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的陆吾太过年幼,连基本的判别能力都没有,再加上名义上的父母渎职,长期无人教养,四五岁的时候还只会说一些简单的词句。
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陆文昌盘桓赌桌日久,终于将家产全部输光,超市和房子都卖掉,也只抵了一部分债,剩下的窟窿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补上。
陆家人搬进贫民窟一般的出租房,吃着菜市场里捡回来的烂菜叶子,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家徒四壁。
但是,陆吾却诡异地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开心,因为尹邪终于变得和他一样了,再也不是对方坐在饭桌边,吃着香喷喷的炒菜馒头,而自己蹲在一旁,忍受着隐藏在四肢百骸内的饥饿感,眼巴巴地等待着,尹邪吃饱之后,陆吾才能动筷子。
陆吾单纯地认为,自己不再是怪物,其他人也不会再打他了,事实证明他终究是低估了人性。
陆吾不懂,尹邪这么做,仅仅是因为陆家穷到连饭桌和凳子都买不起了,至于那些饭菜,扔到地上狗都不吃的东西,还分什么先后?
尹邪从小就有一股自命不凡的神气,过不得吃糠咽菜的生活,他由心底厌憎着陆文昌和尹春梅,鄙视两人的窝囊。既然父母指望不上,干脆自己出去找活路,他在道路两旁的绿化带里采了一些花,拿到公园和街头去买。
得益于聪明灵活的头脑,瘦小可怜的身形,天真可怜的表象,还真有不少人慷慨解囊,倒不是为了那些品相一般的月季花,只是心生恻隐罢了。
尹邪挣了钱,迫不及待地冲进街边的小饭馆,大吃了一顿,临走时看着隔壁桌剩下的半碗蛋炒饭,眸子一转,对饭馆老板甜甜笑道:“叔叔,那个能给我吗?”
饭馆老板往小孩身前的桌子上瞅了瞅,看到那舔得干干净净的碗,大手一挥:“给你给你。”
陆吾已将近两天没正经吃什么东西了,他饿到饥肠辘辘,几近虚脱,趴伏在地板上,像是一滩烂泥。
尹邪回到家时,蛋炒饭已经凉掉了,他用一个塑料袋提着,放到陆吾面前,歪着脑袋笑道:“陆吾,吃了这个,以后我让你干什么你干什么,你要一辈子听我的,当我的狗,知道了吗?”
陆吾爬过去,抓起米粒就往嘴里塞,狼吞虎咽地吃着。
尹邪实在是太聪明了,他借用尹春梅的帮助,让陆吾变成自己的附庸,在他想要逃课外出时,不想写作业时,陆吾的存在就有了利用价值。
说起来,陆吾和尹邪毕竟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虽然并非一母所生,但是五官却十分肖似。再加上两人几乎是前后脚出生,陆吾又因为营养不良的缘故,生长缓慢,只要他穿上宽大的校服,学着尹邪,将稍长的刘海拨到前面,微微遮挡住过于瘦削的脸颊,活脱脱另一个尹邪,任谁也不会产生怀疑。
尹邪厌烦过循规蹈矩的生活,喜欢一切蕴藏着刺激和危险的事物,为了能顺利逃避校方的管理,他有意跟周围所有老师和同学保持了距离,时常低垂着脑袋走路,大家都知道班级里有一个阴郁不讨喜的孩子,却根本记不清楚对方的长相。
更何况,七八岁大的孩子,正是见风就长的年纪,说是一天一个样都不算夸张,谁会察觉到这背后另有隐情呢。
虽然国|家免除了小孩子们的学费,但是零零碎碎的学杂费加起来,仍然不算是小数目,陆吾自然是不被允许上学的,所以刚开始代替尹邪去学校的时候,他基本上每节课都是云里雾里,一脸懵|逼,任由老师讲得唾沫横飞,天花乱坠。
好在陆吾的学习能力不弱,他又隐隐意识到假扮尹邪,或许是一种机会,什么机会?陆吾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非常喜欢学校,这里阳光明媚,窗明几净,同学们个个烂漫可爱,热情友好。
陆吾心里暖融融的,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活着。
有一天深夜,陆文昌骂骂咧咧地回了家,一会儿抱怨天,一会儿抱怨地,没完没了,一直到深夜,陆吾亲眼看着尹邪一点点褪下温和无害的表情,面部扭曲,眼神阴鸷,声音黏腻冰凉,阴测测地说道:“你骂够了没有?”
陆文昌愤怒地咆哮道:“怎么?老子生你养你,还不能骂你两句了?打死都是轻的!”
尹邪挑衅道:“那你来啊!”
陆文昌成功被激怒了,踉踉跄跄地走过去,作势要揍尹邪。
尹邪躲避着对方的动作,像一尾滑不留手的鱼,有条不紊地超后退去,渐渐临近阳台。
“小兔崽子!”陆文昌拎着手里的啤酒瓶子扑过去,却在即将碰到尹邪衣角的刹那,被少年身形灵活地逃开。
强大的惯性作用下,陆文昌笨重臃肿的身躯朝护栏撞去,年久失修的栅栏不堪重击,瞬间破碎。
陆文昌化身一颗肥胖丑陋的圆球,直直坠落下去,砰的一声,绽开一朵艳丽的血花。
陆吾冷眼旁观,直到闹剧结束,才面无表情地说了句:“你是故意的。”
他对尹邪的了解又加深了一层,越是了解,越是畏惧。
尹邪孩子气地笑了起来,开心得像是刚吃到甜美的糖果,语气无辜地说道:“喂,你看下面那滩血,多漂亮啊,可惜当初租的是四楼,应该住五楼的。”
陆吾当真走过去看了一眼,一眼即是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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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训及竞聘结果出来了,兮和被刷下来了,虽然知道以后还有机会,短期内也不用再出去受苦了,但是感觉还是好难过啊,晚饭竟然都不想吃了,谁也别劝我,我要哭成一个八十八斤的宝宝,刚好趁着这个机会减肥,嗯,就这样
第67章 谁杀了我番外篇(二)
很久之后, 陆吾才知道,尹邪患有家族性遗传精神病,发现的契机很简单,陆吾自己也被确诊患有此类疾病。
顶替尹邪的次数越来越多,陆吾渐渐地有了基本的认知能力, 并不动声色地学习了许多知识,暗中积蓄力量, 还在机缘巧合之下, 发现了自己的声道异于常人,可以随意变换更改。
简而言之,陆吾能够对自己的声音进行伪装。
陆吾最初并未将这种与生俱来的天赋放在心上,甚至是有些嗤之以鼻的,如果可以, 他更想要其他能力,比如天生神力什么的。
然而,后来发生了一件事,彻底改变了陆吾的态度。
那天晚上, 尹邪有事不在家, 窗外又一直雷雨交加。尹春梅不知道在外面受了什么刺激,一回来就拿陆吾撒气,而且动作不断加重, 很快就超出了陆吾的承受范围。
再这样下去, 他会死。
陆吾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 并开始想办法自救。
眼看着尹春梅的情绪越来越失控, 赤红着双眼,随手拎起一把凳子,朝着自己的脑袋就要砸过来,电光火石之间,一个恐怖的身影忽然从陆吾脑海中蹿过,他学着陆文昌惯有的腔调,恶狠狠地怒骂道:“臭女表子,老子今天打死你!”
仿佛是一种潜藏在骨血里的技能,陆吾不费吹灰之力就将陆文昌模仿得惟妙惟肖。
毕竟是血脉相承的亲父子。
现实还真是讽刺。
没有人知道“陆文昌”三个字对陆家人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然而有一点却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尹春梅一定十分畏惧陆文昌,畏惧到哪怕对方已经死了,听到那恶魔般的声音,仍然大惊失色,下意识丢掉手中的东西,转而紧紧抱住头颅,缩成一团,惶恐不安,神经质地反复哀求道:“别打我了,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那是源于长久的岁月积淀,逐渐形成的条件反射。
陆吾躺在地上咳嗽了一会,吐出一口鲜血,他胡乱扯过衣服抹掉,踉跄着站起身来,有些诧异地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脖颈,试探着发出几声模糊压抑的咒骂。
尹春梅瞳孔扩张,眼神僵直,身体颤抖,明显害怕到了极点,精神频临崩溃的边缘,似乎从陆吾嘴里发出来的不是普通的话语,而是催命符。
然而,尽管如此,尹春梅却只是一味哭泣求饶,没有丝毫反抗的意思,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
陆吾站在阴影之中,面无表情地看向尹春梅,眸色清冷,心底却极为享受这种主宰他人命运的感觉。
短短十几秒时间内,陆吾想到了陆文昌死掉的那个晚上,然后他缓缓笑开了,眉宇间有着少见的轻松和适意,像是长久以来困扰自己的难题,终于寻到了解决办法。
在陆文昌的暴力言行压迫下,尹春梅的服从观念早已根深蒂固,而陆吾现在又能够分毫不差地复制陆文昌的声音,那么接下来的事自然就顺理成章了。
既然尹春梅已经快要陷入疯狂,陆吾完全不介意做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陆文昌生前曾经有一支破旧的老式手机,“意外”坠楼那天,老式手机提前从口袋滑落到地上,总算是幸免于难,没有跟主人一样摔得粉身碎骨。后来虽然作为遗产被保留了下来,但是尹春梅母子对这支老式手机都十分嫌弃,碰都不愿意碰。陆吾没有闹钟和手表,就将它拿过来,用来看时间,这是他为数不多的珍贵财产之一。
陆吾闲暇时摆弄过这支老式手机,发现只有一两个系统自带的功能还可用,其中就有录音。
于是,陆吾摁开手机,录了一段话,然后将它藏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自己脱下外套,捂着伤口一脸平静地走出家门。
晚上八九点,正是一天当中最轻松悠闲的时间段,周围的住户都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闲聊,视线捕捉到陆吾的身形,相互努努嘴,使个眼色,别有深意地笑了,间或夹杂着一两句意味不明的调笑。
有位上了年纪的老大娘心眼好,见了陆吾心疼地说道:“哎呦,怎么伤成这样?跟大娘说实话,是不是你妈打的?”
尹邪和陆吾年纪相近,面容相仿,又因为家里经济条件太差,外出时经常混着穿衣服,陆吾还有意模仿尹邪,周围邻居们也闹不清楚谁是谁,想起来什么名字就喊什么,反正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住在这里的人都处于社会最底层,每天为了一家老小的生计发愁,哪有精力关注其他人?
陆吾低垂着眼睛,瑟缩着不敢吭声,心里却在默默计数。
老大娘还想再问,却听到不远处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就是参差不齐,高高低低的尖叫声,闹哄哄的,像是一锅粥。
老大娘眼神不好,满脸迷茫地问道:“这是怎么了?”
她却没有注意到,身旁少年心愿得偿的开心模样。
趁着周围一片慌乱,陆吾跑回了家,赶在警|察来之前将手机里的录音删除。
尹春梅的死非常草率地判定为自杀,陆吾将自己能够模仿他人声音的事瞒得滴水不漏,警|察经行了一番调查取证,之后很快就离开了,任谁都没有对陆吾产生一丝一毫的怀疑,毕竟他还只是一个八岁多的孩子,而且,尹春梅精神状况不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何况,附近许多居民都可以作证,尹春梅跳楼的时候,陆吾正走在去诊疗所的路上。
面对男孩身上密密麻麻,堪称恐怖的伤口,所有人都缄默不语,失去质问的勇气。
过了几个月,大约在两人九岁的时候,一家叫做“太阳花”的福利院收养了陆吾和尹邪。
后来,一位衣饰华贵的老太太被人簇拥着到来,说是考虑收养几个孩子,尹邪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笑得天真可爱,眉眼弯弯,嘴巴又能说会道,讨喜得不得了。
于是,老太太走得时候,尹邪坐上了奢华宽敞的汽车,抱着毛绒玩具爱不释手。
隔着一层茶色玻璃窗,陆吾一脸冷淡地看着。
再后来,陆吾也被人收养了,可惜对方是一对拥有特殊癖好的变态夫妇,以凌|虐幼小动物和孩童为乐。
刚开始的时候,陆吾确实吃了不少苦,几乎每天都是遍体鳞伤,但是后来他渐渐懂得了自保和反击,并且开始游刃有余。
纸是包不住火的,那对夫妇的丑陋行径,终究被有心人发现,并举报到上面,鉴于两人的罪行牵涉到好几名未成年儿童,警|方有意封锁了消息,在心理医生的建议下,将几名儿童的相关资料进行了一定程度的修改,以帮助他们尽快走出心理阴影。
陆吾那时已经不再相信任何人,他拒绝了警|方重新安排监护人的提议,转到一家不起眼的福利院,半工半读,待到成年,顺利考入希区大学。
就在陆吾顺利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年夏天,尹邪找来了。他的目的很简单,与陆吾交换身份,让对方代替自己报答魏家的恩情。
尹邪喜欢刺激和冒险,生性桀骜,不愿受他人拘束,且冷血而薄情。他只想得到魏家人的帮助,却不愿付出一丝一毫的回报。
有时候,陆吾简直搞不明白,尹邪到底哪来的自信和底气,认为自己活该一辈子听从他的命令,仿佛一切都理顺应当的样子。
陆吾冷冷地望着他。
尹邪眯起眼睛,狠狠揍了陆吾一顿,直到他瘫在地上,几近昏厥,才漫不经心地说道:“陆吾,你还不明白吗?但凡是我想要的,无论如何都要得到,哪怕不择手段,至于你,只需要乖乖臣服就好……”
陆吾沉默着捡起尹邪的录取通知书,一番修饰后,以尹邪的样貌去往平田大学报到,四年后陆吾大学毕业,进入魏家住宅,成为魏家一名普通下人。
当天晚上,魏家三少爷被仇家设计陷害,遭遇车祸,放学后被顺路接上车的白檀也重伤昏迷,醒后双目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