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益于白楷经营有方,承继祖宗基业,又将其发扬壮大,多年来攒下庞大家私,店铺门类众多,产业涉及极光,论财力,在整座容平城里也数一数二。
白家家大业大,上上下下几十口子人,居住在老宅里,说是老宅其实照实来讲,乃是改朝换代之时,先祖瞅准时机,从前朝一位没落王爷手中购置的,实打实的王府规格,碧瓦红墙,雕梁画栋,挨着墙根栽了金桂、合|欢、木芙蓉、垂丝海棠等花木,绵延几里地,花团锦簇,锦绣成堆。
只如今外界形势不明朗,政|局未稳,今日东风压倒了西风,明日南墙推倒北墙立,时机敏感,白家本就不好张扬奢侈,也响应号召,遣散了一批仆佣,剩下的基本上都是父母双亡,无处可去的。
白檀多年未归,丫头们一时忘形,在昼锦堂外多说了几句,这才催得补眠的人不得不醒过来。
虽然回了家,但因着白檀在外几年,身形有了变化,家里的旧衣服短了一寸,他就从行李箱里捡了半新不旧的内衫、长裤,并一袭外袍,一领披风,稍一整理,去往主院。
白家人丁寡薄,往常都是独子单传,到了这一辈却得了三子,分别是白楷、白椴、白檀。只是白老妇人当年是年过四十又有了身孕,老蚌怀珠,自然格外艰难些,刚产下白檀就撒手人寰了。
白老爷与夫人伉俪情深,禁不住打击,重病一场也去了。
彼时,白檀尚在襁褓,嗷嗷待哺,两个兄长却已经加冠,只能摸索着上手,磕磕绊绊地倒也将人拉扯大了。
为着这个,两个兄长待白檀都极好,差不多是当半个儿子养着,兄弟间情谊十分深厚。
白楷的发妻名叫季秋容,出身书香世家,温柔端庄,品貌不凡。两人虽是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走到一起,却相敬如宾,恩爱甚笃。
早些年世道不太平,荣平城也遭了几次战事,有一次乱军闯进家里,季秋容替丈夫挡了一箭,腹部受了重创,幸好送医及时,险险保住一条命,却再也不能生育,此生与子女无缘。
那时节,许多达官贵族,商界巨擘都爱蓄养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充作外室姨娘,对外仍是一夫一妻,并不损害名声。若是酒桌上说起来,也算一桩风流雅事。
季秋容碍于自己不能生,自觉没脸张口拦白楷,就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含糊过去。反倒是白楷怕愧对季秋容的一番深情厚谊,主动承诺不纳妾,不和离,将来只管让白檀承袭衣钵。
季秋容本来就对粉雕玉琢,小小一团的白檀很是喜爱,知道这辈子都不能有亲生的孩子后,为了后半生有个依靠,就将人抱到房中,也免得夫妻两人终日枯坐,膝下凄凉。
“三少爷来啦,快请,快请!”主院里的冯妈妈瞅见月洞门的白檀,老远就打了招呼,热情异常地说道:“老爷和夫人正等着呢!”
白檀笑着点了点头,进得门来就被人拉住了手,一身豆青色袄裙,裹着貂绒,簪了玉钗的季秋容含泪道:“快让我好好看看,可瘦了?”
白楷与季秋容都已过不惑之年,纵使养尊处优,保养得宜,也显出几分风霜之色,白檀望着季秋容眼角细细的纹路,心头一酸,拉着她坐下,安慰道:“大嫂放心,我在外面一切顺利,好着呢。”
季秋容拿手绢揩了揩眼角,动容地说道:“这次回来,可不许再走了。”
白楷穿着深绛色团花事事如意织金长袍,白净的面皮上蓄了短须,五官与白檀有三分相像,只是不及幼弟精致,但眼神清明,眸子湛亮,一看就十分精明。
他呷了口茶,欣慰地看着白檀,温和地说道:“走吧,先用饭,饭后我有话问你。”
几人吃过早膳,白檀跟着白楷去了书房,在下首处坐了,白楷方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自小就不爱摸算盘,唯独喜欢书本,拿起来就废寝忘食的,我跟老二都依你。你想上学堂做文章,想出去见见世面,我们也替你找门路。可是,老三啊,现在大哥老了,你也学成归家了,家里的生意该上点心了。”
这些,白檀在返家的路上就深思熟虑过,他苦着一张脸,可怜巴巴地说道:“大哥,咱家生意蒸蒸日上,全都靠你和二哥费心,你们才是咱们白家的活字招牌,让我帮衬着跑跑腿还行,接手一部分,肯定不成的,别到时候砸我手里,一家老小喝西北风去。”
白楷护短,瞪着眼睛道:“瞎说!你是我白楷白润林的弟弟,怎么可能如此愚笨不堪?再说,还有你二哥看着呢,不懂的地方,我们手把手教你。”
白檀跳起来作揖,讨饶道:“别别别,大哥,我真的不乐意学这些。”
白楷道:“那你打算做些甚么?当然了,若是想在家里歇一段时间,养养身体,也是可以的。但是不能长久的不做事,否则,好好的人也变惫懒了!”
白檀俯首受教:“我晓得,大哥,我想出去教书。”
“教书?”白楷一惊,第一反应就是拒绝:“不行。”倒不是他瞧不起这个职业,按理来说教书育人,春风化雨,也是美名,合该受人尊敬的。
薪酬低一些也无所谓,左右白家多的是钱,断然不会缺白檀那一份。无奈现在人心浮动,风雨变幻,朝廷跟各路乱军作战,局面混乱,白楷是怕弟弟卷入漩涡而不自知。
白楷左思右想,还是想把白檀拘在家里,一直放在眼皮子底下护着,自己也安心些。
只是,白檀在穿越这个世界之初,就充分了解过时代背景,在得知这与大宋朝类似,饱受战争侵袭的封建时代,是名为“大燕王朝”的平行时空,心里就很受触动。
无数诗人歌咏,叹惋,那段由盛转衰,充满屈辱,被人欺凌,饱含血泪的民族历史,每每思及,都会让任何一个稍有血性的儿女热泪盈眶,恨不能时光倒流,投身沙场,即使不能力挽狂澜,也该为脚下的土地抛头颅洒热血。
所以,即便白檀明知道现在这个世界,与他所熟知的风雨百年,并不相同,也想尽一份绵薄之力,而不是明哲保身。
现在一切还刚刚开始,并未到最艰难的时候,白檀猜想,若是毫无作为地放任下去,不远的将来,只怕大燕王朝亦会风雨飘摇,朝不保夕。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到时候,白家就算富可敌国,又有什么意义?更何况,乱世之中,怀璧其罪,这么多钱财,如果没有强大的兵权守护,早晚都会被洗劫一空。
当然,这并不是说白楷和白椴等人的做法有错,毕竟他们也并非冷血无情之人,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量救助孤寡老弱,这一点,仅看白荷等人就知道了。
对此,白檀只能说条条大路通罗马,白楷白椴的方式也不错,但他想走另外一条路:以身作则,教化学生,启蒙思想,培养人才。
先贤有云,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白檀虽然胸无大志,但也想在这个新旧交替,百废待兴的过渡期,在着诸侯纷争的乱世里,做出一点点成就来。
倘若能稍有成效,救助一两个穷苦人家的学子,也算是为国家尽一份心力。
古人有言,宁做太平犬,莫做离乱人。或许大家团结起来,万众一心,众志成城,这大燕王朝还有救。
白檀明白,这条道路很难,荆棘密布,坎坷崎岖,甚至有可能为之丧命,但是,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想让自己化身星星之火,等待光明的到来。
若有一天,得见自己桃李满天下,也算是完成了系统发布的“教书育人”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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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因为之前时代背景设定出了问题,现在修文,将本单元设定为架空古代,大燕王朝,两位主角的身份,更改成守护一方的铁血将军、白衣执教的先生。
第183章 执手风雨(二)
白楷是一个威严又不失开明的家长, 他虽然提前就给白檀铺好了路,但是面对幼弟的坚持,也只能妥协,而且,私心里, 白楷其实很佩服白檀一番“教书育人”的话, 也对这个大燕王朝有极深的感情, 所以很快就答应了。
时间真是一种神奇的东西,仿佛才轻轻眨了下眼睛, 往昔那个牙牙学语的小豆丁, 竟然就成了长身玉立,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白楷不禁感慨道:“你长大了。”
白檀不好意思地抿了下唇角,微微露出点笑意。
白楷想了想, 说道:“咱们家世代经商,跟那些老学究搭不上线, 但是你大嫂家都是做学问的人, 安排你到白鹤书院教书,应该不成问题, 我等会就跟她说这事。”
白檀主动表示道:“只需大嫂派婢子去季家,帮我打听一下,看看白鹤书院是否招聘教师就好, 其余的还是走正规流程, 免得季伯父他们为难。”
白楷颔首:“这个我心里有数。”
两人正说着话, 季秋容领了一个两鬓渐染秋霜、身形佝偻的老裁缝进来, 笑眯眯地说道:“我料想你那些旧衣服是不大合用了,只是没见到真人,不好提前做,左右料子针线都是现成的,让老丁给你量一量尺寸,先赶制两身出来应应急。”
老丁手艺出众,是白家人用惯了的,彼此也都是旧相识,见了白檀就笑开了,口音十足地问道:“三少爷,您几时到家的?”
白檀客气道:“昨儿到的。”
那边白楷放下茶碗,指着白檀笑道:“快别叫他少爷了,岂不知,我和老二如今都被人唤作老爷了!”
季秋容也笑了道:“若按照家里的辈分论,是该改成三老爷,只他多年未归家,年岁又小,一时半会儿的,大家怕是叫不顺口呢。”
三……老爷?
他好好一个青春年华的大小伙子,怎么就成老爷了?可是要坚持做“少爷”吧,又平白比大哥二哥矮了一截。
白檀支着手任由老丁上上下下地比划着,等到忙完,就跟白楷说道:“我出去逛逛,中午兴许就在外面用了,大哥大嫂不必等我。”
两人额外叮嘱了一些事事小心的话,就放白檀去了。
多年未归,荣平城仍旧是历经风雨,饱含沧桑的古朴感,只是比之过去,多了些战乱痕迹。荣平城乃是大燕王朝的国都,白家居于荣平城西郊处,皇宫定于荣平城东郊,相去甚远。
此时,临近午时,街道上人声鼎沸,热闹异常,茶馆酒肆吆喝声连城一片,白檀双手缩在披风内口袋里,慢悠悠地在巷子里转了几圈,细细从两旁鳞次栉比,高大整齐的门楼扫过,眼尖地瞥见不少自家的旗号。
他这般漫无目的的走着,看着,丝毫不知,自己也早已成为别人眼中的美丽风景,让整条街道都安静了几分。
集仙楼里,云九霄玉冠束发,穿着一套玄色织锦暗绣大氅,两条笔直修长的腿交叠在一起,长筒绑带马靴发出咔得一声轻响,单手握了一条绞银丝软鞭,浑身冷冽之气,藏都藏不住。
随身侍卫倒了一杯香茶,递过去,云九霄接了,懒懒地捧着,刀锋般犀利的眉眼泛着寒意,五官犹如冰雕雪塑,再加上轮廓深邃,骨相清峻,眼窝凹陷,鼻梁高耸,无论正脸还是侧脸,都堪称比例完美,无可挑剔。
虽然好看,却透着股子生人勿近的冷硬,旁人见了他,还未注意到长相,就被肃杀森寒之气笼罩,骇得战战兢兢,哪里还有胆子窥视?
云家草莽出身,蛰居多年,因着手段强悍,脑子清明,眼光独到,在这乱世里日渐做大,达到今时今日手握兵权,独占一方的地步,靠着手腕强硬霸道,向来说一不二。
作为云家的独子,云九霄自小就被寄予厚望,老将军云成虎自己出身草莽,一路摸爬滚打,凭着不怕死的狠劲儿成了事,虽然扬名立万,呼风唤雨,每天被无数人阿谀奉承,谄媚讨好,但好歹没忘了自己是谁,有几分自知之明。
云成虎晓得自己没文化,斗大的字不认识一箩筐,就痛下决心栽培唯一的儿子,千方百计地给他延请博学鸿儒、格斗高手,为此不惜一掷千金,还苦心孤诣地拜了得道高僧,得了对方赠予的“九霄”二字,作为儿子的名字。
九霄,九霄,可不是鹤唳九天,俯瞰苍穹之意?
云成虎听人解说完这个名字的含义,直说道:“好好好!老子是虎,小崽子总该比我强上一些,就做一条入云的龙,不错!不错!”
来人听他把一个文雅又寓意深远的名字解读成这样,深觉不伦不类,劝阻道:“这名字用意太大了,小小孩童,根骨未定,只怕压不住。”
谁知云成虎却是个混不吝,毫不讲究的,闻言怒斥道:“放你娘的狗屁!老子的儿子,天生就是人中龙凤,别说这什么九霄八霄的,就是皇啊,帝啊,也都可以叫得!”
话虽如此说,但云成虎不知是否打仗太多,沾染了太多血腥,早些年纵然养了一屋子的莺莺燕燕,日常也尽量做到雨露均沾,后院却始终没什么动静,看了多少医生,吃了多少药,都说他身体没问题,就是不见效果。好容易得了一胎,也是子存母亡。
再之后,无论云成虎怎么求爷爷告奶奶,也没能美梦成真。
那位得道高僧告诉云成虎,说他命中注定仅有一子,但这一子命格贵重,生来不凡,若是栽培得当,只怕将来要雏凤清于老凤声。
幕僚知道云成虎听不懂,就用直白浅显的话翻译了一遍。
云成虎一听就愣住了:他云成虎一个穷小子,走到现在这一步,已经够让多少人眼馋了,自以为算是到头了,谁知道将来儿子还要踩着他云成虎的肩膀,再上几个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