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将军——”萧霁宁都快忘了上次在顺王府时,京渊对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态度,他和京渊相处时间长了,久而久之就有了些习惯,比如一见他就下意识地扬手打了声招呼。
而京渊原本肃冷的面容,在听到萧霁宁的声音后却忽地柔和了下来,他勾起唇角朝萧霁宁走去:“殿下这是刚从甘泉宫出来?”
“我去看了下母妃。”萧霁宁点头说。
他见京渊的目光停留在穆奎手里的食盒上,便对京渊说:“京将军巡视宫中辛苦了,这些糕点就送给京将军你吃吧。”
穆奎:“……”
他方才什么都没听到,他什么都不会说的。
“这些糕点——”京渊闻言挑高了眉梢,“应是出自纯太妃之手吧?”
嚯!
萧霁宁没想到京渊这都能看出来,只能承认道:“是的。”
京渊又道:“那殿下就这么送我了?”
萧霁宁又开始哄骗他了:“就当上次你请我吃桃花糯的回礼吧。”
京渊嗤了一声,好笑道:“殿下这招借花献佛,用的倒是得心应手。”
那他总不能告诉京渊,他不想吃纯婕妤做的点心吧?
萧霁宁还想说些好听话来蒙哄过关,只是他刚刚张唇,就感觉肚子忽然有些发疼。
第59章
痛感起初并不强烈, 就像有时候吃错的东西,肚子不适的咕咕两下。
可是……他没吃什么东西呀。
早膳是在顺王府里头喝的小米甜粥, 之后萧霁宁就来了甘泉宫, 在纯婕妤那他什么都没吃。
萧霁宁蹙着双眉,抬手抚住胃部,想要缓解这阵不适。
京渊看到萧霁宁略显痛苦的神情怔了下, 立刻上前将手搭在萧霁宁的肩膀上,低声问他:“殿下,你怎么了?”
“我……”萧霁宁眼巴巴地仰起头,想要和京渊说他有些胃痛,可是他刚吐出一个字, 忽地就感觉浑身的力气在一瞬间都被抽干了般,眼前的世界也陡然开始天旋地转, 迫使他整个人向前栽倒。
而之前那还能忍受的痛处也在这一刻骤然加剧, 仿佛有柄利刃来回刺入他的腹腔,将里头脆弱的内脏尽数搅烂,因此萧霁宁张开嘴唇,逆流而上的腥甜液体要比他的话语更先涌出喉咙。
京渊早在萧霁宁身形开始打晃的刹那就上前抱住了他, 少年的身体并不沉重,柔软而温暖——像他口中不断呕出的鲜血, 温热而让人心颤。
这是京渊第一次这样亲密的抱住萧霁宁, 然而此刻的京渊无暇再去思索其他,他半跪在地上,让萧霁宁能够躺在他的臂弯里, 脸色阴沉而难看,但是唤着萧霁宁的声音却是轻缓柔和的:“……殿下?”
“王爷?!”穆奎也瞪大眼睛,等回过神来后立刻跪下,膝行到萧霁宁面前语带哭腔,慌张道,“京将军……王爷他这是怎么了啊?”
而京渊还能保持镇定,可是他揽着萧霁宁后背的手臂却在颤抖,他问穆奎:“他吃了什么?”
“我想想、我想想……”穆奎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早乱了心神,还在思索萧霁宁今日吃过的东西。
京渊却等不及了,高声喝道:“他在纯婕妤那吃了什么!”
穆奎颤了下身体,捧着食盒道:“王爷他什么也没吃啊!纯太妃给他的糕点还都在这,动都没动过呢。”
“不是纯婕妤给他吃的。”京渊咬牙道,纯婕妤不可能给萧霁宁下毒,她疯了才会这样做,“你好好想想,或者他喝过什么东西没有?”
“喝过什么?有、有!”知道眼下这样的情况他更不能急,深深吸了两口气后,忽地睁大眼睛道,“殿下他喝了几口茶,那茶是纯太妃宫里桌子上的,但是茶是贤太妃给王爷倒的。”
京渊得到了答案,便将萧霁宁从地上横抱起朝宫外走去,随后对穆奎说:“你马上去甘泉宫把这事告诉纯婕妤,把殿下喝过的茶、水杯全部带出来。”
穆奎立刻从地上站起,朝甘泉宫奔去:“是……”
京渊则抱着萧霁宁迅速上了宫门外的马车,让马夫赶紧往顺王府赶。
萧霁宁躺在京渊的怀里,疼得浑身直颤,一句话也说不出,下意识寻求保护而抓住京渊衣裳的手指也是无力松散的,直到京渊握住了他的手指,将他整个手掌都包裹在自己手心里时,萧霁宁才发现他的手寒冷如冰,不然他不会觉得京渊手里的温度是那样的暖热。
萧霁宁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思绪也是混乱飘忽的,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京渊掌心的温度,他半阖着眼帘,怔怔地望着京渊。
这一刻京渊脸上的神情是萧霁宁从未见过的,他愣愣地望着自己,像是从没见过这么多殷红的鲜血一般,无力又恐惧地垂眸望着他。
而后他抬手碰了碰他的脸颊,俯身低头抵住他的额,笨拙地安慰道:“别哭别哭……殿下你别哭……”
京渊这样说,萧霁宁才知道自己哭了,难怪他觉得自己视线渐渐有些模糊,什么都看不到了。
不过萧霁宁还能听到声音,他能听见血液不断从他喉咙里喷涌而出的咕噜声,京渊因为和他离得太近,他的脸上和手上也都沾满了他的血液。
京渊还在轻声安慰着他,但是萧霁宁渐渐的已经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了,那股不曾停歇折磨着他的痛楚也在远离他,萧霁宁感觉自己仿佛躺在一片云上,整个人都是轻飘飘的,仿佛漂浮在空中一般,找不到任何着力点。
这种感觉对于萧霁宁来说一点也不陌生。
因为他曾经经历过,那是上一辈子他出车祸的时候。
他清楚这种感觉——这是在逼近死亡时才会有的感觉。
所以说他要死了吗?
但是他……好像还不想死。
这个念头仅停留了一瞬,萧霁宁便彻底坠入黑暗。
而在赶往顺王府的马车上,京渊还在迭声和怀中的少年说着话:“没事的,殿下……你不会有事的。”
他将少年鬓角被涔涔冷汗打湿的碎发拨到耳后,不断呢喃的话语不知道是在安慰少年,还是在安慰自己,可是他怀里的少年却在如离水的鱼儿猛然抽搐两下后,就彻底没了动静。
京渊低下头,怔忡地看着被他抱在怀里没有了任何声息的萧霁宁,那一刻,京渊也觉得他的心脏蓦然停止了跳动。
“……萧霁宁?”他有些愣神,和不知所措地喊着少年的名字,这每一个字单独拎出来,都是再平凡普通不过的字,可是它们碰在一起后,京渊却很难将它们念出口,就如同那些字都带着他难以承受的重量一般。
他也不敢去探萧霁宁的鼻息,去确认少年是否还活着,仿佛他只要不这样做,萧霁宁便永不会死去。
“萧霁宁。”京渊又喊了一遍少年的名字,他怔怔地说,“你别睡,你睁开眼睛……再叫我一声‘京渊哥哥’,你想要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你知道的,我从不骗你,说到做到。”
“你不想叫我也行,你睁开眼睛。”
“……就算我求你了,好不好?”
京渊想要说些软话哄人,可他从来没哄过人,又或者他自己也慌了,已经不知道该怎样去乞求怀里少年,让他再坚持一会了。
所以萧霁宁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就在京渊沉默的时候,马车停了下来,马夫和他说:“将军,顺王府到了。”
京渊开口,声音是他自己也不知道沙哑:“江云哲在吗?”
马夫压低声音,小声道:“江大夫得了您的吩咐,已经在顺王府候着了。”
京渊抱着萧霁宁下车,身体也晃了两下。
马夫见状立即上前:“将军?”
“我没事。”京渊避开马夫,生怕他碰到怀里的人,“让他赶紧来救人。”
马夫被京渊阴鸷森寒的眸光一扫,立刻低下头应声道:“是。”
“萧霁宁……”
“你醒醒……”
萧霁宁是被人叫醒的。
他意识模糊间,一直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他想睁开眼睛看看是谁在叫他,可是他的眼皮就像黏着胶似的根本就睁不开;身体也仿佛在朝着一个看不见底的深渊坠落,他只能胡乱地挥着双手想要抓住什么东西,好让他不要再下坠了。
最后,萧霁宁感觉有个人握住了他的手,那双手温暖而熟悉,而下坠感也在那双手握住他的刹那就停止了。
萧霁宁下意识地问他:“……我死了吗?”
有个声音回答他:“你身重剧毒,已经驾崩了。”
萧霁宁蓦地睁开眼睛:“真的吗?”
小蛋就和他说:“骗你的,你做梦呢?你又没登基,怎么会驾崩?”
萧霁宁:“……”
“唉。”小蛋开完了玩笑就是沉沉的一声叹气,“你是没死,我是差点被你吓死了啊。”
萧霁宁这才反应过来,他刚刚说的那些话都是在脑海内和小蛋直接进行的,而一直在叫他的人,大概就是小蛋。
而望着眼前熟悉的淡雪色纱帐,萧霁宁发现自己回到了顺王府他的卧房里。
可是这件卧房里似乎就只有他一个人?
穆奎哪去了?
怎么没有人来照顾他啊?
“我身体好痛啊……我怎么了?”萧霁宁很渴,想喝点水,他动了动身体想尝试坐起来,可脑海内和小蛋聊天很顺利,现实里他连张唇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萧霁宁觉得现在的自己真应了“手无缚鸡之力”这句话,随便来个人都能捏死他。
小蛋告诉他:“你中毒了。”
失去意识前的记忆逐渐被他回想起,萧霁宁蹙着眉头道:“难怪我会吐那么多血。”
“王爷!”
这时穆奎却忽然推开门冲了进来,扑在萧霁宁床前哭道:“王爷您终于醒了呜呜……奴婢以为您差点就——”
许是觉得那句话不吉利,穆奎最终没有把它说出来,他擦了擦眼泪感觉去扶萧霁宁:“王爷您现在觉得怎么样?要不要喝些水?”
萧霁宁没力气说话,只能微弱地点点头。
穆奎赶紧到桌前给他倒了杯水,端到萧霁宁面前时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自己先喝了一口,等了片刻感觉没什么反应,穆奎才去换了个新杯子,仔细擦拭后确认里头没一点儿问题了后递到萧霁宁嘴边:“王爷您慢点喝。”
萧霁宁看着穆奎这不同以往的动作,忽地反应过来:“我的毒……是贤妃下的?”
小蛋和萧霁宁说完他是中毒的话后,萧霁宁就开始思考自己到底是怎么中毒的,首先他觉得不太可能是顺王府里的人给他下的毒,因为他府里头的人都是他从宫里带来的,跟了他许多年,忠心程度不必多说,况且他每日的饮食都有专门的试毒太监。
后头他去了纯婕妤的殿里,也没吃过什么东西,纯婕妤也不可能给他下毒——她还指望着修复他们的母子亲情呢,怎么会做这种事?
而他唯一进嘴而没有经过试毒的东西,就是贤妃给他倒的那杯茶。
第60章
可是贤妃为什么要给他下毒?
是因为贤妃记恨他提议不让三皇子回京的吗?
然而萧霁宁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贤妃性情大度温和,贤良淑德, 宫内人人赞其品行高洁, 就连当初三皇子因为太子一事对萧帝失望,离京前往皇陵,她也没和萧帝置气, 更没说过三皇子半句。
三皇子远在皇陵这些日子,她也从未劝过三皇子回京,只言她尊重三皇子的选择,况且她也觉得三皇子萧霁安的性子并不适合留在京城,在皇陵那样的清幽宁静的地方闲云野鹤反而更好。
所以就算真的是贤妃给他下毒, 也绝不会是因为三皇子之事那么简单。
事情到了这一步,萧霁宁怅然发现生在这帝王之家, 很多事情不是他一位退让逃避, 便可以高枕无忧的,不管是三皇子、七皇子和八皇子,甚至是他,他们没一个人是想争夺这个位子的。
可更多的时候, 他们不争不斗,就会死, 小蛋当年和他说的那句话:不成帝, 便是死——真是一字都没错。
穆奎见萧霁宁醒来后便靠着软枕蹙眉凝思,想着萧霁宁昏迷这几日除了药汤根本就没吃什么,所以短短时间里人就瘦了一圈, 便开口和他说:“王爷,您已经昏迷三日了,奴婢已经让人去端了热粥过来,不如王爷您先吃点,垫垫肚子?”
“已经三日了啊……”萧霁宁闻言回过神来,“好,你让人送过来吧。”
“是。”穆奎垂首退下,去门口叫端膳的婢女进屋。
萧霁宁身上还没什么力气,只能靠着软枕由穆奎喂粥,他喝下两口暖了胃,觉得身上有些劲了,就问穆奎近来几日发生的事:“我昏迷这些日子,宫内有发生什么事吗?”
穆奎闻言拿着调羹的手指停了瞬,继而挪开目光,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和萧霁宁解释一般,抿着唇道:“……王爷,宫内确实发生了好些事,贤太妃她、她……”
萧霁宁见穆奎这支支吾吾地模样,不禁蹙眉道:“贤太妃她怎么了?”
穆奎道:“贤太妃她死了。”
萧霁宁蓦地睁大眼睛:“什么?贤太妃她——”
“贤太妃是中毒而亡的,和您中的是同一种毒。”穆奎也皱着眉,“您的毒是贤太妃下的,当时京将军抱着您回到顺王府后,就又立刻返回宫中,上禀皇上,预备去甘泉宫捉拿贤太妃。”
太妃给进宫探望生母的王爷下毒,这不是什么件小事,尤其萧霁宁呕血不止被京渊焦急带离宫外的情况还被许多人瞧见了,于是萧霁宁回到顺王府后没多久,京中便炸开了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