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凤酒明明处于下风,却不慌不忙道:“这可是雪夫人最大的秘密,她千辛万苦隐瞒了许久,教主确定,当真不想知道?”
赫连煜沉默。
即便那个人已经死了,可对于他的影响力,一如既往。
察觉到赫连煜一瞬间的动摇,崔凤酒心中了然,继续劝说道:“教主先别急着拒绝,我的条件很简单,您不妨先听听。”
赫连煜冷声道:“你说。”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既可怜,又可悲,仅仅因为事情可能跟雪夫人有关系,为了一个虚无缥缈,还不知是否属实的所谓秘密,就选择了妥协。
崔凤酒完全放松了下来,得意地笑了:“帮我找一个人,男,二十多岁,容貌出色,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栖香苑走水那天,他曾出现在寒舍附近。”
旧事重提,赫连煜表情愈发阴冷,周身杀气毕现,“难道火是他放的?”
崔凤酒果断摇头:“不,他绝不会如此。”
既然如此,崔凤酒又是因为什么缘故,必须要找到此人?赫连煜心底留下一点疑虑,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崔凤酒的头颅深深埋了起来,任谁也看不到他此时此刻,诡异莫测的神情。
“白檀,他叫白檀。”
这边,白檀同关暮雪一起乘马车回鹤闲山庄。
随着时间的流逝,《炎魔心经》在关暮雪身体中扎根发芽,日复一日,成为盘根错节的遒劲古木,关暮雪越来越清晰地认知道,文言明当初为何受不得激,迫不及待地朝他下手。
这种滋味实在是太煎熬了。
因为那些功法来自不同的受害者,而受害者又来自不同的门派,武功路数各有区别,就出现了内力之间,难以相互兼容,相互排斥,相互抗衡,受苦的自然成了关暮雪这个作为载体的容器。
为了缓解锥心蚀骨的痛苦,只能不断吸食、吸食,成为《炎魔心经》的傀儡。
更可怕的是,每当《炎魔心经》发作,关暮雪就会失去一切理智,只剩下本能,为了不做出让自己追悔莫及的事,一旦出现迹象,关暮雪就会吩咐暗卫,将自己紧紧捆起来,必要时,可以一刀了结他的性命。
这种处理方式简单粗暴,凶险无比,关暮雪忍过去还好,忍不过去,只有一死。
到底是自己一手带大的,白檀对关暮雪总是格外心软,下意识地就会把他当做孩子,比旁人多了些亲昵和迁就。
尤其是关暮雪病发时,像野兽一般,被关在密闭的房间内,暗卫们分别守卫四角,防止有人误闯,白檀看得难过,就在煎药时,偷偷划破手腕,滴入一些鲜血,然后一勺勺亲自喂给关暮雪。
开玩笑,用刀割自己很疼的,这些药那么珍贵,无论是让关暮雪自己喝,还是让暗卫喂,万一洒了一星半点儿,白檀可是要心疼死的。
好笑的是,关暮雪却误会了白檀的用意,对他体贴入微的照顾,十分感动,有时候好容易抗过去一轮磋磨,看着白檀寸步不离地候在旁边,心中就忍不住一暖,对他也更加交心了。
或许是,生病之人都比平时脆弱三分,关暮雪竟然逐渐对白檀生出一股依赖感来,他总觉得,虽然都是安神助眠的汤药,但是白檀亲手端过来的,似乎更加见效呢。
赶路的过程本就比较枯燥,偶尔遇到下雨天,还要再多耽搁一些时间,关暮雪与白檀无事可做,就只能玩些对弈、猜谜之类的小游戏。
就在这一段朝夕相伴,晨昏与共的短短时光里,关暮雪与白檀的关系一日千里,很快成为亲密无间的朋友。
车声辘辘,一路回响,膘肥体壮的黑鬃马,脚步轻健地行走在崎岖蜿蜒的山路上。
远远地,可以望见鹤闲山庄外,一片片花团锦簇,姹紫嫣红。
暗卫搀扶着关暮雪下了车,白檀照例不言不语,静静跟在对方身后,只在众人不曾注意之时,快速抬头瞅了一眼,无奈地想道:绕了一圈,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庭院深深,楼阁错落,雕梁画栋,匠心独运。
因为地形错综复杂,暗合太极八卦,关暮雪担心白檀迷路,特意叮嘱道:“跟紧我。”
白檀乖巧地点了点头。
路过一处回廊时,一须发皆白,蓬头历齿的灰衣老者,正躺在红木摇椅上晒太阳,看到关暮雪和白檀,和蔼一笑,语气慈祥地打招呼道:“回来了啊,什么时候到的?”
关暮雪停了步子,杜叔年龄越来越大后,生了几场病,坏了脑子,人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经常前言不搭后语,有时絮絮叨叨,说些谁都听不懂的话,山庄里的人都已经习惯了。
但是,关暮雪感念杜叔对鹤闲山庄忠心耿耿,一辈子鞠躬尽瘁,祖父关博,父亲关野都拿他当亲人,所以一直很敬重杜叔,闻言认真答道:“刚到。”
杜叔抖了抖胡须,关切道:“怎么出去这么久啊?”
正在此时,荀香墨快步跑来迎接,急匆匆地说道:“我已经得了信儿,少庄主被迫习了《炎魔心经》?啊呀,这可棘手了!”
关暮雪刚一点头,荀香墨就握住他的手腕,道:“快随我来,让我先看看具体情况。”
说起来,荀香墨毕竟亲眼看着关暮雪长大,纵然没有雪夫人的缘故,也是真心盼着他好的,所以才在得知关暮雪深受《炎魔心经》危害时,慌得变了神色,拉着人脚不沾地地跑走了。
“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杜叔摇了摇头,慢吞吞地点评了一句,又扭过头来,极为自然地顺势问道:“夫人这回又赚了多少银子啊?”
白檀环视四周,见无人在近旁,上前一步,蹲下|身子,如常笑道:“不多不多,够阿雪吃上三年的肉了。”
杜叔苍老一笑,浑浊的眼睛闭了闭,迷糊糊地嘟囔道:“没有我老杜的份吗?”
一个长相讨喜的圆脸小厮,一边整理衣摆,一边猴儿似地跑过来,打量白檀几眼,歉意道:“哎呦,您是来庄子里的客人吧?我们老爷子不济事了,胡言乱语的,没冒犯您吧?”
白檀站起身,微笑摇头。
老杜嘀嘀咕咕,小声说着什么,圆脸小厮凑过去,听了几嘴,顺口应承下来,哄劝道:“好好好,蜜汁鸡肉,糖醋鲤鱼,做,都做,我这就跟厨娘说去,保证您老吃得舒舒服服,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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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上就要结束了,舍不得
第169章 雪夫人(二十九)
荀香墨为关暮雪切了脉, 又细细询问了事情经过,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半是自责,半是无力地说道:“少庄主的情况,迥异于一般病痛, 属下不敢随意行针用药, 《炎魔心经》太过古怪霸道, 若是一个不慎,反而有害无益。”
关暮雪神色自若地点了点头, 这些他都知道, 原本也没抱太大希望,只是拗不过荀香墨的一番好意,减少对方的负疚感罢了。
书房内的氛围一时有些沉闷, 荀香墨沉思片刻,仍然不得其法, 沮丧地说道:“是属下无能, 属下没能照顾好少庄主,辜负了夫人的期望, 倘若她地下有知,一定会更加怨怪我。”
关暮雪却道:“不必如此,生死自有天命, 既然无力挽救, 只好坦然接受。”
荀香墨苦恼地扯着头发, 神经质般, 翻来倒去地说道:“不,不行,夫人一定会怪我的,想办法,要想办法……”
末了,荀香墨竟然异想天开地说道:“啊,要是能看一看《炎魔心经》,了解它如何运行,如何克制化解就好了……”
这一点,关暮雪也早就想到了,只是此功法来源蹊跷,曾被江湖各大门派联手销毁过,不曾留下抄本,唯独圣天教侥幸将其保留了下来,并成为不传辛密。
当初,关暮雪甫一确定文言明学了《炎魔心经》,就猜测过他与圣天教的关系,也有心顺藤摸瓜,寻根究底,可惜,往昔因为雪夫人的存在,圣天教与鹤闲山庄结了不小的梁子,赫连煜更不是什么宽宏大度的人,向来睚眦必报,怎么可能会帮他?
甚至于,关暮雪心底隐隐有种感觉,文言明之所以能得到《炎魔心经》,或许本就是赫连煜故意纵容,否则,《炎魔心经》多年来一直招人觊觎,无数心思不纯之辈趋之若鹜,为何只有文言明成功了?
赫连煜明知道文言明视他关暮雪为心腹大患,欲除之而后快,还如此作为,当真其心可诛。
相对默然的两人未曾注意到,白檀方才就静悄悄地走了进来,将荀香墨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过了一会儿,关暮雪回神,看到白檀,浅浅一笑,“谁领你过来的?”
白檀微笑不语。
鹤闲山庄的构造布局,他闭着眼睛都能画出来,哪里还需要人带路。
关暮雪只当他不认识下人,说不出名称来,不再多问,转而为白檀和荀香墨两人互相做了介绍。
白檀露出恰当好处的客气笑容,略一颔首,荀香墨却盯着白檀多看了几眼,迟疑道:“你……你也姓白?”他抿了抿唇,“冒昧问一下,你家中可有何长辈?”
中医讲究望闻问切,荀香墨是医者,多年来游历四方,见识过无数疑难杂症,眼光独到,仅仅从人面部皮肉骨相,就能看出许多蛛丝马迹,性别、年龄反倒都是最浅显的了。
荀香墨之所以有此一问,自然是透过白檀的遮掩,看出他与十五年前武林大会上,惊鸿一瞥的雪夫人,有三分相像了。
不过,雪夫人是女子,又年长十余岁,荀香墨并未多想,只是推测,两人有些渊源罢了。
白檀从闽南湘湖离开后,就设法为自己编了一套身世说辞,先前在马车上,旅途无聊之时,白檀曾经连说口型,带比划手势,跟关暮雪交代过。
荀香墨听了关暮雪的转述,遗憾一叹,也就作罢了。
之后几天,白檀在鹤闲山庄借住了下来,当然,作为少庄主亲自邀请上门的客人,虽然被盛情款待,但想要去当家主母曾居住过的裁云阁,是断然不可能了。
期间,关暮雪紊乱的内力也发作了七八次,白檀仍然偷偷用鲜血喂养他,但是,这种方法,归根结底来说,还是治标不治本,俗话说堵不如疏,一味压制,无疑会让《炎魔心经》的反噬越来越严重。
纵然白檀体质特殊,频繁割腕滴血,多少让他气色灰败了一些,同样的血量,对关暮雪所起到的作用,日渐微弱,而想要加大血量,汤药的腥气就会变重。
白檀左右为难,咬咬牙,在皮肤上多划了两刀。
果然,汤药端到面前时,关暮雪轻轻一嗅,就察觉到不对,问白檀道:“你在里面加了什么?”
白檀举了举托盘,示意他不要多问,赶快喝下去。
凉幽幽的目光在白檀脸上晃了一圈,看到他似乎气血不足的模样,关暮雪心中一动,隐约猜测到了什么,劈手夺过托盘,强硬地擒住白檀手腕,袖子往上一捋,只见那纤细雪白的小臂上,新添了两道伤痕,被人胡乱用纱布裹了,此时此刻,还有鲜血缓慢渗出呢。
关暮雪骇然,回顾这段时日,朝来暮往,种种情景,失声道:“难道,难道路上,你执意为我熬药,就是为了这个缘故么?”
唉,还是被发现了,接下来想再劝说关暮雪服药,怕是要多费一番口舌了。
偏偏,他还给自己打造了“小哑巴”的人设。
真是让人头秃。
如果关暮雪会高高兴兴,心安理得地喝了这碗加料的汤药,他恐怕也就不是关暮雪了。其实鹤闲山庄培养了那么多护院、暗卫、掌柜,武艺不俗的比比皆是,其中不乏感念鹤闲山庄恩情,试图以死相报的,看到关暮雪痛苦挣扎,命悬一线,也有人主动跳出来,恳请他吸食自己。
关暮雪统统拒绝了,无一例外。
面对这碗药,关暮雪同样坚守住了底线,他不是不心疼白檀所作所为,更不愿糟蹋白檀的好意,但是关暮雪相信,假如他这次选择了妥协,白檀下次就会抱有继续逼自己就范的打算,悄悄往里面放血,来一个先斩后奏。
为了杜绝白檀的小心思,关暮雪硬起心肠,佯装对白檀恳求的眼神视若无睹。
白檀都快气炸了,这个熊孩子,怎么就这么倔呢?
关暮雪还振振有词道:“人血做药引,纯属无稽之谈,你莫要被误导了,下次不可再这样。“
我要是不这么做,你早就被《炎魔心经》控制心智,成为一个嗜血狂魔了。
无奈,关暮雪不知实情,态度又异常固执,任凭白檀耍尽百宝,都毫不动摇。
好吧,看来只能实话实说了,白檀深吸了一口气,捏住关暮雪的袖子,正要暗示他,自己的鲜血是千金难求的良药,刚一抬头,就见到关暮雪双眸猩红,表情狰狞,双手抱头,喉间嘶嘶有声。
白檀心里一咯噔,关暮雪方才拒绝喝药,两人你来我往的交谈了约有一盏茶的时间,可不是要发作吗?
关暮雪从座椅上弹跳起来,毫无目的地在室内快速走动,像是被逼入绝境的困兽,不经意间捕捉到白檀的身影,呲牙咧嘴地扑了过来,将白檀摁在地上。
一颗锋利的虎牙暴露在空气中,冲着白檀脖颈处的血管,气势汹汹地俯冲过去。
白檀急促地唤道:“阿雪……”
关暮雪摇了摇头,没有焦距的视线上移,虚虚落在白檀的五官上,费力地辨认了起来,他想不起来这个人是谁,但他贪恋青年身上清爽的气息,贪恋他带给自己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