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单纯的孩子,不经意间的一句心中肺腑,才能一击必中。
换句话说,不管是萧弘还是天乾帝,都缺爱,也珍惜可贵的相处时光。
贺惜朝不知为何有些羡慕,他挺想贺钰的,有贺钰的那几年,是他最轻松也最幸福的时光,两辈子唯一疼他的爹呀!
可当他看到信尾萧弘额外的询问后,忍不住嗤了一声,“当然不可能用算筹那么复杂的办法,那样子做题得累死。别着急,等我回宫,就教你怎么简便运算。”
不过从中可以知道,天乾帝的数学水平其实并不高,跟谢二可差得远。
那……就有意思了。
有了四则运算,自然是要用到实践中,来,最后一张卷子,方田走起。
《九章算术》中方田一篇,便是简单的几何求解,以各种形状的田地为例,求边,求周长,求面积。
而各种形状的田地,自然涵盖了三角形、四边形、圆形、扇形、环形、弓形……
放后世,那都是有专门的周长和面积公式的,一代入就能求解。
这个时代,要是如同谢二那般钻研自然也可以自己推演出一个类似公式来,可放到天乾帝面前……就超纲了。
天乾帝几乎无奈地说:“你何须懂这些,田方自有下面替你测算。”
萧弘问:“可自己要是不懂,底下人测的是对还是错,怎么知道呀?万一,这些人糊弄我呢?”
天乾帝失笑道:“难不成你作为皇子还亲自下田去测一测?”
“可我想知道呀,父皇,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咱们做做呗,我也想知道一个圆,怎么知道它多大?”
天乾帝模糊地回想起有个圆率来,但是究竟多少,却记不起了。
萧弘已经乖觉地替他磨好了墨,正睁着眼睛看他。
“惜朝说,这个不难的,他说二舅舅都写了方法。既然惜朝的爹能算,我的爹一样能算,父皇比二舅舅厉害多了,是不是?”
这种高帽平日里天乾帝戴的很舒服,可今日,他瞧着卷子上几道算圆田面积,扇形面积以及最后的弓形,忽然隐隐有种熟悉的紧张感。
稍微回想一下,却是当初给萧弘解莫奈何时的那种压力。
同样的是萧弘带着崇拜和期待的目光,似乎一点也不怀疑他的实力。
可问题是……没有度娘,没有谷哥,更没有作业帮,全靠一个大脑,天乾帝真心记不起来。
似乎又到了骑虎难下,爹的面子摇摇欲坠的时候了。
“咳咳。”天乾帝伸手端过边上的茶,然后微微皱眉。
茶凉了。
“皇上,老奴给您换一杯吧。”
黄公公很有眼力劲地过来,天乾帝点了点头,然而在杯子交接的瞬间,他漫不经心地给了黄公公一个眼神。
多年主仆,心意相通,黄公公瞬间心领神会,神色镇定地端着茶水下去。
不一会儿,一壶崭新的上好普洱端上桌面,黄公公给天乾帝奉上茶后,又给萧弘倒了一杯。
“虽说春节一过便是清明,可天气还是冷的很,大皇子喝点普洱暖暖身子。”
屋内碳火依旧燃着,可手指脚尖还是有些凉,萧弘捧着杯子,暖了手指。
卷子则暂时搁到了一边,待萧弘喝完茶,想起来时,忽然一个小太监进来说:“皇上,长秋宫来报,说是林嫔娘娘晕倒了。”
天乾帝一下子站起来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估摸着半个时辰前。”
“朕去看看,弘儿,你先回去。”不等萧弘说话,天乾帝已经离了龙案,两步之后不忘回头对他说,“那卷子,你放着,朕明日再派人送到景安宫。”
说完,人就出了清正殿,似乎非常急切的样子。
萧弘愣愣地望着大开的殿门,叫住黄公公,“不过是个嫔,父皇怎么这么着急,很得宠吗,怎么还要亲自去看?”
“是,是啊……”是个什么,皇上一年能去几次呀。
黄公公摇着头跟了出去。
一出门,一个侍卫低声问道:“黄公公,这急报……”
黄公公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萧弘没跟上,赶紧说:“留着,下次用。”
天乾帝出都出来了,连御辇都备好,这会儿说不去也太刻意了些。
只好去了后宫,往长秋宫走一趟,关切几分。
林嫔简直喜出望外,病都好了。
“臣妾一到冬日手脚发凉,太医说小产后气血太虚造成晕厥,得花点时间多补补,将养着了。多谢皇上关心,皇上能来,臣妾实在没想到,真是太高兴了,皇上……”
林嫔小鸟依人,尽诉相思之苦。
天乾帝还记挂着清正殿那张卷子,硬着头皮敷衍了几声,赏赐了一堆好药,嘱咐多多休息,便走了。
坐下到站起不足一刻钟,可就是这样,长秋宫还是招了后宫不少红眼。
这前头刚晕,后脚皇上就来了,不是真关心是什么?
平日里倒也看不出来,没想到这么受宠,难不成这位林嫔才是皇上心里人?
各种猜测乱起,后宫又起了波澜,谁也不知道这纯粹只是一个借口而已。
天乾帝坐在桌前,盯着那卷子喝茶。
黄公公瞧他犯愁的模样,便问道:“不若老奴出去问问,有谁会算学精通一些?”
天乾帝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你能去问谁,看小门的还是看大门的?或者跟你一样的奴才?”
如今春节,百官还在家中放假,内阁都是空的,轮值的也就禁军侍卫,以及太医,内务府各司罢了。当然宫女和内侍也在,但这些人全部加起来估摸着比天乾帝自己都不如。
黄公公便犯了难,“这……该如何是好?”
“弘儿这小子,喜好与别人不同,尽琢磨些奇怪的东西。”天乾帝忍不住有些埋怨。
一般人的爱好不过是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这类高雅之物,就是天乾帝不懂,看得多听得多也能交流个一二。
而萧弘呢?玩个玩具得用巧劲,请教问题都得动脑经,天乾帝觉得这个儿子,真是令人又爱又恨,很想抓过来狠狠打几下屁股。
黄公公小心地瞄了眼天乾帝的脸色,虽然有些恼可并不怒,仔细瞅着其实还有点欣赏。
于是道:“大皇子脑子动得快,心思灵活,有股钻研劲儿,可宫里头没人能陪他,贺伴读又回了府,只能来找皇上,是跟皇上亲近着呢。”
这不用说,天乾帝也感觉到了,萧弘在他跟前是越来越没个拘束,心里有话便敢说,虽然有些放肆,可真性情,在宫里难能可贵。
天乾帝是喜欢这样的萧弘,所以他下意识地在鼓励也在保护这份父子间珍贵的亲昵和默契,一直只有佯怒和笑骂,严厉的话没有说过。
“不知道弘儿这样能保持多久,皇家,总是少的。”他叹道。
黄公公默然,他陪着天乾帝长大,那时候夺嫡哪儿还有父子兄弟一说,面上和言善语,背后狠手照下不误,权势的面前这些都是笑话。
“派人去一趟谢家,朕听谢老曾头疼说过,他孙辈的老三不愿科举,就想着到处游历,老二虽做了官,可回家就鼓弄着算学,朕不会,想必那谢老二总该知道如何解的吧?”
黄公公道:“是。”
谢二莫名其妙地从书房里被唤了出来,接着一张纸递到跟前,只见一位带着毡帽,还未解下披风的公公笑着对他说:“皇上听说谢主事善于算学,正好,这份卷子里的题还请谢主事帮帮忙,他老人家急着要,您现在赶紧做,做完了杂家好呈给皇上交差。”
谢阁老也在,这大过年的,宫中冒着寒夜急匆匆来人,以为有何要紧的事皇上需商量,连官服和马车都让人准备好了,没想到……
谢阁老再好的涵养一时半会儿也回不过神来,只能叹道:“那现在就做吧。”
谢二拿着卷子,眉头忽然皱起来,神色有些疑惑,于是对着清正殿内侍说道:“敢问公公,这出题人可知是谁?”
内侍思索一下说:“大皇子近日迷上了算学,皇上便想到了谢主事,不知您可否解?”
大皇子,谢阁老眉头微微一动。
谢二点了点头,“能解,不难。”
内侍闻言松了一口气,“那真是太好了,您请便,另外皇上交代请您将解法也一并写出。”
“是。”
本就只是简单的几何,只要知道方法,很快就有答案。
只是还要写解法,谢二不知道大皇子的水平,不过听说年纪不大,想必得写地详细一些,于是又是画图又是标注,洋洋洒洒好几张才将各题的过程和原理写完,废了不少时间。
内侍拿到卷子和解法,小心地收起来,然后一拱手,又匆匆离去。
谢阁老于是便问:“那卷子有问题?”
谢二说:“是惜朝出的,笔记一样。”
谢阁老沉眸一想,“他给大皇子出题,大皇子交给皇上求解,这是为何?”
谢二看着他祖父道:“您都想不明白,孙儿就更不明白了。没事的话,孙儿就先告退了。”
谢阁老想的比旁人多一些,不过饶是他人生阅历丰富,也想不明白,这不过是贺惜朝给萧弘找的借口,与天乾帝交流感情罢了,没别的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贺惜朝:有些事大人想的就是太复杂,摊手
遥:……你好意思说别人?
第45章 课上抽背
临寝前, 天乾帝终于等到了他的卷子答案。
分解之详细,就是之前没映象, 如今也知道怎么做了。
他给了谢二高度的评价,第二天, 附上答案, 让人将卷子送到景安宫去。
来人还说:“殿下, 皇上交代, 您若是不知这答案怎么来的,可以去清正殿询问。”
这是一点也不怕萧弘去问,显然胸有成竹,可惜萧弘不是傻子, 回到景安宫躺在床上琢磨了一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那一瞬间, 英明神武无所不能的爹, 在萧弘的心目中去掉了后面一个形容词。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说的是谁哟?”他躺在床上嘀咕着。
当最后一张卷子到达贺惜朝手里,元宵节就要到了, 意味着这个长假收尾。
贺惜朝依约再一次拜访了谢家。
他翻着笔记, 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得谢阁老点评, 惜朝荣幸之至,也多谢哥哥替惜朝着想。”
谢三摇了摇头,叹道:“怎么什么都瞒不过你, 我是真爱你的才能,才将笔记跟文章交于祖父一看,祖父对你的评价极高。惜朝,你老实告诉我,真的不打算拜师吗?祖父看起来很心动,你瞧,点评都是他写的。”
贺惜朝说:“现在还不是时候。”
“为何?”
“我是大皇子的伴读呀,谢家……最好不要牵扯到这里面来。”
贺惜朝一说,谢三想起祖父的那声“可惜”,于是就不再劝了。
“我年纪还小,就是过了院试,还有乡试,会试,殿试等着我,并不着急,谢阁老想必也考虑到这点。”他将笔记合上,看向外头红梅说,“惜朝虽然没见过谢阁老,可见到这份点评,其字字珠玑,切中要害,也让人分外感动。要不是……”
他摇了摇头,没再接下去,反而笑道:“怪道人说入谢府一趟,胜读十年之书。”
“那真是惭愧。”谢三哭笑不得说,“不过的确祖父轻易不收文章,既然留下点评,定是仔细看过,认真解疑作答。对了,惜朝,祖父之前提过,你若来了,可以见一见他,是否需要我领路?”
贺惜朝微微一愣,没想到谢阁老对他这么感兴趣。
这是件好事,可还是那句话,不是时候,于是他起身道:“今日天色不早,明日元宵佳节,不便许久打搅,待下次,惜朝定然郑重拜谢阁老。”
既然这位谢阁老对自己有意,而自己却没法回应,那还是彼此保持个神秘感,吊着胃口比较好。
现在是招惹不起这位天子重臣,等将来萧弘羽翼丰满,到了需要的时候,他是不会错过这个机会的。
贺惜朝心里的算盘打得劈啪作响,脸上却镇定自若。
谢阁老递了橄榄枝,贺惜朝不接,谢三也不再多说,只是有一个疑问。
“这话应该是祖父来问你的,不过你不去,哥哥也不勉强。前晚宫里头来了个内侍,带来一张算学题,说是大皇子最近对算学着迷,请皇上帮忙,可听二哥却说是你出的题,你们这是唱的哪一出?”
这件事贺惜朝还真是不知道,不过想想瞬间明白了,只叹道天乾帝真是被逼的走投无路,只能场外到宫外求助。
既然这问题是谢阁老问的,贺惜朝便实话实说:“春节长假闲暇时多,皇上愿意陪着大皇子解题,这副父慈子孝的画面不是很美好吗?”
“他是这么说的?”
“孙儿未增添任何字句。”
谢阁老点点头,叹道:“非池中之物啊!”
“祖父何意?”
谢阁老摆了摆手,“他既然觉得不是时候,那再等着就是,可这个孩子……他是在默默地扭转大皇子的困境,挣扎出一条通天之道来呀。”
大皇子作为嫡长,本身便是最有力的皇位继承人,只要皇上喜欢他,不管之前如何被废太子,他依旧是毫无悬念的储君,贺惜朝看得清楚,所以才让大皇子接近皇上,重新得到宠爱。
可是怎么接近,却是个学问,而请教便是最好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