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檀高贵冷艳道:“少来这套!我白檀,就是饿死,从这里跳下去,也绝不吃你一口东西!”
白藏等了白天,见白檀冷冰冰地板着面孔,心底莫名就是一慌,他并不觉得自己错了,只是看到白檀蹙眉不高兴,自己心里也觉得别扭。
白藏自有记忆以来,一直孤零零一个人,形单影只,不懂得什么叫亲情、友情,现在好容易来了一个伙伴,还是这样一个面容昳丽,举止脱俗的人,单是看着就觉得赏心悦目,而且即便白檀从未宣之于口,白藏也知道,对方其实挺喜欢他,也在尽己所能关怀自己。
这种关心,对于一无所有的白藏来说,实在太珍贵了,所以他才打消一开始豢养“储备粮”,恶极了随时咬白檀一口充饥的想法。
反正白檀吃得那么少,平常也安安静静的,只要他能继续陪伴自己,同他说话,同他做游戏,白藏就完全不介意养着他,哪怕白檀天天瘫在地上,什么事都做不了,什么忙都帮不上,还特别娇气任性,时不时就逼着自己,配合他玩什么无聊的“说话”游戏。
白藏想了一圈,还是不愿放弃白檀这个朋友,他将煮熟的鸟蛋磕了个小口,一点点剥开,露出白白嫩嫩,香软细滑的内在,杵在白檀鼻子底下。
白檀立刻将头扭向一边。
两人无声僵持片刻,最终,白檀到底抵不过生理本能,肚子咕噜噜地鸣唱了一阵,他厚着脸皮低头,一口将鸟蛋吞下,含糊道:“……真香。”
话虽这么说,但白檀回过神来,还是好言好语地劝白藏,以后尽量不要掏鸟蛋,一两次还好,多了的话,容易生态失衡,对鸟妈妈来说更是灭顶之灾。
这天,白檀丢掉串肉的细竹棍,洗干净手,对埋头狂吃的白藏道:“老弟啊,我们得赶快想想办法了,盐没了啊!”
大概是白檀语气太过悲痛,白藏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不明所以地瞟了白檀一眼。
白檀抓着用来盛放盐巴、胡椒粉的小瓶子摇了摇,张大嘴巴做口型道:“喏,这就是盐,来,跟我读,y—an—yan—盐。”
经过短暂相处,白藏已经充分了解白檀“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着本性,他想了想,敷衍地说道:“言。”
其实,白檀教给他的那些东西,白藏并不是不懂,也不是如白檀猜想的那般,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白藏记忆力很不错,什么事情,往往白檀说一次,白藏就能够记住了,他不表现出来,一是真想不明白会“说话”有什么用,难道还能在捕猎的时候,跟兔子商量商量,让对方跑慢一点?
另一个,有时候白檀气急败坏,面红耳赤的模样,对没见过世面的白藏来说还挺有趣的,他把这当作生活中为数不多的调剂了。
看到白藏学得似模似样,虽然音调有些怪异,但大致还能听出来,白檀喜不自胜,连连点头道:“对对对,就是盐。”又推心置腹地说道:“老弟啊,咱们这些日子一天两顿的撸串,盐都已经用完了,老哥我出门的时候,怎么也想不到会遇到这一茬,就带了这一小瓶,包里可没什么存货了,你说怎么办呢?”
白藏目露迷茫,刚才烤兔子肉的时候,他其实也发现那小瓶里粉末状的东西快要没了,但这对白藏来说,并非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毕竟以前那么多年,他都是在吃生食,现在虽然改善了伙食,但要一朝回到解放前,也能接受,最多偶尔会感到遗憾罢了。
但是对白檀来说,情况就十分严重了,他清楚人体是不能长期缺乏盐的,否则会引发许多病症,就问白藏道:“你知道怎么出山吗?”
白藏呜呜了几下,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他这会儿词汇量有限,仅有的几个字,掌握得也不牢固,白檀就换了种方式,比划着再问道:“我是说,你,有没有,见过跟我很像的‘人’?”
费了半天劲,白藏才明白白檀的意思,他闷闷地点了点头,有些不大爽快。在很久之前,白藏还比较弱小的时候,曾经误打误撞地来到山脚下,偶遇一些扛着锄头耕作的农民。
那时候的白藏完全没有人的意识,只是见到跟自己想象,拥有同样族群特征的“动物”,以为终于寻到了同类,山里的老虎、麋鹿等都是成群结队,浩浩荡荡的一大群,让其他伺机而动的狩猎者,不敢轻易触犯。
白藏羡慕其他兽类有所归属,他也想寻到同伙,可惜,山林里的野兽都排斥白藏,就连狼群都因他没有尾巴,身上没有软毛覆盖等,选择将白藏抛弃,毫不留情地拒绝他“入伙”的申请。
所以,当白藏看到衣着朴素的村民时,立刻热情洋溢地扑了过去,谁知这些同类并不欢迎白藏的到来,他们先是被吓破了胆,哇哇大叫着狼狈奔逃,后来又集结了一大帮子人,举着火把,拿着长棍,大喊大叫地围拢上来,远远地用石头砸,用火把丢。
白藏遍体鳞伤地逃回深山之中,缩在洞内奄奄一息,因为伤势太重,不能外出捕食,险些被活活饿死,全靠着啃食干草硬撑,最终在干草堆被彻底吃完之前,将身上的伤养得愈合了三四分。
从那以后,白藏彻底绝了寻找族群的念头,性子越来越独,越来越孤僻,还对近山处的村民们敬而远之,完全打消了那份与生俱来的亲近感。
如今,听到白檀试图离开这里,去找那些凶残可怕的异类,白藏第一反应就是阻止,他紧紧握住白檀手腕,叽里咕噜吐出几个音节,告诫白檀,千万不要靠近那些异类,他们一定会打他的……
石子和火把落在身上的感觉,太疼了。
白檀虽然不明白白藏在抗拒些什么,但他安抚地揉了揉对方的长发,柔声道:“放心,我会告诉你应该怎么做的。”
第251章 寻宝(六)
为了让白藏能够顺利走出大山, 跟附近的村民搭上话, 白檀特意搞了一次突击演习,让白藏将已经学会的几个字词反复练习几遍, 自己还模拟各种情景, 同白藏进行口语对话,将村民们可能会说的几句话一字一字写下来,教给白藏听。
白檀敲黑板划重点,“听好啦, 要是有人问你是谁,该怎么说呀?”
白藏面瘫脸, 机械而麻木地说道:“白藏。”宛若一只没有感情的学习机器。
白檀继续问:“你来我们村做什么啊?”
这句相对复杂一点, 白藏有些卡壳,迟疑了一会儿, 含糊道:“买盐, 买粮,消肿药。”
白檀提醒道:“还有呢?”
白藏瞟了白藏一眼,“……找人救命,有人,有人困在山里了。”
“真乖。”白檀揉了揉白藏的头发,疼惜道:“哥也知道这样好像有点难为你了, 毕竟, 催着你学这学那的, 万一拔苗助长就糟糕了, 但是, 咱们这啥都没有,再这样下去,哥肯定会死在这里的……”
这话倒并非虚言,白檀的脚受伤后,未得到及时救治,淤肿越来越严重,要单是皮外伤也就罢了,偏偏里面的骨头还扭到了,稍微一动就钻心得疼,白檀金鸡独立了几天,实在熬不住了。
毕竟是孩子第一次出远门,白檀这个当家长的真是一百个不放心,他又强撑了三四天,手把手教白藏穿衣服,梳头发。
这些细枝末节都好说,唯独在直立行走方面,白藏固执得惊人,白檀不得不蹦跶着给他做示范。
其实,只用两条后腿走路,对白藏来说并非难事,只是不大习惯罢了,除非时刻警醒着,否则,一旦放松立刻就原形毕露。
经过这些天的加急特训,白藏进步飞速,往阳光底下一站,沉默着不说话时,一张朝气蓬勃,棱角分明,又充满锋锐之感的脸,还挺唬人,身姿更是笔直修长,像一株脆生生的小白杨,非常博人好感。
这日阳光明媚,天空蓝汪汪的,清朗得没有一丝阴霾,白檀职业病又犯了,抬手搭在眉骨处,兴致勃勃地说道:“你瞧,这天澄澈清透,像不像一块上好的水晶,真是上品之相。”
白藏早已习惯了他时不时胡言乱语,自己反正也听不懂,对此充耳不闻,揣着好容易采到的几枚青翠果子,塞到白檀怀里,又一言不发地蹲下去,捧着白檀的臭脚丫子看个不停。
白檀的脚肿得太厉害,本就穿不了鞋,他又心疼白藏整天在山林间穿梭往来,即便脚底板已经磨出了一层又一层厚厚的老茧,但偶尔还是会不慎被石块、荆棘划破,便想着物尽其用,将一双鞋脱给了白藏。
亏得白檀比白藏年长几岁,白藏还未彻底发育完全,双脚跟白檀差不多大小,这才勉强能塞进去。
白藏用一只手掌,将白檀两只脚托了,但见其中一只白皙莹润,骨肉匀亭,另一只却让人不忍直视,尽是青青紫紫的瘀痕。
对于外面那个未知的世界,白藏本能地感到惧怕,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埋头窝在山洞内,充当缩头乌龟,自欺欺人地想着外面多么可怕,多么残酷,好像这样就能铲除心底最深处,那一丝似有若无,不知从何而来的希冀。
是的,即使懵懂无知如白藏,不明白什么叫孤单寂寞,什么叫社交需要,死命咬牙忍耐着,不想向山脚下那些“同类”屈服,但是作为群居性动物,他还是会在不经意间,渴望得到一个同伴,哪怕他根本不想承认。
只是,过往过于惨痛的教训,还是让白藏屡屡退缩。
正是因为这种矛盾又复杂的心理,白藏才隐藏起自己的实力,有意拖慢学习进度,想着能躲一天就躲一天,害得白檀以为他接受能力、智力水平不尽如人意。
然而,现在,当白藏直面白檀可怕的左脚时,他忽然觉得一阵难堪和懊悔,早些掌握那些知识,早些跟外面的“同类”取得联系,这个人一直自称“哥哥”的人,是不是就不会再疼了?
白藏握了握拳头,要是那样的话,他愿意尝试一下。
虽然两人为了这一次“冒险”策划很久,但事到临头,白檀还是觉得准备不够妥当,最终,白藏没说什么,白檀反倒后悔了,拉着白藏的手道:“还是算了,你从来都没有出去过,不了解人类社会的规则,万一哪个地方犯了错,连替自己辩解几句的能力都没有,那太可怕了……”
白藏反手握住白檀,冲他摇了摇头,他隐约意识到,白檀的伤势不能再拖延了。
为了尽可能地将白藏打扮得体面一点,白檀将身上的衣服换给了他,自己披着一件半新不旧的灰布褂子,将焕然一新的白藏,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几遍,挑剔来挑剔去,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将一张纸条递给白藏,不舍道:“你去了那里,一定要小心,要是一紧张,忘了怎么张口,就把这上面的字给别人看,就是这年头的农村,识字的人不多,你记得要多试几个。”唠唠叨叨地叮嘱了好半天。
白藏没有露出任何不耐烦的神色,恭顺地听了,每隔一分钟左右就点点头。等白檀晒够太阳,白藏沉默着将他抱回山洞,指了指白檀怀里的果子,小声道:“吃。”
白檀感动:“知道了。”
白藏大步往外走,末了,回头同白檀对视一眼,像是示意他放心,照旧拿大石块将洞口堵了,以防自己不在家的时候,有凶猛野兽嗅着味儿过来觅食。
白藏一去就是大半天时间,他脚程快,但山路崎岖难行,还要借助藤条攀爬几处低矮的崖壁,来回颇费功夫。
这也是为什么,白藏不肯背着白檀一起出去。地形陡峭之处,白藏一个人能够轻松过关,但要是再带一个人的话,就不大便利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白檀越等越是心焦,他根据山洞内光线变化,大致估摸着天光,无数次挣扎着坐起,最终又颓然倒下,呢喃道:“我太心急了,应该再多等几天的,脚废掉就废掉,总比丢了命强……”
白檀颠来倒去,怨天尤人了几番。
太阳余晖渐渐隐没在地平线以下,山洞内黑黢黢一片,浓墨似的化不开,过了两个多小时,月亮慢慢爬到树梢,又有丝丝缕缕的清辉,从未曾封死的洞口一角流泻进来。
白檀已经被自己脑海中各种可怕的臆想,吓了个够呛,脸上神色,从一开始的满怀期盼,缓缓过渡到自责懊丧,再到心如死灰,绝望地说道:“算了,认命吧,他要是回不来,我也就只能饿死在这里了……”
正在此时,外面突然传来微不可闻的脚步声,白檀以为自己再次出现了幻听,不以为意地扭过头去,定定地看向虚空。
大石头咔嚓咔嚓挪动,移开了半米宽的距离,一抹黑色人影闪身进来,疾步扑到白檀身边。
白檀支楞着耳朵,连忙将仅剩一点电量的手电筒推开,昏黄发散的光打过去,仔细一看,不是白藏还能是谁?
只是白藏此时此刻的情形似乎不太好,身上的衣衫鞋袜破破烂烂不说,手脚还有许多血痕,头发再次恢复乱糟糟的状态。
白檀连连问道:“白藏,谁打了你了吗?那些人动手了吗?我就知道……”
谁知白藏这会儿精神头倒很不错,一双又大又长的眼睛明亮有神,双眼皮的褶皱深深地叠在一起,留下的痕迹宛如长刀划过,让人过目难忘。
他对白檀摇摇头,兴奋地将一个脏兮兮的蛇皮口袋拎过来,打开让白檀看,里面放着一包食盐,一小袋粗粮,一小管消肿药,还有一些诸如油瓶、烂碗、破衣服之类的物品。
白檀看得一怔:“这些东西哪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