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二狗斜瞄了他一眼,往后拉开了点距离:“想知道?你可以亲自去问问。”
从他身后伸来一只手,将邬熙靠的太近的头无情的推远了一些。
邬熙在看过来时,魏争正冷冷的注视着他,他高大的身躯靠过来半圈着陈二狗,无声的宣誓着主权,邬熙耸了耸肩,在他冷漠的注视下,嬉皮笑脸的跑到门口逗小女孩儿去了。
魏争却凑近陈二狗没头没脑的道:“他那胎记还没我月牙的一半好看。”
他故意把声音放的很大,就连角落里的宋守山和申均延都侧头看过来,邬熙却似没听见自顾自的和小女孩儿说着话。
见邬熙没反应,魏争没意思的啧了一声不再说话。
众人终于在盼星星盼月亮中等来了日落,这荒山顶上的难民,除每日抢食时有几分生气,大多时候都是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
天还没有黑透,空中乌压压的飘着几朵暗云,遮天蔽日的盖在头顶,几人悄悄从破旧的帐篷内溜了出来,一前一后往大门口去,路上的难民们,无不是目光无神的看着他们。
看守的难民们正百无聊赖的靠在木桩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邬熙带着众人隐在不远处的一个隐蔽角落:“还要在等一等,大概一刻钟的样子就会换人。”
众人隐蔽在角落里紧紧注视着前方,宋守山在后面拉着小女孩嘱咐:“割断绳子就赶紧跑,如果被人发现了,就别管我们,只管逃命,知道吗?”
小女孩儿没说话,她从他们发现她那天起就很少说话了,仿佛这个功能在她身上已经退化了。
一刻钟很快过去,陈二狗几人清晰的看到木桩上的难民打了个哈欠往木桩下走。
“时间到了!走!”,邬熙带着几人从角落出来,大门口可没有隐蔽的地方,已经有好些个难民向他们这边看了过来。
众人托着小女孩儿,让他踩在自己的肩膀上,在把她往上一推。
本就瘦弱的身子,轻松的翻上了木桩顶。
邬熙:“快去,绳索就在木桩下面,你只要割断它就行。”
木桩后的不远处,已经传来脚步声,换守的难民比想象中来得要快,小女孩儿不敢耽搁,顺着阶梯往下走,她手中握着小刀,大概往下走了七八米的样子,一条由几股麻绳扭成的绳索出现在眼前。
它一端长长延伸着固定木头堆砌的大门上,只要割断它,大门没了绳索的拉力,就会顷刻间绷颓。
“来人呀!有人要逃跑!快来人啊!”,木桩围着的栅栏内,邬熙刚把小女孩送出去,一个离他们不远的难民突然大叫起来,引的周围人纷纷侧目。
他站在破烂的帐篷外,一缕缕油腻的发丝遮盖了他半边脸,此刻他正对着他们挤出一个扭曲的笑容。
邬熙认出了他,在他的印象中,这是个相当有责任感的男人,只不过可惜的是,这个男人的妻儿,正在前不久被人吃掉了,他还清楚的记得,这个男人最初的样子,抢了吃食尽数都留给了他的妻子和孩子,有时候他甚至只把那黄白汤汁拿来轻轻抿一小口,就又舍不得在递回去,可这么多张嘴,仍是不够吃,他曾经差点饿死了,还是自己往他口中塞了不少虫子,才将人拉了回来。
这男人活过来后,好像变了很多,邬熙只记得他加入了吃人的队伍,把那些没有还手之力的老弱病残们拆吃入腹。
直到某天,他回到帐篷时,只看见一地残肢碎肉,几个人正围坐在他妻儿的尸体旁边大快朵颐,好像从那个时候起,这个男人就变得阴郁和没有存在感起来。
此刻,这个男人正像个尸体般对着他们狞笑,宋守山有些不可置信,他们这样做分明是在帮这些人,眼前这个男人是疯了吗?
对,他疯了,他张开一张血盆大口,恶狠狠的对着众人吼道:“你们为什么不早点?你们早点她们就不会被吃了,都怪你们,你们一个也别想逃,哈哈哈。”
他疯狂的大笑着,周围的难民们都只是麻木的看着这边瑟缩着肩膀。
木桩外的脚步声明显快了,“该死!”,申均延上前一拳将那个男人打翻在地。
“小丫头!还要多久?”,邬熙焦急的对外面喊道。
小女孩手上的绳索太粗了,到现在才割断了三分之一,她没有回答邬熙的问话,反而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她的双手已经被粗糙的绳索磨破,血珠正顺着她细瘦的手腕往下滴。
快点,再快一点,脚步声越来越近,仿佛就在她身边响起。
“这里有人!抓住她!”,她被发现了,可绳索,还没割断,还差一点点,那些拿着武器的难民们向她奔了过来。
小女孩手下连停顿都没有,她唯一的目标就是割断绳索。
邬熙几人在围栏内焦急的踱步,此时明显已经过了换岗的时间,按平时,这个时候木桩上本该早已换好了人,可此刻除了围栏外不时传来声响,木桩上一个人影都没有!
“一定是出事了!”,邬熙话音刚落,突然,从木桩下鲜红的血液渗了进来,木头堆砌的大门依然纹丝不动。
她失败了,还把命也丢了,这个认知让宋守山忍不住后退一步,他如梦初醒般,给了自己一巴掌,他怎么会让个孩子去做这种送死的事,他还是人吗?他不过是个懦弱的畜/生。
申均延见不得他这般自虐,伸手紧紧将宋守山拥进怀中,“没事的,没事的,不是你的错。”
被打翻在地的男人发出大笑,他像是看了一出最好看的喜剧般,不断锤着地面,尽管他此刻脸上血沫横飞。
陈二狗一言不发,只是走上前去,对着瘫在地上的男人面门狠狠踢了一脚,将他几个牙崩飞出去。
男人鼻梁骨被踢碎了,肿了好大一片,看起来分外滑稽,艰难的转过头,他脸上全是血沫,陈二狗此刻周身淡漠的气质尽数退进,只剩透人心肺的冰冷,他就这样冷冷看着瘫在地上的男人,像是看穿了他的灵魂般,吐出一个事实:“懦夫。”
“我不是,我不是!你凭什么这么说?我尽力了!我真的尽力了!我想救她们的,可我养不活!”,那男人再也笑不出来,他竭斯底里的吼着,因为他想起来了,那个他竭力说服自己忘掉的事。
那天他明明可以阻止的,他看着那群人进了他的帐篷,他听见他的妻子被人按在地上挣扎的声音,他的孩子一直哭,一直哭。
他起初是想去救的,他永远忘不了,他进来时女人看着他欣喜若狂的表情。
可他太饿了,这两个人像寄生在他身体上吸血的巨虫,他每一天,每一天都吃不饱,睡不好,那一刻,他突然厌恶起来。
这两个人心安理得的吃着他带回来的肉,可从来不问他哪里来的,凭什么就要他一个人承担呢?没人知道他整晚整晚的睡不着,那些他吃过的人,每到夜晚就从一块块碎肉拼接起来,撕破他的肚子爬出来。
而他每天晚上惊醒时,看向一旁女人恬静的睡颜,他都会产生一种掐死她的冲动,因为她们,他才会去吃人!当你深陷地狱中心时,你本就是恶魔。
他看着那些人捂住她的嘴,按住他挣扎的四肢,一口口从她身上撕下一块块附着黄色油脂的肉块,他竟然分泌出唾液,这让他现在想起来都忍不住舔舐嘴唇。
他在她惊恐、绝望、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加入了他们,他想,自己养了这么久的东西,怎么能便宜了别人呢?所以他吃的最多!最狠!直到她身上最后一块完好的肉,被咬下来,她瑟瑟发抖的身体才终于停止挣扎,而她的孩子,味道可要比她鲜嫩的多了。
他反驳的话,不知是说给谁听,当然,也没人在乎,那个踢他的冰冷男人已经走远了。
男人艰难的翻了个身,仰躺在地上,头顶的天空那么黑,星星却那么亮,他们一闪一闪的,散发着微弱的光。
可这犹如坟场的荒山顶,是不应该有光的,或许曾经他也渴望期盼过,可最终还是被现实掐灭了。
“呵呵,你们逃不掉的,一起死吧。”
他自言自语着,好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因为一旦逃出了这荒山,他该怎么面对即将到来的现实呢?他从来没有说过,从那晚开始,他那些鲜红粘稠的梦里,那些碎掉的人,最后都一块块拼凑成了他妻子的样子,也是从那天开始,他在也无法真正的睡上一场好觉。
他侧头往那顶破烂的帐篷看去,外面摆着一双破布拼凑的烂鞋,他恍然如梦的想起来,那是他妻子用仅有的一点布料做给他的。
第32章 宋守山之死
“轰隆!”,一声巨响,忍不住让山顶的难民们纷纷侧目,硕大的用木材堆砌的木门,在众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下轰然坍塌。
它直挺挺的向内倒过来,重重的拍在地上,击打起漫天灰尘。
宋守山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在弥漫的灰尘中,一个瘦小的身影正站在大门口,她做到了,她把绳子割断了
她身上已经挨了几处刀口,此刻正涓涓冒着鲜血,可她的身边却躺着一具难民尸体,那尸体上有不少伤口,像是被人毫无章法的乱戳出来的,鲜血从他趴伏的身下浸透蔓延出来,流到了围栏内。
她的对面,正站了不少手持武器的难民,每一个脸上都如临大敌。
邬熙率先反应过来,他大吼了一声:“趁现在快跑!”
这一声高呼,犹如投入热油中的一瓢冷水,噼里啪啦的炸开了锅。
难民们似乎看见了逃离地狱的出口,那麻木的表情,随着离大门越来越近而恢复了一丝生机。
全都争先恐后的往门外跑,这些人也只顾着逃命了,根本没人注意脚下的情况,瘫倒在地的男人,被无数双脚无情踏过。
他艰难的爬到那双破布做的布鞋旁一伸手紧紧将它抓过来按在心口。
他也不知道为何要这样做,他只是跟随本能的将它抱紧。
他的手被踩断了,脚也被踩折了,胸口被踩的凹陷下去,无数双脚在他脸上身上踏过,他竟然从疼痛中感到一丝诡异的快/感。
没有人去在意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男人紧紧抱着那双布鞋,朦胧中看见一个女人牵着孩子站在旁边诡异的笑着对他说:“你活该!”
他想伸手去够一够,可那个女人却牵着孩子头也不回的离开,只留他被一脚脚踏入烂泥里。
陈二狗他们也跟随着奔涌的人群往大门外逃去,离青山镇不远的驿站,哪里驻守了宋守山带来的侍卫,他消失这么久,一定会有人来寻,他们只要逃出这里就好。
前方奔涌的人群已经跑出了大门,他们大叫着吼着,表达心中的庆幸,他们一鼓作气的往山脚下跑去。
突然,跑在最前方的一个男人,身体一顿,一头栽到下去,他胸口涌出大片大片的血花,他脸上还维持着逃出生天的轻快表情,可下一刻,他的生命永远停留在了这里。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倒下,他们身上插满了一支支箭羽。
离他们不远处,站了一群衙役,他们每一个手中都拿着弓箭,锋利的箭尖直指着他们。
这些衙役的后面站着赵县令,他正阴沉着一张脸看向这边,他的旁边站着一个气喘吁吁的难民,想来就是他通风报的信了。
难民们局促的站在一起,最开始被压迫的麻木又浮现了出来,甚至还有人夹杂着懊悔。
“把他们给我赶回去,谁敢踏出一步,就直接动手!”
难民们不敢在逃,衙役手中拿着弓箭一步步把他们往围栏内逼。
陈二狗几人混在人群中互相对视了一眼,这是逃走最好的时机,难道就要这样错过吗?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困在围栏里迟早会被饿死,现在冲出去说不定还有机会,左右都是个死,我不想在回到哪里去了,不如大家一起冲出去吧。”
“你说的对,左右都是一个死,还不如跟他们拼了!”,在这种时候,有人出来带头,这就会像一点零星的小火苗飘落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带着毫无头绪的枯们瞬间演变成熊熊大火。
都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或许是被逼至绝境的反击,也或许是陷入地狱太久的无所畏惧,尽管有那么一小部分人选择了放弃,退回围栏内,可更多的,却选择为生机搏一搏。
陈二狗几人混在人群中往外突围,一道道箭雨从头顶射下来,利器破开血肉的声音此起彼伏,在惨白的空中爆裂出炫目的血花。
有人倒下,立马就有人补上,被围困时每日每夜的担惊受怕,食不果腹时的绝望哭喊,在这一刻爆发出来,当人连死都不怕时,他们就成为了无往不利的存在。
赵县令似乎是被这种阵仗吓傻了,他没想到这些人竟然能这么疯狂,他屁滚尿流的躲到衙役后面,一面指挥着射箭,一面在后面破口大骂。
申均延护着宋守山,宋守山又护着小女孩随着人群往前奔涌,簌簌的箭雨落在他们四周,可这箭实在是太多了,他顾得了这边就顾不了那边。
在纷乱的人群中,宋守山和申均延被冲散了,申均延刚刚把射过来的几只箭羽打飞,再回头时,宋守山已经被人群带着冲到了前方。
他一手拉着小女孩,跌跌撞撞的混在人群中,发丝散乱的搭在额头,他根本顾不上人群的冲撞,只能勉强将怀中面色惨白的小女孩护住。
“守山!”,申均延向他大喊了一声,奋勇往他那边靠近,宋守山似乎听见了,他抬头往人群中寻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