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京渊扯着唇角轻叹一声,“我还是不愿看到你与我太像。”
翌日,是生辰宴的最后一天。
这一天也没别的什么事了,就是皇帝再召集众臣子和外国使团吃顿饭为他们送行而已。
这场生辰宴在宣政殿前举行。
连着吃了那么多日宴席,再好吃的菜肴珍馐萧霁宁都吃的有些腻了——当然,他最主要腻的还是这群人。
平日要和太后和朝中四皇子五皇子一党的人虚与委蛇就已经够令萧霁宁心烦的了,现下又多了吐蕃桑耶和突厥阿史那克俩兄弟,萧霁宁真是身心俱疲,还好这次东瀛和句高丽没什么大动静,不然萧霁宁觉得他真的就快不想再坐这个帝位了。
好不容易平平安安地吃完了饭,最后只剩下再与各国使臣“亲切”交谈几句,便可为这场生辰宴画上完美句号,萧霁宁僵笑着和安南句高丽使者说完了话,吐蕃那边也没什么问题,偏偏东瀛使者上前来时,身后还跟着三个容貌娇艳的女子。
萧霁宁问他:“渡边使者,你这是?”
萧霁宁觉得他昨日自己不想联姻的态度已经表示的很明显了,更何况他这皇帝做的不稳当,不管是哪个外邦,都没有必要在这时贸然就与他联姻,万一前头才联姻,后脚他这个云楚帝就被人推翻了呢?那岂不是赔了来联姻的公主,又得罪了未来登基的新帝?
东瀛使者却笑了笑,说:“皇上,这三位是我东瀛的医女,赠与陛下做最后一份贺礼。”
大萧民风开放,历史上曾出过数位叫人尊敬的武将,女子也可当官,不过迄今还没有哪位女子考取功名成为文官,倒是后宫里的女官们多些,太医院也有两位女医。
不过女医是女医,医女则是医女,医女相当于婢女、学徒一类的身份,地位和女医全然不同,在宫里初期地位只能说和宫女们是一样的。
但这也算是某种变样的“联姻”,倘若皇帝看上了这几个医女,纳了做后妃,那便是联姻;若是不喜,那就放在太医院做个医女宫女放着也不碍事,不会得罪新帝。
“当年云鸿帝在时,东瀛也曾献上三位医女。”东瀛使者像是怕萧霁宁不接受似的,便又给萧霁宁说了几句好听的奉承话,“希望云楚皇上您的统治,也能像云鸿帝那般长久。”
“可先皇——”萧霁宁闻言却是挑起了眉梢,微微俯身望着东瀛使者道,“却是死于东瀛特有的毒啊。”
东瀛使者大概是没料到萧霁宁会来这么一句,登时愣在了原地。
不过萧霁宁也暂时不打算和东瀛闹僵,反正就是收下三个医女放在太医院,又不是放在他的后宫,他没必要拒绝,连这点面子都不给东瀛,于是萧霁宁灿然笑开,说道:“朕只是与你开个玩笑罢了,此等美意,朕断然没有拒绝的理由,那便多谢渡边使者了。”
“皇上您客气了。”东瀛使者低下头,陪笑了几句便下去了。
这下,只剩突厥的使者了。
然而上前来和萧霁宁告别的不是使者,而是突厥二王子阿史那克。
“云楚陛下。”阿史那克走到萧霁宁面前后,恭恭敬敬地对他行了个礼。
萧霁宁脸上继续保持着微笑,与他道:“来大萧了这么些日子,看来二王子水土不服之症,已经好了大半啊。”
“没好呢。”阿史那克听了萧霁宁的话却立马摇头,“只是陛下这样的天人之姿,我就是病的再重,也要来看看陛下啊。”
萧霁宁:“……”
算了你还是闭嘴别说话了吧。
“我与陛下一见如故,走前也没什么好送给陛下的礼物,不如我就送给陛下一个秘密吧。”阿史那克看够了萧霁宁无语的样子,也咧着白牙笑了,“只是这个消息不能让太多人听见,还望陛下容我近身,亲口将这个秘密说给陛下听。”
萧霁宁垂眸睨了他一会,直接起身朝帝台下走去。
穆奎想要拦他:“陛下,小心有诈啊。”
“无事。”萧霁宁挥挥手,让穆奎离开。
他走到了阿史那克面前,却也没有离他太近,两人之前隔着一臂的距离,萧霁宁道:“二王子可以说了。”
阿史那克依旧口无遮拦:“陛下为何离我这么远,您在担心我对您做些什么吗?”
萧霁宁横了他一眼,转身作势就要回去:“不想说朕就走了。”
“说,当然要说。”阿史那克见激不到萧霁宁,只能赶紧拦下他道,“陛下,你还记得猎场刺杀吗?”
萧霁宁重新面向他,言简意赅道:“记得。”
阿史那克又道:“那您可查出了刺客主谋?”
萧霁宁语气淡淡地说:“东厂、大理寺、刑部都在查。”
“若我和陛下说……”阿史那克顿了顿话音,再次抬眸看向萧霁宁的时,周身之前那颇有些玩世不恭的气息骤然变得有些严肃起来,“我已经知道的刺客首领是谁呢?”
这就是阿史那克所谓的秘密?萧霁宁觉得阿史那克这简直就是在故意浪费他的时间,他瞥了阿史那克一眼,无语道:“是京钺。”
阿史那克听见“京钺”的名字时着实愣了一瞬,继而望向萧霁宁的眼底兴味愈发浓厚,好笑道:“陛下这不是已经知道了吗?怎么又说东厂、大理寺、刑部都在查呢?”
见阿史那克发问的诚心,萧霁宁而已就勉强大发慈悲地告诉他:“他们是还在查,这个消息是京渊告诉我的。”
阿史那克闻言越发怔然了,待回过神来后他只觉得大萧这位云楚皇帝给他的意外越来越多,这名少年,根本就不像外头所传那样——安静内敛,中庸怯弱。
或许萧霁宁能够登基,其中还有别的缘由。
他好奇的是,京渊到底是为什么能对萧霁宁这般忠心,还有萧霁宁,他对京渊也是同样的信任吗?
阿史那克微微摇着头,叹道:“世人都说京少将军是陛下您的伴读,自小陪着您长大,对您是忠心耿耿,天地可鉴,看来的确如此啊。”
萧霁宁也挺惊佩阿史那克的,这人是他第一个见过的外邦人里汉语说得如此顺畅,还会用成语的人,所以萧霁宁虚情假意地夸了他两句:“二王子汉语说得不错,有做我大萧子民的天赋啊。”
“多谢陛下夸赞。”阿史那克假装听不懂萧霁宁话里的暗讽之意,提醒他道:“只是陛下,养在身边的狗再怎么熟,那也是吃肉的,是会咬人的。”
“可惜京渊他不是狗。”萧霁宁负手而立,不再看阿史那克,“你若再骂他,可别怪朕不客气了。”
阿史那克眉梢高挑,朝萧霁宁前进了一步:“陛下竟对京少将军如此信任?”
萧霁宁察觉到阿史那克的靠近,为了避嫌——也是怕打翻京渊的醋坛子,也蹙眉紧跟着退后一步。
但阿史那克却以为萧霁宁是有些怕了他,便轻笑一声,眸子直勾勾地盯着萧霁宁,忽地问他:“陛下,您知道吗?这个距离,我其实是可以立马扭断您的脖颈。您要不要猜猜,您那样信任的京少将军,能不能救下您?或者说——”
“他会救您吗?”
第113章
萧霁宁听着阿史那克的威胁只觉得听倦了, 那么多人都在换着法子地挑拨他和京渊的关系,也没见谁成功过。
所以萧霁宁眼皮都懒得多掀起几分, 只是好笑地扬起了下巴, 语气慵懒道:“二王子,你这些话,类似的朕早在一月之前, 便已经听长公主说过了,更何况——”
萧霁宁学着阿史那克说话的强调,特地在拖长尾音后又停顿片刻,随后才望着阿史那克的眼睛慢悠悠道:“不管他会不会来救我,能不能救下我, 我若死了,京渊会登基, 你只会面对一个更强大的敌人。”
“二王子, 朕也想问问你。”说完,萧霁宁没有再继续与阿史那克保持距离,反而朝他迈了一步,“你是想面对朕这样的朋友, 还是京渊那样的敌人?”
头一次的,阿史那克觉得他汉语学得好还挺有用, 起码他能听懂萧霁宁说的话——大萧除了那位仍在皇陵守墓的三王爷, 还有五位王爷在京,可是萧霁宁死后,登基的不会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而是京渊。
这话说的就很有意思了。
换种角度来看,那就是萧霁宁可能都已经知道京渊对帝位的谋算了。
可萧霁宁知道之后,却是这样的反应。
到底是京渊真的忠心,虽对帝位有意,但不会萧霁宁下手,还是萧霁宁太过相信京渊,被难驯的虎狼蒙蔽了双目?
不过除此之外,萧霁宁话里其他的意思,阿史那克也听懂了。
“朋友?”阿史那克主动后退半步,对萧霁宁躬身行礼,“我懂陛下的意思了。”
最后与萧霁宁说完这句话,阿史那克便不再在他面前晃悠了,主动后退几步后回到突厥使团里。
突厥大王子阿史那穆咖或许是看不惯阿史那克这样好言好语地与萧霁宁讲话,冷笑着嘲讽阿史那克道:“二弟,你可终于舍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的脸面输给了云楚帝,连骨头都输光了,在他面前已经直不起腰了。”
阿史那克不怒反笑,侧头对着阿史那穆咖说:“大哥,我想你应该明白,我只是输给了云楚帝,并不是输给大萧,就算我如今输给了云楚帝,我也未必会输给你。”
对着阿史那穆咖说完这些话,阿史那克便举杯对已经回到帝座上的萧霁宁扬声说:“云楚陛下,来日方长,我们日后再见。”
话音落下,阿史那克便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萧霁宁喝着杯里的奶,不想理阿史那克,嘀咕道:“没一个字是朕爱听的。”
他还是希望这些外邦的人,以后汉语还是不要学的太好为妙。
最后一日生辰宴结束后,萧霁宁亲自将外邦使者送至宫城门口,到底,持续了整整七日,盛大无二的云楚帝生辰宴,终于落下了帷幕。
突厥使团回去的途中,大王子和二王子因着在大萧皇宫殿前的争执闹得十分不欢,各坐各的马车,泾渭分明,因此在入夜后,没人注意到大皇子麾下兀罗那将军,竟是悄悄潜入了二王子的帐中。
彼时二王子正在和二公主下水晶棋,这是吐蕃送给他们的礼物。
听见兀罗那掀帐进来的声音,阿史那克头也不抬,继续执着手里的棋子道:“大将军,你觉得,京渊如何?”
兀罗那笃定道:“京钺难以胜他。”
二王子停下动作,笑道:“我也是这样觉得的。”
这次回去突厥之后,突厥王将会“去世”,他的大哥“伤心过度”,也会跟着一起逝世。而这次大萧之途,他本可不必亲自前往,可阿史那克偏偏来了,他来的目的起初不是因为萧霁宁,而是京家父子。
毕竟他突厥的铁骑若想踏进大萧,首先得过的就是京家父子这一关,谁知来了大萧之后,他却碰上了更有趣的人。
兀罗那半跪在阿史那克面前,继续道:“京渊说的没错,我和京钺的确都已经老了。”
“是啊。都老了,不就该为年轻的人让路吗?”阿史那克轻轻叹气,随后他又走到兀罗那面前,将他扶起,“不过这次多亏了兀罗那将军,我才能知道刺客首领是京钺。”
这世上,最熟悉京钺内心的人可能会是京渊,谁让他们父子血脉相连,骨子里流的都是同样的血;可要问谁最熟悉京钺杀人的招数,那人一定只会是与京钺在边境打了二十多年的兀罗那。
不管京钺再如何隐瞒更改自己的招数,兀罗那都能够知道那人是他——所以那日从猎林回来后,兀罗那看了一遍二王子重复使出的刺客首领招数,便知晓了刺客首领是谁。
阿史那克走回棋盘前,捏起一颗水晶棋仔细端详着:“兀罗那将军,你说,京钺搞这么一出刺杀,却又不对云楚帝下死手,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兀罗那将头垂的更低:“不论如何,我愿誓死效忠二王子!”
阿史那克笑了笑,将棋子落下:“吐蕃想与父亲联盟,一同入侵大萧,我倒觉得,不如先攻吐蕃。毕竟云楚陛下身边的京渊,咬人太疼了,我可招架不住。”
还有一层原因,阿史那克没明说。
那便是他觉得萧霁宁这个云楚帝,在位时间或许比所有人猜测的都要长久。
而大萧皇宫内的萧霁宁,还不知道突厥二王子竟然这样看得起他。
此时的萧霁宁只觉得无比疲倦,他和这些外邦使团勾心斗角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挨到生辰宴结束了,可他仍是不能休息,明日又得早起继续去上早朝,早朝后又得去太后那坐会儿,光是想想萧霁宁都觉得疲倦。
因此夕阳还没完全沉下去时,萧霁宁便已经杵着下巴蔫做一团提不起劲了,他晚上也不想干些什么,只想躺在床上睡觉,最好能睡到明日早朝自然醒来,而不是被穆奎或者席书叫醒。
且今晚明面上还是京渊当值,不能从头至尾都陪在萧霁宁身边,起码也得巡视过一遍皇宫才能偷偷潜过来。
今晚开始值夜前,京渊来金龙殿看了一眼萧霁宁——这次他也没有翻窗,而是从殿正门明晃晃地进来的,看的穆奎和席书是一怔一愣的。
穆奎愣的是他记得京渊今晚当值,京将军这是要翘班吗?
席书怔得则是萧霁宁宽容大度,对京渊竟然如此信任放纵,仍由他这般不知礼数,皇帝的寝宫未经通传想进就进,萧霁宁也不生气,由着他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