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夫人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露出一个高傲的微笑:“你很聪明,只不过在绝对的权威面前,你这点聪明不足为道。”,她顿了顿又看了魏争一眼,这才回头对着跟来的丫鬟说道:“走吧。”
等魏夫人走了后,小院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陈二狗本以为这平静会一直维持下去,至少不会来的这么快,可有时候偏偏就是这样,暴风雨在无声无息中就已悄然到来。
他起初是去镇上的集市买东西,可他走在路上发现不时有人对他指指点点,后来再去摊位上买时,竟没有一家愿意把东西卖给他,他接连试了好几家,都是如此,就连那偶尔挑着担子来青山镇卖菜的农户也是绕着他走。
陈二狗微挑眉,他突然对魏夫人那句“在绝对权威面前,这点聪明不足为道。”有了些了解。
在集市逛了一圈无果,他只得提着篮子回家,好在家中还有些存货,也不至于立马就断了粮。
魏争去了私塾还未回来,陈二狗想着还是不要把这事告诉他,大不了明日他在起早些,到隔壁镇上看看。
但魏夫人的手段只是这样吗?当然不是,他前脚刚回了小院,后脚就有人找上了门。
“开门!开门!”,木质的门板被拍的砰砰响,陈二狗把门拉开,小院外正站了几个魁梧的汉子,他们手中都不约而同拿着编织的背篓、簸箕等。
“有事?”
其中一个汉子拿着手中的簸箕就砸到陈二狗身上:“你看看你卖的什么玩意儿?”
陈二狗捡起来一看,簸箕下方破了个大洞,洞口边缘一看就是锋利器具割成的,况且陈二狗很肯定他并不认识眼前这些人,在说他已经很久没有编过东西来卖了,只怕是这些人找些莫须有的罪名来挑事的。
“我不认识你们,这也不是我卖的。”,他如实说道。
那汉子却不依不饶,一手推在他肩上:“你说不是你就不是你?这东西我就是在你这儿买的,你要么赔钱,要么我就把你们这小破院子给砸了!”
“对!”,剩下几个汉子一起起哄道。
路过的行人纷纷向他投来同情的目光。
陈二狗脸色也阴沉了下来,他不着痕迹的冷笑一声,侧身让开一条缝:“赔钱可以,你们一个一个排队进来领吧。”
那几个魁梧的汉子面面相觑。
“怎么?难不成我还打得过你们?”,陈二狗看他们猥琐的样子,不竟冷嘲了一下,这几个人想想也是,这才颠颠跟在后面进来了。
第一个进去的人,很快就扬着笑脸满意的走了出来,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最后陈二狗才叫了带头的人进去。
他坐在位置上,把一枚铜板推过去,细瘦的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示意他拿走。
领头的汉子原本以为今日宰了只肥羊,欣喜贪婪的表情却看见桌面上只有一枚铜板时,脸唰的黑了下去:“你什么意思?拿一枚铜板打发叫花子呢?”
他可是看见先前进去的人,每一个出来时,腰间都塞了个鼓鼓的钱袋,怎么到他这里,就只是一枚铜板了?
陈二狗却很无辜的往椅子上一躺:“我就这么多银子了,这还不是要怪你的同伴吗?他们全都拿走了,最后自然就只剩这枚铜板了。”
领头汉子面色十分难看,他感觉自己被人耍了,他将桌面上的杯子一把扫在地上碎了个粉碎:“你不赔钱,我就拆了你的房子。”
陈二狗十分淡定的看他发疯,等他说完他把钱袋拿起来往桌面上一倒。
一锭碎银咕噜噜滚了出来:“就这么多了,你一起拿走吧,剩下的你去找外面那些人要吧,如果你还不满意。”,陈二狗站了起来,拂了拂袖子,身子往旁边一让道:“那你就拆了吧,只是去迟了,只怕你的那些同伙们可就把钱藏起来了。”
那汉子气的胸口剧烈起伏,他确实担心那些人会把钱藏起来,毕竟这些人也不过是才结实的。况且面前这人一副淡漠的样子,就算把他屋子拆了,也未必得的了一两银子,况且,那个女人也只是说给他一点教训而已,如果事情闹大了,他也不好交差。
想到这里,汉子一把拿过那锭碎银,当然,那枚铜板他也没落下,临走时他一脚踹翻了桌子,上面的器具哗啦啦碎了一地。
“这个你忘了!”,汉子已经走到门口,听见声音他回头看过来,一个钱袋飞了过来,他一把接住。
陈二狗笑了笑:“分银子时没东西装怎么能行。”
领头的汉子带着人离开了小院,来到青山镇偏僻的一角才停下来。
几人腆着脸笑着围了过去十分自然的说道:“咋们也跟了一路了,领头的,分钱吧。”
被围着的壮硕汉子却一把将人推开,恶狠狠的道:“把钱都交出来。”
被推的人直接跌坐在地上,剩下几人也是看的一愣,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这领头的想要独吞?要知道他们进去后,那个人可是一分钱都没给他们,只是给了个装着枣子的钱袋,说是让他们等着分钱。
领头的壮汉看他们的样子,还以为这些人已经把钱藏了起来,忍不住破口大骂,随即这破口大骂很快就变成了斗殴。
第36章 二狗进京
青山镇有一片湖,湖水湛蓝干净,从湖泊中分出许多支流,贯穿着整个青山镇,就像它涓涓不息的命脉,滋养着一片土地。
陈二狗本以为这魏夫人最多也就是给自己一个下马威,想让他主动放弃魏争。
只是没想到,这魏夫人的手伸的远,连隔壁镇也没人卖东西给他,家里的存货眼看着就要见底了。
陈二狗甚至自私的想过带着魏争悄悄离开这里。
直到,他站在河岸边,不知从哪里伸来一只手,将他狠狠推进水中。
他不会游泳,铺天盖地的河水淹没过他的口鼻,他在水中挣扎着,他看见岸边围过来好多人,有的面露惊恐,有的幸灾乐祸,却偏偏没人下来救他。
他像一只落入深海中的猫,绝望挣扎的时候,无力的下沉。
水花四溅中,他好像看见了魏争的脸,他好看的吊稍眼睁的大大的,面色惨白而又惊恐,陈二狗看着他向自己奔过来,却被跟在他身旁的好几个男人死死扣住,他奋力挣扎,却被这些人叠罗汉一般死死压在地上,他在咆哮,他在怒吼,他双眼血丝暴涨,可他只能被死死按在地上,无能为力。
陈二狗的思绪逐渐飘远,四面八方的冰冷河水,从他口鼻中涌进身体里,瞳孔逐渐放大,力气被一点点从身躯中抽离,他逐渐停止了挣扎,任由自己一点点下沉。
鲜美的空气离他越来越远,眼前是斑驳的晕眩,他下沉又下沉,陈二狗甚至觉得自己已经触到了冰冷的河床。
突然,在他斑驳混乱的视线内,有人从上面跳了下来,他奋力的朝自己游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在灵活的一转,带着他浮出了水面。
“咳...咳咳,二狗!”,河岸边,魏争的手有些颤抖,他半抱着陈二狗的身体,拍了拍他的脸。
可怀中冰冷的身子毫无反应。
“二狗!醒醒!别吓我,陈二狗!!”
终于,躺在魏争怀中的人,发出了一声干呕:“咳咳...咳咳咳。”
从他口中呕出一口水,魏争却大大松了口气,这才觉得自己怕的浑身无力,他抱着人往上揽了揽,把脸贴在他冰冷的额头上。
从人群中迈出一位高贵的妇人,她站在水渍外冷冷的看着魏争,只说了一句话:“我让他死,他就活不了,这就是权利。”
魏争恶狠狠的瞪着她,妇人却不为所动,“我在青山镇的来云客栈等你。”
说罢这才带着人离开了。
后半夜陈二狗直接发起了高烧,身子滚烫的将身旁的魏争都烘出一层薄汗。
这场病来的汹涌,将陈二狗向来不错的身子都拖垮了一些,这段日子以来魏争沉默了很多,大多时候他都是坐在陈二狗床边不说话,不知在想什么,曾经那个欢脱的少年,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变了很多。
陈二狗每晚都会想方设法挽留魏争,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总是以陈二狗身子还没好为由拒绝,就算陈二狗脱/光衣服站在他面前,他能看的出来,魏争忍的很辛苦,可他最后还是忍住不碰自己,两人躺在床上,却心思各异。
终于,在陈二狗病快好的那天,魏争晚上主动抱了他,那晚他格外的热情,他们像两条即刻就会死去的蛇,狠狠纠缠在一起,在雪白的床单上为彼此绽放。
可第二日醒来后,陈二狗身旁的位置已经彻底凉透了,他像是已经知道般,静静躺在床上,带着斑驳红痕的手臂横过来盖在脸上,只露出个下巴。
一旁的桌面上,只留了一张纸,上面写着“等我三年。”
他深深吸了口气,保持着这个动作一动不动,似乎只要不去面对,这就不会成为事实般,可最后,直到日落了,那个人也没回来,他侧过身,蜷缩起身子,将脸埋进柔软的被子中。
后来他像个没事人一样过日子,那张纸,被他珍藏了起来,只是小院突然冷清了许多,以前就算没有魏争,偶尔汪畏之也会来窜窜门,可如今,这两个人都离开了。
一开始魏争几乎每个月都会寄来一封信,无非就是些家常,和相思之情。
陈二狗会把每一封信都认认真真收藏起来。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寄来的信越来越少,很多时候会隔好几个月才来一封,内容也从冗长的相思之情变成了一切安好。
陈二狗明白,世上没有永远长情的人,可这种事落到他和魏争身上时,他却不信,尽管事实在逼迫他认清现实,陈二狗仍固执的用他忙来为他开脱。
他觉得既然自己爱了他,那就该全身心的相信他,可这才第二年,那几月才来一封的信就已经彻底渺无音讯了,他也曾试着往回寄过,可每一封都石沉大海。
终于,在他的期盼中迎来了第三个年头,初春的青山镇,青石地面结了层薄霜,两侧的树枝还是光秃秃的,陈二狗却冒着寒气换了一身单薄的衣衫。
其实他可以穿的暖和一些,但今天不行,他想让自己看起来好看一点,因为今天是约定的时间,他等了三年,无时无刻不在盼着这一刻。
天还蒙蒙凉时,他就等在了城门口,寒气透过薄薄的衣衫直往身体里钻,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双手来回在手臂上摩挲了一下,再一次往城门外张望。
空荡荡的街道上连个鬼影都没有,城内路过的行人都向他投来看傻子的眼神,这个时节每个人都裹着厚厚的外套,除了他是一身薄衫。
时间悄悄从期盼中划过,很快各家各户都冒起了炊烟,陈二狗其实心中明了,能等到他的几率是多少,可他任然固执着站在城门口,他相信,只要他等下去,魏争就一定会来。
慢慢的天开始黑了,空中冰冷的气息逐渐凝固成一片片雪花,飘飘洒洒的落满肩头。
青山镇的街道上已经空无人烟,谁又会在大雪时逗留在外面呢?
城外的街道上终于传来了马蹄声。
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骑着马踱了进来。
“你是陈二狗?”,那男人坐在马上傲慢的问道。
陈二狗点头往他后面张望,却除了漫天的雪景什么也没有。
那男人从怀中掏出一个方方正正的大红帖子,也不下马,就这样弯腰递给他:“我是魏小侯爷派来的,他吩咐我给你带一句话。”
陈二狗怔愣的接了过来,大红色的帖子上一个大大的囍字刺的他眼睛发痛:“他说什么了?”
“魏小侯爷说当初是他年少无知,不懂感情,如今他已有心仪之人,大婚在即,三年之约就此作废吧,也祝陈公子早日觅得良人。”
陈二狗忍不住退后一步:“我不信,他怎么不来亲自与我说?”
“自然是不想在与你有纠葛。”
天寒地冻的天气,把陈二狗身上所有热气都带走了,单薄的衣衫此刻仿佛成了最大的笑话,他嘴唇被冻的乌青,十根修长的手指,指甲上泛着紫色。
魏争真的如那人说的那样吗?他不信,他不信!他怎么能信?三年来他盼呀盼呀,就盼着这天,等来的却是一张喜帖?
陈二狗回家把这三年来魏争写给他的信,每一封都拿出来仔细读着,从最开始的满篇相思情话,到最后一封的短短一句,“安好勿念。”
这每一个字眼都刺痛着他,都在提醒着他,魏争是真的慢慢从喜欢到不爱了,爱和不爱之间的差别太大,他想起来,魏争曾经吃醋时,将家里别人用过碗筷全部埋到后院的角落里,现在挖一挖还能把这些东西翻出来,怎么就不爱了呢?
他不能这么束手待毙,他不能看着这个他一手养大的孩子,变成别人的,他陈二狗向来不是个软弱的人,就算魏争真的不爱了,也不该是由一个旁人来告诉他,他要听魏争亲自说出口,他要亲自进京问个明白。
陈二狗将东西简单的收拾了一番,他回头看了看居住了这么久的小院,亲自动手将门封了起来,又到布庄买了几件最好的衣衫,将自己打扮的焕然一新,其实陈二狗长的不差,他是属于耐看型的,看久了才会觉得他长的好看。
他将那张喜帖塞进怀中,换了匹黑马,翻身上去时,还真有那么点味道。
进京的路途很漫长,再加上刚开春,冰雪消融,路实在是不好走,好在没什么人,速度到也不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