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方向一点点敲定,接下来就是分蛋糕环节了。
凭借白檀丰富的谈判桌上的经验,每到此时,必然你争我抢,寸步不让,好一番撕扯,没想到白檀刚刚试探性地开了口:“那就四六分吧,我六,你四。”
崔凤酒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白檀身后的荀香墨,“可以,不过,除了烦请荀先生尽力替我医治外,还有一个要求,希望夫人能够同意。”
白檀问道:“何事?”
崔凤酒道:“崔某久居内宅,但凡外出也都是巡视产业,来往应酬,今日与夫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若蒙夫人不弃,崔某愿与夫人成为好友,往后相互扶持,可好?”
此言一出,不等白檀有所应答,荀香墨已然变了脸色,冷冷地盯着崔凤酒,轻启唇瓣,无声警告道:“适可而止。”
崔凤酒要笑不笑地望向白檀,风雅一揖,“夫人。”
白檀敏感地察觉到氛围有些诡异,悄悄摸了摸凉飕飕的脖子,干巴巴地笑道:“老身妇道人家,生活所迫,不得不整日抛头露面,纵然有幂篱稍加遮掩,也被不少正道卫士耻笑,九公子霁月光风,还是不要担这些骂名了。”
崔凤酒似笑非笑地睨了白檀一眼,不再强人所难,两人立下契约,签字画押,双方各执一份。末了,崔凤酒道:“夫人这趟来得巧,明天就是闽南一年一度的花神节,到时候家家户户都会编花篮,做鲜花饼,捧出特制的蜜,请远道而来的客人品尝,晚上还会举行百花会。我们闽南人热情好客,若是夫人花神节前离开,崔府怕是要被人指责说吝啬呢,还请一观。”
这人生得一副出色相貌,笑起来愈加惊艳夺目,然而,白檀却莫名不喜欢崔九的笑,总觉得那眉梢眼角,隐藏着几丝若有似无的郁气,眼眸深处藏着阴鸷,直勾勾地看向别人时,像极了一条觊觎猎物的毒蛇,让人心中发寒。
同样是凤眼朱唇,阿雪笑起来磊落清俊,粲然生辉,比崔九好看太多了。
想到关暮雪,白檀不禁叹了口气,很久没见到阿雪,不知自己从鹤闲山庄离开后,他可有好好照顾自己?赫连煜那厮有无为难阿雪?
白檀走后,崔凤酒注视着那如烟似雾,渐渐远去的一抹素白色,轻不可闻地说道:“怪不得人都说最毒妇人心,这位雪夫人可是一开口就要走我六成利钱呢。”
留下看诊的荀香墨表情不悦,下针时多加了些力道,崔凤酒脸色一白,额头沁出细密冷汗,“还需再施几次针?”
荀香墨毫无悲悯,漠然看着他痛苦的神情,“这次结束,至少还需一次。”
汗湿的额发垂落下来,软软地落在眼帘上,崔凤酒伏在榻上,十指狠狠攥紧被褥,嘴上却不以为意道:“是吗?这油煎似的折磨,竟然还有一次,若是我忍不过呢?”
荀香墨双目微敛,视线落在对方布满银针的后背处,“你该清楚,自己此次病发,并非是单纯的天意,还有人为。我虽然已经把你体|内的毒素清除了一部分,但还未根治,再行一次针,才是极限。奢望像正常人一般长命百岁是不可能了,不过,我有把握保你到五十岁,可如果缺了最后一次针灸,你最多再活十年。”
崔凤酒一手伸展,覆在双眼上方,仿佛认命一般,幽幽叹息道:“知道了。”
次日便是花神节,一大早便听得崔府内女婢仆妇忙碌的声音,仍然是井然有序,恭谨小心的模样,较之往日,却多添了一分热闹。
白檀起身一看,崔府装饰一新,众人都换上考究的衣饰,男子尽皆束发簪花,女子也无一例外地头戴花环,脸上洋溢着喜气。
“夫人早。”蕊儿穗儿手拉着手跑了过来。
白檀一瞧,两个小丫头打扮得格外光鲜亮丽,恰似两枝水灵灵的山茶花,盈盈一笑,满是少女的天真娇憨,他好笑道:“看来等咱们回到鹤闲山庄,就要办喜事了。”
两人嗔怪地跺了跺脚。
知道女儿家脸皮薄,白檀识趣地不再多问,只赞道:“好漂亮的花环,是自己编的?”
穗儿脆生生地说道:“夫人不知,我们闽南风俗,花神节当天,所有女子,尤其是未出嫁的姑娘们,都要自己亲手编织花环,到了晚上,还要在篝火晚会上进行评选,若是谁编的花环又精致又好看,所选用的花样又多又奇,就会被誉为‘花神女儿’,还有城内耆老一起为她赐福呢。”
蕊儿接口道:“为了能在百花会上获胜,很多女孩一整天都会跑来跑去,到处挑选采摘花朵,甚至深入深山幽谷,就是想添上一两种新奇花色。”
“哎呀呀,我懂。”被大家的好心情感染,白檀也多了些笑意,用老父亲般慈爱的眼神看着两人,“是不是成为‘花神女儿’后,就会有许多惨绿少年,心甘情愿地拜倒在石榴裙下呀?”
蕊儿穗儿双双红了脸,扭捏着不说话。
老父亲白檀欣慰地笑了笑,“你们长大了,正是慕少艾的年纪,又多年不曾归乡,难免激动一些,想寻花也可以,但要注意安全,好了,快去玩儿吧。”
穗儿犹豫道:“婢子们不在,夫人谁来侍候?要不,让蕊儿一人去,我留下来陪夫人吧。”
白檀挥手赶人:“入乡随俗,我还想出去逛逛,长长见识呢,谁要你们陪了?没的碍事。”
两人不敢再劝,笑着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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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神节、百花会什么的都是杜撰,剧情需要,请勿考究
白檀逃跑倒计时……
第160章 雪夫人(二十)
四月时节, 百花盛放,空气里都是醉人的甜香。
蕊儿穗儿离开后,白檀一个人在水阁静坐了会,袅袅烟雾氤氲而上,一袭冰豰纱轻轻飘摇, 几欲乘风归去。
中午白檀品尝了一些特色花饼、茶糕, 消完食, 心满意足地缩回房内,让阿威阿武守在门外, 独个一人寻了摞雪白的宣纸, 密密麻麻地写了大半张字。
金乌西沉,房间内一寸寸暗了下来,隔着高墙, 隐隐听到街上脆甜的歌声,调子欢快, 歌词却听不大清。
白檀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问前来掌灯的阿威,“外面在做什么呢?”
阿威道:“崔家仆人说是未婚配的青年男女在对歌。”见白檀颇感兴趣的样子, 连忙问道:“夫人可要出去走走?”
阿武也道:“是啊,夫人,您都在在水阁待一整天了, 还是去散散心吧, 荀先生在为崔九公子配药, 脱不得身。不过, 有我们俩护着夫人您,旁人冒犯不到夫人。”
阿威阿武曾得关暮雪亲自指点,兄弟齐心,配合默契,武艺比荀香墨还要出色些,又一直忠心耿耿,白檀想了想,笑道:“闷在这里也没什么趣味,咱们就出去看看,说不定还能遇到蕊儿穗儿呢。”
三人换上简便的衣服,白檀仍旧用幂篱遮了头脸,后来到了街巷,见到不少人戴了面具,颜色款式尽皆新奇有趣,一时心动,也挑了个素净的粉白色做底,绘兰花图案的面具,替换了幂篱,果然更加轻便透气。
薄暮暝暝,酒肆瓦舍张灯结彩,各色花卉点缀其间,荧荧烛火中,越显热闹华丽。
街头巷尾,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白檀惯常一件雪白长衫,高束发髻,通身清爽,毫无脂粉气,兼之身形修长,姿态飘逸,纵使隐去面容,也有种超越性别、雌雄莫辩的昳丽曼妙。
三人装饰打扮与众不同,走在人群里本就格格不入,白檀气度高华,更是灼人眼球,众人视线有意无意地望了过来,其中不乏大胆豪爽的少年郎,娇俏狡黠的小姑娘,试探性地靠近,想要搭话。
浓眉大眼,英气勃勃的阿威阿武两人也都极受欢迎,被一群少女缠着,叽叽喳喳地问东问西,语言不通,连蒙带猜地勉强听懂几个词,竟然羞得天不怕地不怕的两人脸上做烧,恨不得夺路而逃。
两人满脑子都是好好看护主子,也无心怜香惜玉,可恼姑娘们穿得清凉,白花花的手臂和脖颈直晃人眼,让人连个能下手的地方都寻不到,唯恐一时不慎,平白惹来“登徒子”的骂名。
目睹两人窘境,白檀笑得打跌,谁知,不知从哪里涌来一股人流,顷刻将三人冲散了,白檀掂着脚尖喊了几声,没得到回应。
你推我挤,慌乱中,不知谁踩到了白檀的脚,他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斜刺里蓦然伸出一条手臂,强劲有力地挽着白檀腰肢,牢牢将人护在怀里,足见一点,就来到一处稍微安静些的街角,动作端得是飘若惊鸿。
白檀站定之后,凝目一看,这人萧萧肃肃,爽朗清举,脸上覆着半截黑色面具,唯有一双漂亮冷冽的凤眼,单薄的殷红唇瓣,以及线条锋利的下巴露在外面。
这姿容,这气势……
白檀惊呼:“阿雪?”
青年着玄色窄袖束腰劲装,手提长剑,恭谨地后退一步,垂首道:“姑姑。”
果然是关暮雪!
电光火石之间,白檀忽然想到前些时日,自己病得起不来床,夜夜似睡非睡之际,朦胧感受到的一抹熟悉至极的身影,以及那被人守护,分外安心的感觉,先前还心有疑窦,此刻一切顿时都有了解释。
白檀不忍道:“你这孩子,要跟来便跟来,何必偷偷摸摸的,料想你最近风餐露宿,吃了不少苦头吧?”絮絮叨叨地叮嘱了不少闲话。
被长辈如此看似责怪,实则关怀地说教了一通,饶是关暮雪早慧,也罕见地流露出几分少年心性,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老老实实地听训。
大过节的,白檀不想让关暮雪太过不自在,自己止了话头,笑道:“罢了,既然来了,就跟我一起回去,先凑合一晚,明天早上一起回家。”
关暮雪摇头拒绝道:“我不愿与崔家人打交道。”
白檀停了劝说,自己想了一圈,似有所觉,却不敢确定:“怎么?”
关暮雪道:“我生母崔凤楼是崔家三小姐,当年,崔家家主重男轻女,禁止女子涉足家族产业,又因膝下男多女少,强迫我生母改变性情,结交官宦内眷,为了让她乖乖听话,崔家家主原打算废去母亲一身武功,万幸母亲见机早,逃了出去。离家出走之后,母亲与我父亲互生情愫,执意要嫁入鹤闲山庄,崔家家主索要十万两聘礼,未出一文嫁妆,狠心断绝父女关系,逼我母亲立下誓言,往后即便家徒四壁,食不果腹,也不可依附崔家。”
白檀怔然:“原来先夫人真是出身崔家,而且背后还有这样一段公案,不过,我记得先夫人好像说过,娘家是打铁的?”
关暮雪面无表情道:“崔家凭借铸剑造器的手艺起家。”
白檀:“……”
先夫人真是一位妙人啊,可惜红颜薄命,否则,说不定他们俩会很有话题聊。
两人在灯火阑珊处站了一会儿,迟迟不见阿威阿武跟来,白檀不放心,对关暮雪道:“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千万别出什么事,你去找找他们吧。”
关暮雪略一犹豫,道:“好,我很快就回来。”一个纵身,消失在人群中。
关暮雪说到做到,果然很快就回到白檀身边,淡然道:“人太多了,没有看到阿威阿武的身影,应该是被那群姑娘强拉着,去参加篝火晚会了。”
白檀仔细一看,见人群乌泱泱地都往同一个方向流动,若是身处其中,少不得要被拥挤到脚不沾地,一块前行的地步,便道:“那我们也去凑凑热闹吧。”
“好。”关暮雪应了一声,牵起白檀的手,带着他往前走。
白檀一愣,目光不受控制地缓缓垂落,胶在两人交握的手指间,脚步不觉放慢了些。
关暮雪回头问道:“姑姑怎么了?”
白檀忽而一笑,“没事,我们走吧。”
篝火晚会在城郊一处开阔平坦的草地举行,那里依山傍水,景色宜人,隔着很远的距离,就能看到明灭跳动的火焰,听到一阵阵欢声笑语,众人载歌载舞,用最诚挚的敬意,表达对百花之神的感谢。
人群中央,姑娘们挤挤攘攘,大声夸耀着自己亲手编织的花环,谁都不肯示弱。
偶尔,有一两位姑娘得意洋洋地指着花环某处,献宝般介绍着某种奇异花草,惹来高低起伏的惊艳羡慕之声。
白檀走在前面,正忙着找人,冷不防身后关暮雪凑到近处,俯在耳边,轻轻一笑道:“可惜姑姑不愿露出真容,否则,即便是所有花朵加一起,也难以胜过姑姑分毫。”
白檀偏首,稍稍拉开一点距离,不满道:“哪儿学的这么些骚话?”
关暮雪站直身子,凤眼深邃幽暗,似有浓稠墨色流转,遥遥一望,直如嵌在面具上的两块黑曜石,又像极了无尽深渊,他勾动朱唇,神色隐秘莫测地笑了:“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语调幽幽渺渺,似幻似真,刚出口就飘散在月色清辉中。
白檀只做不知,指着不远处十几张摆满水果糕饼的摊子,微笑如常:“你站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去买几个橘子。”说完迈步欲走。
关暮雪适时出手,钳住白檀手臂,“还是我同姑姑一起去吧。”
“好呀。”白檀表面笑容灿烂,心内叫苦不已。
买好了橘子,关暮雪随手捏了一枚颜色青碧,看着就让人口齿流津的,寒玉般素白的手指上下翻动,很快就剥了皮,又一点点除去白色丝络,通过面具上一弯缺口,将橙黄色果肉塞进白檀嘴里,“姑姑吃,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