肢拿来, “当真还能用?”
那是当然,叶临风想着,拿过胳膊, 随便找了个地方, 就蹲着开始刨坑, 活像个蹲在角落装蘑菇的小孩。
岳沉潭好奇凑过去, 还是有些不敢看他手臂断裂的地方,一看就心疼,“我帮你吧。”
叶临风就把挖坑埋土的工作交给他,坐在一旁的灵石上嘟嘟囔囔,“种下一条小胳膊,收获一堆大胳膊,哼哼哼……”
岳沉潭嘴角一抽,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觉得有点猎奇,哭笑不得,“真的假的?这个……能种出胳膊?”
那一眼看过去得多吓人,半夜睡醒了都不敢点灯吧。
“当然是骗你的。”叶临风起身,拍拍身上,“这里灵气充裕,正是适合种它而已,也不需要它长出来,只是借助土壤中的养分和灵气让其自我修缮。”
接着,他又抬手在空中比划了几下,凝聚出一个小小的聚灵阵,落在种下的地方。
等到差不多忙活完了,岳沉潭也御剑出了山洞前去找更多食物补品,顺便要将鬼夫人一起接来。叶临风站起身,估摸着一时半会儿岳沉潭是回不来的,走到洞口等了片刻,便放下心来,又回到那处角落,开始挖土,要将刚埋进去的断肢挖出来。
一边挖,还一边紧张兮兮地时时注意着洞口,生怕岳沉潭一个兴起又折返回来补个么么哒。
没过多久,那有些残破、却丝毫没有腐烂变质的断肢被完整取出,赫然是以灵植为原材料、拼装组合成人偶肢体的样子,丝毫看不出它曾经血肉模糊,还是人身上的一部分。叶临风又看了看洞口,拿着断肢到一旁的潭水中开始清洗,而后将其泡在水里。
就像是个有些干瘪的萝卜一样,那断肢很快吸饱了水分,又变得水润鲜嫩起来。
被挖过第二次的土堆已经被叶临风恢复原状,他拿出手臂形状的‘萝卜’,从指间开始,咔嚓一口咬下去。
还挺脆,就是味道不咋地,一点都不甜。
啃了没几口,叶临风耳朵一动,手脚利落地把‘萝卜’又放进水里,以术法简单遮掩在水底,把手上嘴上的水都擦干净,拍拍手站起身来。
这个岳沉潭,回来得未免太快了些。
叶临风站着等了会儿,方才明明听到了声音,这会儿又没声了,左等右等没见到人,不禁困惑起来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太过紧张才疑神疑鬼。
于是重新转过身来,面对着那一汪潭水。
“……!”水中一个模糊的人影不知何时出现,将叶临风吓了一跳,连着后退了几步,险些叫出声来,“你……”
那人影黑漆漆一片,本是与他在水中的倒影重合,随波飘荡着,此时身体逐渐凝实,从水中缓缓站起身来,面目模糊,身上的浓郁阴气却是让人熟悉的。
“司障月!”
不对,司障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是鬼修没错,可又不是民间志怪话本里的厉鬼,也不是飞天遁地哪儿都能去的。
叶临风皱眉,警惕地盯着他,眼里又带着一丝亮光,司障月说是危险莫测,可也是在千钧一发时替自己解决了雷劫的人,此时突然找来,莫非是为了收徒一事?
“有趣……才一日不见,你身上又多了妖气。”司障月低低笑了一声,似乎对自己看到的很是满意,“光啃食自己的断肢有什么用,不如直接去将炎崆的‘替身’偷来吃了……那,才是真的大补,对你的修为亦有进益。”
叶临风没说话,司障月的提议不无道理,他用着术法塑造的肉身,的确是同类相食最有效率,道理同啃食断肢、吃掉那些灵植补品一样。但直接吃掉别人养了多年的‘替身’,还是炎崆尊者的……实在是有些难以想象。
早几百年前,仙魔水火不容的时候,也曾有魔修靠着同类相残,夺他人金丹、元婴,吞食同类修为来走捷径,但因承受得杀孽太重,戾气过深,容易迷失自我最终因跳得太厉害,直接被天道劈死。
他的身份,非人非鬼非妖,就算吞了别人的‘替身’,的确也算不上有杀孽,更不会害人性命,顶多和偷抢财宝差不多的罪名。
叶临风抬眼看他,警惕中倒是不失恭敬,毕竟有求于人,“我打不过他。”
这算是一个说得过去的借口。
虽然于理没那么罪无可恕,但想到炎崆尊者,他还是有点下不去手,更下不去手。替身说是替身,炎崆貌似拥有不止一具,但真让他整个偷来当萝卜吃了,还是心理上有点过不去。
怕是半夜都要做吃人尸体的噩梦的,怪吓人。
就算自己不在乎做几个噩梦,心里膈应……也得考虑下别人。叶临风想着,就算是啃食自己的断肢,他也不想让岳沉潭瞧见,要偷着摸着做,要是‘吃人’被岳沉潭看见、知道了,自己怕是要后悔死。
他宁可挖鼻孔的时候被看见。
司障月沉默了片刻,黑雾中的身影看不出表情神态,“打不过,不会偷么?这点小事都做不来,难成大器。”
他语气阴冷,似乎是不大高兴。
按照他的计划,眼前这人本该在渡劫时便彻底入魔、失去理智,应当成为半魔半鬼的怪物,最是凶狠残暴、不择手段,那样一来,根本不需他亲自提点,古逍便会自行想尽办法吞食炎崆的‘替身’,修为一日千里地暴涨不止,连跨数阶。
偏偏棋错一着,也不知这人是哪根筋搭错了,竟在最后关头找回了理智,开始装死,低调做人了。
叶临风不知他的算盘,琢磨着还能找什么借口,为难道,“可,若是真成功了,晚辈怕是修为也会暴涨,到时候又要被雷劫劈死,我还想多活几天呢,万分不想再修炼了……”
出息!
司障月在心里暗骂,心道眼下这情况是不能强求的了,只好改口,“想要我助你渡劫?”
“想。”
“不,他不想。”叶临风刚刚欣喜地应了,另一道声音就突然插了进来,怒气冲冲地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岳……无相?!”他闻声回头,又惊讶又心虚,“无、无相,你怎么回来了……”
山洞洞口站着一个人影,脸上戴着一个熟悉的面具,不知是气过头了,还是因为面对的是鬼修障月,面具上已经开始浮现出少许蛇鳞,随时准备暴起。
司障月见他出现,嘴里也是毫不客气,“你还没死啊……”
而后他就笑了起来,身影猛地向后倒去,摔入水中——
不见水声、也无水花,直接跌入了叶临风在水中的倒影里,黑色淡去,一点气息也没留下。
叶临风也是一愣,他刚才都准备好目睹一场因自己而起的大战了,怎么这司障月反而在关键时刻突然跑了?
他不傻,也不会觉得那样一个高手会怂。
“诶,他怎么……”
“先别急着管他,”无相走了过来,身上的妖气逐渐淡去,面具落入手中,露出岳沉潭那张黑如锅底的脸,仔细一看,他身后还拖着个大袋子,装满了各种价值连城的灵植,
“你需要有人相助渡劫,不去找我,却要找他?”
“额……”
“你之前渡劫的时候非要赶走我,也是为了去找他?”
“这个……”
“当初在断思崖边上,当着那些人的面和司障月套近乎,是早在那时就看上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