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宏端冷笑:“那就是在盼着朕早日驾崩了?”
李福海磕头不迭:“陛下明鉴,老奴绝无此心。”
姜宏端叫停他的动作,语气诡异,表情更加诡异地说道:“据说白家那个传人前一段在燕子楼里现身了,见过他的人都称赞对方容貌无双呢,你说这话可信不可信?”
李福海脸上表情一变,连忙将头低得更深了些,“老奴不知。”
“呵。”姜宏端冷声道,“你,拿着圣旨去一趟白家,把白芜的儿子亲自接过来,记着是白芜那唯一的,亲生的儿子,任何人胆敢阻拦,杀无赦!”
李福海不敢多问,急忙忙地领旨出宫去了。
空荡荡的寝殿内,姜宏端狠狠攥紧身下的被子,失神地呢喃道:“朕不会死的,不会死的……”
圣旨传到白府,阮白氏当场变了脸色,抖着嘴唇道:“我儿近日身体不适,恐把病气过给陛下,海公公,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二?”
李福海满脸不忍:“夫人当年也是皇宫大内的常客,应当知道咱们陛下的脾气。”言下之意却是绝无可能。
白檀安慰道:“母亲无须担忧,檀儿去去就回,不会耽搁的。”
阮白氏紧紧握住白檀的手,眼睛发红,不舍道:“云奴儿,娘的云奴儿……”
白檀轻柔地拍了拍阮白氏的手背,背对众人启唇,无声道:“锦城公主。”
阮白氏眸光微闪,悄然点头。
李福海来传旨时有一支金吾卫护送,此时为首的头领正催促着白檀赶快上马。
白檀知道不能再耽搁下去,动作干脆地翻身上马,鞭子一扬,当先冲了出去,一身铁甲,手持佩剑的金吾卫快速跟上去,然后分散开来,呈合围之势,将人困在队伍中间。
见此情形,白檀更不敢大意,他坐在马上,身姿挺拔,笑意融融,来往行人注意到后都指指点点地议论起来。
“嗳,那不是白家的公子吗?”
“可不正是他,前些时日我刚在燕子楼里见过,白公子这张脸,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认错的。”
“咦,奇怪,陛下的金吾卫押着白公子做什么?”
……
途径燕子楼时,白檀忽然纵声高歌:“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少年人音质清越,宛若玉石相击,众人纷纷抬头望了过去,只见到白家公子鲜衣怒马,潇洒恣意的英姿。
燕子楼三楼处的窗户悄悄开了一角,一双寒冰般幽深湛然的眼眸望了过来。
原来这就是德化帝啊,白檀偷偷看向那位瘫软在龙椅上,满脸油光,形同槁木的老人,心想,姜宏端长得可真他妈丑啊,简直辣眼睛。
若没记错的话,姜宏端现在还不到五十岁,怎么就老成这副模样,浑身笼罩着一团死气,脸色也灰败得很,仿佛随时都会断气似的。
姜宏端本就不大的双眼眯成一条细缝,阴森森地看着下首处的少年,表情惊艳又垂涎,费力地攒出一个慈祥的笑容,涩声道:“你就是白芜的孩子吧,生得真是齐整,来,到朕身边来,让朕好好看看你。”
这种眼神……
白檀心里一咯噔,他太清楚这种眼神意味着什么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容貌太过俊美有时也并非什么好事,比如他前世在阳光福利院时,未尝没有人愿意收养他,只是大多都是为了白檀那一张出众的脸罢了。
所幸白檀足够机灵,识破了许多人的伪装,不但从未让别人得手,还瞅准时机狠狠反击了回去,帮助孤儿院许多孩子逃脱魔掌。
白檀怕再看下去会吐出来,连忙垂下脑袋答道:“谢皇上隆恩,只是草民卑贱之躯,不敢亵|渎皇上圣颜。”
对着一张苍老猥琐,明显纵欲过度的脸还能说出这种话,白檀都忍不住佩服自己了。
姜宏端发出几声粗噶的低笑,浑浊的眼睛里盛满了遮掩不住的欲|望,“无妨,快过来吧。”
白檀狠狠皱起眉头,这老乌龟好歹是一国之君,青天白日的,不会真干出猥|亵臣民的事情吧?那也太不要脸了,但是想想街头巷尾的各种香|艳传闻,又觉得近些年来对方的下限确实一低再低,委实让人信不过。
李福海也劝道:“公子,请吧。”
白檀上前一步,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极为出色的脸庞。
这张脸……
桃花眼,朱砂痣,瑶鼻菱唇……
姜宏端忽然瞪大眼睛,像,真是太像了,简直一模一样……
他急声道:“你再过来些。”
白檀闻言丝毫不为所动,反而暗中打量自己置身的宫殿。
“怎么,朕很可怕吗?”姜宏端隐隐有些不耐,他使了个眼色,李福海带着所有宫人退了下去,临走时还不忘将殿门给关上。
姜宏端这一世还从未委屈过自己,见白檀不上当,干脆撕去伪装,语调怪异地说道:“你母亲当年可是京洛有名的美人啊……”
白檀霍然抬起头,视线阴狠地盯着对方,满脸防备之色。
姜宏端桀桀怪笑:“白家出美人,此言不虚,当年如果不是白浩楠那个老匹夫见机快,急忙忙地择了个女婿把白芜给嫁出去,你母亲早就是我后宫中的一员了。”
白檀着实被恶心到了,出言讽刺道:“都已经病入膏肓了,还在想这些有的没的,有这功夫,皇上不如多吃些药,兴许还能让你再苟延残喘几天。”
“放肆!”姜宏端气得涨红了脸,扭曲着五官说道:“胆敢如此顶撞于朕,你可知,朕随时都可以诛你九族!”
白檀却笑道:“你巴巴地把我找过来,想必我身上还有些利用价值。”他信步走向一方桌案,右手在熏香炉上方微微扇动几下,让袅袅烟雾冲向自己鼻端,闭着眼睛轻嗅几下,“绿檀、艾叶、香白芷,全都是深具药性的香料,融合在一起,有活血化瘀、舒经止痛的功效,想来是出自我白家流芳阁。”
姜宏端道:“那又如何?偌大的姜国,难道还找不出第二家盛产香料的铺子?”
白檀冷笑:“何止有第二家,你是皇帝,想要多少香料不可得?只是,你怎么确定其他香料世家就一定能取代白家?其他人生产的香料又一定能超越我?你已经尝试过最好的,又怎么退而求其次,我说得对吗?”
越是身居高位之人,越容易胆小怕事,姜宏端太过惜命了,所以一切跟他身体有关的事都会慎重对待。
“只要你别动我,别动白家,再给我三个月的时间,我帮你彻底去除顽疾。”白檀抛下自己的诱饵。
姜宏端一呆,继而仰天大笑:“……哈哈,原来你不知道……你竟然还不知道……”
第17章 一梦千秋(十六)
白檀惊诧,他察觉到有些事情似乎已经脱离了掌控。
姜宏端此言何意?
姜宏端肆无忌惮地大笑了一阵,直笑得咳嗽不止才慢慢缓了下来,他抹去眼角的泪水,神态恶毒地说道:“用不着那些,只要得到你,我就再也不需要依赖药物,依赖白家的香料了,只要得到你……”
白檀掀起香炉盖子,镇静自若地拿银匙拨了拨里面的香灰,室内顿时氤氲着浓浓的香雾。
姜宏端费力地从龙椅上站起身来,一步步踉跄着朝白檀走过来,脸上的狞笑渐渐被放大。
白檀好整以暇地吹掉残留在自己指甲里的香料粉末,依次竖起几个修长莹白的手指,嘴里说道:“一,二,……”
“三”还未落下,姜宏端庞大的身躯就摇晃了几下,砰然落地。
于此同时,殿内的几盏琉璃宫灯也全都熄灭了——因着这寝殿占地面积极为广阔,室内又满是陈腐灰败之气,即便是白天,也是需要掌灯的。
一抹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白檀面前,视线冷冷地打量着他。
白檀道:“没想到,楼主竟然亲自来了。”
黑影皱起眉头:“你今日实在太过大意了,倘若我晚来一步,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白檀微笑:“你以为我是软柿子,任由他拿捏?即便你不来,他也近不了我的身。”
黑影好奇:“你做了什么?”
白檀示意他看那尊熏香炉,“我方才在里面加入了‘魂梦’,姜宏端的身体早就被掏空了,最多撑不过一刻钟。”
黑影莞尔,他掏出一个竹筒状,造型奇怪的东西递给白檀,“拿着它,有事就立刻点燃。”
一阵轻微的风拂过,黑影早已消失不见,熄灭的宫灯渐次明亮起来,宫殿内再度恢复灯火辉煌的样子。
看着瘫软在地上,死猪一般的姜宏端,白檀恨得牙痒痒,绕着他转了两圈,伸出脚毫不客气地狠狠踹了几下,又从荷包内拿出一枚小小的白玉瓷瓶,打开来,凑到姜宏端的鼻孔下,强迫他嗅了半晌。
殿外尚有几排侍卫把守着,白檀不敢做得太过,否则说不得要被安一个行刺的罪名了,何况因着刚才那番异动,已经惊动了不少人,此刻李福海正在门外细声细气地询问原因。
白檀神色平静地站起来,将熏香炉内的灰烬倒在随身带来的帕子上,折叠好后仔仔细细地收进袖子里,这才装作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惊慌失措地便喊便往外冲:“来人啊,救命啊,皇上发病了……”
宫女侍卫潮水般冲了进来,轻车熟路地实施急救,一时竟没有人分出精力去注意白檀,他便站在角落里,眉眼冷淡地看着眼前的闹剧。
“父皇,父皇你怎么了?”穿着杏黄色蟒袍的青年在众人的簇拥下疾步奔来,脸上满是担忧之情。
李福海躬身行礼:“太子殿下切莫着急,御医已经施针了,陛下应无大碍。”
姜琸松了一口气,又道:“父皇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发病了?”
“这……”李福海为难,有些话可不是他一个奴仆能说的。
姜琸还欲再问,一回头忽然发现那曾经惊鸿一瞥的少年正站在灯火阑珊处,跃动的烛火打在他姣好的脸庞上,忽明忽灭,让人看不真切,竟无端多了几分飘渺仙气。
虽然知道不该,姜琸还是克制不住地露出几分喜色,凑过去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白檀淡淡道:“自然是被皇上召见而来。”
姜琸心中一跳,手指不觉拢紧,“他找你做什么?”
白檀语气讥讽:“能为什么,自然是想让我成为他的娈|童,供他肆意玩乐。”他说完,似是不堪受辱般,颇为难堪地转过身去,不愿让别人看到他脆弱的表情,纤弱单薄的身影在烛光下很是无助。
姜琸只觉得自己心中最为柔软的部分被人拿着鹅毛轻轻搔动了一下,不由柔声道:“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白檀背对姜琸,垂眸想着姜宏端的目的,说起来他的长相确实十分诱人,姜宏端又是个荤素不吝的,会生出不轨之心,也算是意料之中,只不过,他最后说得那些话,似乎大有深意啊……
白檀抿了抿唇,决定出宫之后立刻去向阮白氏求证一些事。
他总觉得今日之事和自己白氏传人的身份脱不了关系……
恰在此时,一位身着暗红色宫装,妆容精致的中年妇人快步走进勤政殿,在走廊里撞见李福海,劈头就问:“白檀呢?”却是大公主姜锦城。
李福海知道姜锦城不同于一般的闺阁女子,并未因为她是女流之辈就心生轻视,应对之间反而更加小心谨慎,只压低了声音说道:“公主不必心急,皇上旧病复发,未及动手就晕了过去,白家公子安然无恙。”
姜锦城提着的心终于落了地,见周围并无外人,不免埋怨道:“父皇真是越老越糊涂了,竟生出此等肮脏心思,实在让人不齿……”
李福海失声道:“大公主慎言!若是被皇上知道了,徒惹祸端。”
姜锦城轻轻嗤笑一声:“他现在这个样子,哪还有精力顾及其他。”
李福海道:“公主别再说了,趁着皇上如今昏迷不醒,您快带着白家公子出宫吧。”
姜锦城怔然:“海公公,你怎肯如此……”姜宏端向来刻薄寡恩,喜怒无常,若是醒来见不到白檀,又岂会善罢甘休?
李福海苍老的脸上闪过怀念之色,感慨道:“大公主,您已经忘了老奴是如何来到这深宫内院?忘记了我李家祖上是因何获得荣耀的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姜锦城恍然,“是了,千年之前,李家亦是白衣客的忠实拥簇,传承至你这一辈,本该是钟鸣鼎食之家,诗书簪缨之族,只可惜,不过是为了什么子虚乌有的‘不老仙药’,皇祖父就以莫须有的罪名将李氏一族抄家流放,可见人世间祸福无常。”
李福海哑声道:“不错,只不过我李家虽因为白衣客的‘不老仙药’遭此横祸,但到底平白多享受了千年荣宠,若无白衣客,李家千年之前就断了香火,今日如此,也算稍稍回报白衣客当年的大恩大德。”
姜锦城一声长叹:“世间岂会真有什么长生不老药?可笑我皇祖父早年时何等睿智聪慧,到了晚年却因为一个传说害得几位顾命大臣家破人亡,最后仍逃脱不了疯疯癫癫的宿命,如今我父皇竟还要步他的后尘。海公公,你说还有无可能规劝父皇及时退步抽身?”
李福海摇头:“皇上执念太深,现在再说这话为时已晚,只能先避其锋芒。”
两人对视一眼,相对默然。
第18章 一梦千秋(十七)
白檀跟在大公主姜锦城的软轿后,顺利走出宫闱,回到白府时已经是二更时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