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绝对不可以伤害他……
脑海深处,一道若隐若现的声音警告着关暮雪,让他不敢轻举妄动。神色癫狂的俊美男子,竟然罕见地流露出一丝踟蹰。
幸好,鹤闲山庄内护卫众多,丫鬟小厮如云,众人听到动静后,忙慌慌赶了进来,合力将狂性大发的关暮雪制住,救出了白檀。
这边正闹哄哄,不知道如何开交呢,前院守门的老仆跑进来,大惊失色道:“不好了!不好了!圣天教的那伙人,又来了!”
白檀闻言暗忖道:难道是赫连煜打上门来了?夭寿啦,这早晚他又来做什么?咦,等等,《炎魔心经》是圣天教的镇教之宝,作为教主的赫连煜,想必对其会有些了解,说不定,可以帮助阿雪找到解决方法……
只不过,正如关暮雪所担忧的那样,赫连煜又如何肯平白无故地帮他们呢?
不等白檀理清乱纷纷的头绪,赫连煜率领着左右护法,已经先一步闯进来。他此行原本带了不少人,但是鹤闲山庄亦有不少人出门迎战,双方缠斗起来,刀剑相见,拳来脚往,一时之间,难以分出胜负。
赫连煜不愿血洗鹤闲山庄,只下令让教众们拖住护卫、仆佣,随手抓了一个小丫头指路,来到关暮雪的院内。
他冷冰冰地扫视屋内众人,关暮雪蓬头垢面,衣衫不整,神情恍惚,似乎是对外界无知无觉,赫连煜想到密探们送回来的消息,无声冷笑。
赫连煜的目标并非是关暮雪,目睹他如此,难得没有急着落井下石,反而对站在关暮雪身旁,半侧着身子,一身霜色绸衣的青年多看了几眼,向崔凤酒求证道:“是他吗?”
顺着赫连煜的目光往后看,白檀等人这才发现,那左右二护法中间,还夹了个病弱苍白,眉眼肖似关暮雪的青年。
崔凤酒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看向白檀,咧嘴一乐,白森森的牙齿让人不寒而栗,诡秘地笑道:“不错,正是他。”
赫连煜的态度本是漫不经心,无所谓的,待他望见白檀的脸庞,又禁不住眸光一闪,这个人,让他忆起了十五年前,在芳菲阁里初次见到的雪夫人。
他不知自己为何突然变得多愁善感起来,密探们调查得清清楚楚,这个青年确实叫做白檀,已经加冠的青年男子。
赫连煜冲左右二护法使了个眼色,两人出手如电,将室内几人全部打晕,只剩下白檀和关暮雪还站着。
白檀脸色越发难看了,就知道崔凤酒这个人阴魂不散,没那么容易打发,只是不知道,他跟赫连煜又做了什么交易,才能驱使赫连煜为己所用。
赫连煜定定凝视着白檀,心中总觉得有些怪异,细细捉摸,又觉得那感觉来无影去无踪,实在想不明白,便道:“既然没找错人,那就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了。”
以赫连煜的武功造诣,鹤闲山庄的一干人等本就难以抵抗,先前还有关暮雪,能与其一战,现在他又陷入混乱当中,荀香墨医术卓绝,武功却稀松平常,根本不是赫连煜等人的对手。
白檀不想造成伤亡,万般无奈地点了点头,暗中计划着,大不了找机会设计这两人反目,自己再逃跑一次。
赫连煜钳住白檀,出手胁迫他离开,霜色衣衫的青年表情沮丧地垂头,临走,依依不舍地回望了一眼。
所有人都不曾想到,单单就这一个眼神,竟然让关暮雪大受刺激,大吼一声,不管不顾地冲上去,毫无章法地挥洒着拳头。
长久被禁锢的内力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源源不断地涌了出来。
关暮雪赤手空拳,神情狠戾,像是完全感受不到自身伤痛,仿佛赫连煜的反击对他来说,轻飘飘如鸿毛一般,拼着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要留下白檀!
赫连煜气急败坏:“你疯了?!”关暮雪逼得太紧,他抓着一个人,实在腾挪不开,干脆丢开手,退到庭院中,连续使出几个狠辣杀招。
两人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急,白檀连关暮雪和赫连煜的身影都辨不清,更别说判断处谁占上风,谁处下风了。
谁知两人这一打就是半个时辰,最终赫连煜口吐鲜血,收起脸上漫不经心的戏弄神情,若有所思地说道:“你吸收了文言明那老匹夫的内力?”
赫连煜虽然受了伤,关暮雪也没占着大便宜,周身大大小小七八处鞭伤,好端端一套衣服,眼看着就成乞丐装了。
平心而论,关暮雪现在这副模样,委实称不上好看,但他昂藏八尺,气势勃勃,单单只是往那里一站,就能感受到涌动着的强大内力,整个人看起来无悲无喜,分明是风平浪静的一派淡然,底下却暗流涌动,深不见底。
赫连煜惊诧道:“你竟然能够自行顿悟,强行运转《炎魔心经》。”
关暮雪面无表情地回望他,眸色阴鸷。
不愧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饶是赫连煜向来不喜关暮雪,在这件事上,也有些佩服他了,强行运转功法,收服杂乱内力,听起来容易,实际操作起来却困难重重,寻常人根本难以忍耐过程中,翻倍式加重的痛感,恨不得咬舌自尽。
所以,这种方法,虽然理论上存在,但是可行度并不高,以至于大多数人谈论如何解决走火入魔的问题,如何疏导内力时,往往会将其遗忘,绝口不提。
未曾想,关暮雪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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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暮雪要黑化啦,白檀要翻车了啦,哈哈哈,开心
第170章 雪夫人(三十)
从鹤闲山庄铩羽而归后, 赫连煜受了很重的内伤,难以承受舟车劳顿、旅途奔波之苦,就命属下在姑苏城内找了一座小院静养。
打坐了三天三夜,终于将内息调整好六七成,赫连煜出关后第一件事, 就是让左右护法把崔凤酒带过来。
这些天, 圣天教等人轮番上阵, 严密看守着崔凤酒,不给他一丝一毫逃跑的机会。崔凤酒身子骨本就羸弱, 之前又被圣天教的密探严刑拷打过, 伤痛没有得到及时调理,就提着口气赶路,风寒入体, 近来越发不堪了,夜来经常咳得撕心裂肺, 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
赫连煜盘腿而坐, 高居床榻,垂眸俯视凄凄惨惨的崔凤酒, 语气不凉不热地问道:“那天你问荀香墨的几个问题,是何用意?”
为了得知崔凤酒口中,雪夫人死前苦苦隐瞒, 一生最大的隐秘, 赫连煜亲自去鹤闲山庄, 捉拿一个叫白檀的年轻人。谁知道, 危急关头,关暮雪凭一己之力,克制住《炎魔心经》的反噬,甚至将其中部分内力转化,为己所用,以至于赫连煜功败垂成。
这也就罢了,左右那个白檀只是一个无名小卒,无足轻重,这次不成,下次再想办法也就是了,他就不信,关暮雪还能护着白檀一辈子。
谁知,赫连煜等人鸣金收兵之时,外出查账的荀香墨匆匆赶回,唯恐关暮雪吃亏,待看到关暮雪有所突破,也是又惊又喜。
彼时,被左右护法牵制住的崔凤酒,与荀香墨擦肩而过时,莫名一笑,声调怪异地问道:“荀先生,你待在鹤闲山庄的这十五年间,从来没有为雪夫人诊过脉吧?”
他用的虽然是问句,神色却很有几分笃定。
荀香墨恨他诱|使自己背叛鹤闲山庄,害得雪夫人葬身火场,对崔凤酒如何肯有好看脸色,但他这问题来得莫名其妙,让人摸不着头脑,略一停顿,冷声道:“与你无关。”
然而,荀香墨那一瞬间的神色变化,已经被崔凤酒收入眼中,他望向有些紧张的白檀,笑了笑。
荀香墨注视着崔凤酒的背影渐渐消失,心底笼罩上一层不安,暗自嘀咕道:方才崔凤酒的表情,委实太过奇怪了些,双眸尤其炙热,像是在验证一个至为重要、关系到生死安危的猜想。
可是,这个问题究竟有什么牵扯呢?
荀香墨认真回想了一会,鹤闲山庄人员众多,早些年流动量也大,免不了会有人头疼脑热,请他看诊下针的,雪夫人虽然看起来弱质纤纤,却没害过什么大病,偶尔有些不适,也都是打发婢子取些现成的丸药,从未让荀香墨近身,更别说切脉了。
不过,这些都是小事,崔凤酒为何对此异常关注呢。
其实,这一点,不单单是荀香墨想不通,赫连煜也同样好奇,所以他才会在自身内力大致稳定下来后,第一时间就来逼问崔凤酒。
崔凤酒烧得浑身通红,一层层冒虚汗,他病得很重,妙手回春的荀香墨是绝对请不来的,旁的大夫,圣天教弟子去抓了两三个胡须发白的干巴老头,话里话外却都透着同一个意思:不容乐观,无力回天。
原本,有荀香墨为崔凤酒施诊,后续再按照他的独门秘方细细温养,最多可保崔凤酒活到五十岁左右,但因为少了最后一次行针,只能让崔凤酒多活十年,偏他自己心思太多,栖香苑失火的次日,崔凤酒就带着侍女绣橘匆匆上路,沿着蛛丝马迹,处心积虑地想要活捉白檀。
几次三番地折腾下来,生生耗尽了全部生机。
死亡的气息一点点迫近,这种感觉,崔凤酒并不陌生,从懵懂不解世事的时候,他就已经逐渐接触,进而慢慢熟悉了。
无数次与勾魂双使狭路相逢,无数次死里逃生的经历,让崔凤酒的心理开始出现扭曲,他想活下去,费尽心机,不择手段地活下去。
尽管到了此时此刻,唯有苟延残喘的份,崔凤酒还是不想放弃,他已经找到了能够完美解决自身隐疾的药,即便是将全天下所有医者加起来,也绝对制不出来的稀世良药。
思及此处,崔凤酒迷迷糊糊地笑了,因身体长久处于高温当中,嗓音都干哑了,却一字一顿地,费力地说道:“教主,您,想过要长生不老吗?”
赫连煜嗤笑:“看来你是真得烧糊涂了,罢了,只要你老老实实回答本座的问题,本座可以让你走得痛快一点。”
崔凤酒无力地伏在地上,艰难地深吸了几口气,一边咳,一边说道:“那就请教主屏退左右吧,崔某现在自身难保,教主应该不会害怕,我对您产生威胁吧?”
赫连煜心性高傲,又哪里怕过别人,他抬了抬下巴,轻蔑道:“莫说是你这个窝囊废,就是崔家儿郎一起来,本座又何惧之有?”
他一挥手,左右护法便都躬身出去,直退到确然听不到房间内谈话的地方。
崔凤酒撩起眼皮,轻不可闻地说道:“教主不是一直都想知道雪夫人最大的秘密吗?那我告诉你,你所钟爱的雪夫人,其实从头到尾都是男儿身!非但如此,他还是一个十多年不老不死,完全停止生长的怪物!”
素有“武林第一美人”之称的雪夫人是个男人?开什么玩笑!
赫连煜第一反应是荒唐可笑,至于那些什么长生不老,停止生长的话,更是痴人说梦!看来真是他多此一举了,崔凤酒已经病得胡言乱语,自己何苦虚耗时间,在这里听他编故事?
崔凤酒知道赫连煜不信,如此匪夷所思,违背常理的事情,任何人都不会轻易相信,但他已经准备放手一搏,生死全在此一举,勉力支撑着说道:“教主且想一想,雪夫人为何不愿旁人贴身伺候?为何避忌荀香墨诊脉?又为何长年累月头戴幂篱?”
他将自己如何与荀香墨勾结,如何设计陷害雪夫人,却在马车上意外识破天机的经过,一点一滴,详细道来,越说越亢奋,及至后来,崔凤酒瞪大双目,狂热道:“不会错的,白檀就是雪夫人!教主尽可以仔细对比一二,看看十五年后的白檀,与十五年前,教主亲眼见过的雪夫人,是不是一模一样?”
“放肆!”赫连煜的心脏砰砰砰地跳动着,一时之间,不知是该为雪夫人没有死而狂喜,还是为崔凤酒的信口开河而愤怒,斥责道:“简直一派胡言!你若再亵渎她,本座这就送你上黄泉路!”
崔凤酒仰天大笑,“崔某说得对与不对,教主自己知晓,又何必自欺欺人?”
荀香墨绷紧面皮,死死攥住腰间香囊,那里面妥帖收藏着一方黯淡破旧的头巾,是十五年前,与雪夫人在芳菲阁初次相见时,少年风流的赫连煜扯下来的。
虽然事实确实非常让人骇然,但是赫连煜不得不承认,在崔凤酒的有意引导下,他仔仔细细回忆了雪夫人的一言一行,又对比了那名叫做白檀的青年,心底缓缓浮现一个诡异的认知:
白檀的双眉过于粗笨英气,皮肤蜡黄,鼻子上生长着几粒黑斑,看起来确实是潇洒清俊,风雅漂亮,但若论惊艳昳丽,自然万万比不上雪夫人。
两人一男一女,一为青年,一过而立,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人物,却有着同样妩媚多情的桃花眼,同样殷红似血的朱砂痣。
若是白檀将双眉修饰得细细长长,肖似远山,把皮肤养护得白白嫩嫩,吹弹可破,再抹去鼻峰上的雀斑,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赫连煜霍然站了起来,声音阴沉得好似要滴出水,压迫性极强地逼问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崔凤酒发自内心地笑了:“崔某还知道,雪夫人为何能够永葆青春,长生不死,教主可有兴趣?”
赫连煜眸色一闪,不言不语,似在犹豫。
崔凤酒继续蛊惑道:“长生不老,永生永世地活下去,有了这无穷无尽地岁月,到时候,何事不成?教主大可以随心所欲地开宗立派,享受万人追捧,到时候岂止一个小小的圣天教,即便是鹤闲山庄,甚至是整座武林,都只能对您奉若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