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满头白发的老年人缓缓进入警察局,他径直走到警察面前,脸上无悲无喜,像是久历风霜的石像,不会再有任何波动。
“我来接我家孩子。”
邵鹤自那悠长的玻璃窗前经过,沈飞乔看着邵鹤的侧脸,终于低声说了一句。
“我想和他说话。”
蚌壳终于开口,警察嘴上骂骂咧咧,但为了尽快弄清真相,也只好让沈飞乔隔着玻璃与邵鹤交谈。
“星束……的时候,你就在跟前?”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沈飞乔的手指紧紧收在掌心,他的眼角细微地跳动着,像是在忍耐着极大的痛苦,“我没能拦住。”
“我没有,见过你,你们怎么认识的。”邵鹤抿着唇,半晌后才说了一句。
“他帮过我,救过我,让我像个人一样活着。”
沈飞乔眼眸微垂,像是在回忆着过去每一次与邵星束的交集,如果没有“监管者”,邵星束会过上什么样的人生?
一定……和现在不一样。
“他很好,是我见过……最好的人。”
沈飞乔说完,就见几滴水珠落在他玻璃外的木框边上,他抬起头,就看到邵鹤立时转身,抬手捂着自己的眼睛。
“我知道。”
邵鹤哽咽着说,豆大的泪珠自老人的眼角流下,他像是再也忍不住心中悲痛,现下忍不住哭了出来。
“今天早上,我让他给我出门买豆浆油条,他唠唠叨叨说老人家不能吃太多上火的东西,但我不耐烦听,把他轰出门……”
“隔壁的阿福大早上就端着自己的小碗来家里,说要等星束回来一起吃早饭。”
“对门的刘峰说等星束回来一起打游戏,林诞和宋渺来找他打篮球”
“他们都在等他……现在却等不着了。”
沈飞乔不忍再听,他侧过头,拳头猛地一敲玻璃,声嘶力竭地大喊一声。
“回去!”
“监管者”早已在那一片黑暗中等待着沈飞乔的归来,它对着自己这一次的手段十分得意,光团也像被风吹起的蒲公英,在半空中上下翻飞。
见着沈飞乔的时候,它立时飞到了沈飞乔身边,不仅要凑到沈飞乔面前,还要看着他的表情。
劣质刺耳的笑声在这空旷的世界中回响,它实在太高兴了,这像病毒一样不服从指挥的人偶,就该好好惩治一番。
“你刚才那最后一幕真好笑哈哈哈哈哈!你是在无能狂怒吗?是不是无能狂怒?没错~你真的,很·无·能!”
沈飞乔则看着那自称能主宰一切的“监管者”,眼眸转深,轻轻点了点头。
“是,我无能。”
沈飞乔突然一伸手,将“监管者”的时间冻结。但不知是因为“监管者”不是人类,还是什么原因,这冻结的时间很短暂,“监管者”瞬间脱出,甚至不知道沈飞乔做过什么。
沈飞乔细细打量着“监管者”,直到“监管者”都觉得怪异时,才慢条斯理道。
“以后的轮回我会好好干。”
我会记住这次教训,直到找到能将你剥离这个世界的方法。
-
“你要给我糖?”
邵星束震惊地看着沈飞乔,那俊美的少年则依然摊开手掌,宽大的掌心里放着一把包装精美的糖果。
邵星束一阵踌躇,他今天不知怎么的,突然能掌控身体的自主权,正想快点离开这艘飞艇,找个时机回家,但却在今夜碰到了沈飞乔。
焦急的邵星束没有察觉飞艇上的时间已经停止了,天上的星月不移,云海不飞,飞艇的螺旋桨也停止了转动。
沈飞乔踏着一地皎白的月色,站在了邵星束面前。他停止了时间,将邵星束的身体时间倒转,才让邵星束获得了片刻的自由。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轮回,他实在太想念邵星束,才在这艘飞艇上动了手脚。
“嗯……你之前好像很想吃糖,我就带了一点。”
沈飞乔有些紧张,这是他第一次和正常的邵星束这样面对面的说话。这样会不会过于唐突?还是眼前的少年觉得讨厌,头也不回的就走?
“你还真是个老好人。”
邵星束在沈飞乔的掌心里接过糖果,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邵星束原本以为沈飞乔是不是私下来逮他,想要揍他一顿,结果却是给他糖?
沈飞乔看着邵星束的举动,掌心却蔓上无尽的麻痒,他想狠狠抱住邵星束,将他揉入骨血,不让他再受到任何一丝伤害。
“其实我一直很想说,你是不是不会笑啊?”
邵星束看着飞艇底下的高空,想着这一时半会也下不去,便好奇地代表自己发问。
“笑?”
沈飞乔弯起嘴角,眼角眉梢俱是演绎而来的温柔,他对邵星束摆着这张脸,心想这不算是笑吗?
“又是这样,”邵星束伸出手指,在沈飞乔嘴边虚点了一下,“你在忍耐什么啊?不想笑就不要笑,真的觉得开心再说。”
邵星束看着沈飞乔尝试着放平嘴角,配上刻意柔和的眼睛,神情看起来便更古怪了。
“哈哈哈哈,算了算了,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没关系!就算面无表情,你还是超帅的嘛!”
邵星束捧腹大笑,沈飞乔则看着邵星束模样,心中像是被浸到了一汪温热的泉水中,他轻轻点了点头,手指有些颤抖地朝邵星束伸去。
“能……握个手吗?”
“可以倒是可以,不过你这么说,显得好像是对汪汪才说的话呀!”
邵星束大大方方地握住沈飞乔的手,觉得今夜的沈飞乔实在太古怪了。
难道是因为韩空若和萨尔攻势太紧,想在他这个“情敌”面前寻求什么安慰么?
这想法清奇,但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对沈飞乔来说,这世上没有坏人吧。
沈飞乔的掌心里钻入了少年骨节清晰,手指纤长的手,邵星束的手温暖,干燥,柔软,和过去在他怀里渐失冰冷的身体不同,他是有体温的。
“你能再跟我说说话吗?”
沈飞乔眼带恳求地看着邵星束,邵星束这一次在沈飞乔眼里看到了真实的情感。和过去每一次轮回里看到的,一举一动都像是精巧计算过的模样不同,沈飞乔现在像是发自内心地在和他说话。
“哦,说,说什么呢?”
邵星束转头看向飞艇客舱,不知道是隔音太好,还是舞曲停了,他听不到客人的声音。他有些担心萨尔的宴会是不是早已结束,待会被看到的话,要离开可能就困难了。
邵星束此刻就像误入仙境的爱丽丝,他并不知道此刻进入奇妙王国的时间,是别人给他的。他满心想着要去展开未来的冒险,可现在他连这艘飞艇都下不去。
邵星束有些心不在焉,沈飞乔知道他在想什么,便看向邵星束身后的船舱说。
“有一个催眠能力者,把所有人都弄睡着了,你不用担心有人会出来。”
“哦?是吗?”
邵星束沉吟一阵,便突然往飞艇的了望台走去。
“那,我们换个地方吧!”
邵星束三两下爬上了望台,他看着眼前一动不动的星月,也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在平常,邵星束并不是什么观察力特别细腻的人,他没有看出今晚的星月与昨晚的星月有什么不同。
不过今夜不同的是,邵星束用自己的眼睛看到了,而不是平常只能站在“邵星束”的身后,独自一人看着天地。
他的声音没人听见,他的身影没人看见,他无法触碰任何事物,他就像不甘心消散一般,继续苟活于世的幽灵。
“今晚月色真美啊。”
邵星束喟叹一声,这并没有要借着月色,诉说情意的意思,他看着远处广阔的云海,云海之上耀眼的星月,只有此刻才觉得自己是自由的。
之前说想和邵星束“说说话”的沈飞乔,这时却安静了下来,他没有打断邵星束久违的平静。那少年就像初次得见天光的小动物,犹豫地在半空中伸出手,看着那银白的月光落于手上,他小心翼翼地蜷起手指,像是想收住那一握月光。
“对了,你想说什么?”
邵星束突然回头,看向在他背后像是在发愣的沈飞乔。
沈飞乔看着一脸微笑的邵星束,却往后退了一步。
“没什么,我也觉得今晚的月色很美。再见。”
沈飞乔话音刚落,便自了望台上消失,邵星束正觉奇怪,但他眼前一阵眩晕,周围忽起风声,云海随风呼啸翻涌,飞艇的螺旋桨咯哒咯哒地重新启动,客舱里开始人声鼎沸,满是杯盏交碰的脆响。
邵星束看着立在自己身前的身体,知道自己偷来的片刻宁静消失了。
【什么呀,还想着能逃回南州,再也不搅和这些事了。】
【到头来还是虚的。】
沈飞乔站在甲板上,他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着默数时间,刚才冻结时间和调转时间后,“监管者”重新回到邵星束身体需要十五分钟。
沈飞乔再看着自己的腕表,腕表上他的MP量为 150000→149500。
500点MP可以换来十五分钟真正的邵星束,但这还是不够,换算起来,就算用尽全部MP,邵星束也只能存在75小时。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邵星束一直存在呢?
沈飞乔的视线渐渐冻结,他之前时时摆在脸上的笑意消失了。如同邵星束所说,不必忍耐,不要勉强,没关系。
随着沈飞乔轮回的次数越多,他的MP量也越多,他不停地在空间里对“监管者”,在现实世界里对邵星束做着试验。
他很有耐心,能一直等待下去,但最先发难的,还是“监管者”。
黑暗空间里,“监管者”疯了一般攻击沈飞乔,所有隐于黑暗的齿轮全数拔起,朝沈飞乔打去。
“你为什么就是要不听话呢?我给了你一切,只要按照设定,你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最快乐的人!你为什么还是不满足?你想把我冻结?你想剥夺我的时间?没门,没门!!!”
尖利的叫声如上百个闹铃同时崩坏,那叫声越来越高,几乎要把人的耳膜震破。
沈飞乔却像看着疯子一样,看着那掌控着整个世界的“监管者”。
“你这样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这段时间是为什么呢?”
这个问题是有一次沈飞乔停止时间,再次把邵星束偷出来时,无意聊起的话题。他一个人在这轮回中实在太久,他太累了,忍不住对邵星束说起一些。
“你说,如果我们的世界是一场重复了又重复的轮回?”
邵星束坐在船舷上,双脚虚虚挂在高空之上,他一点也不害怕高,少年挑高眉,如同世上最机灵的雀鸟一般回望沈飞乔。
“真奇怪,那是为什么呢?”
“我们这个世界是一个游戏的话……”沈飞乔补充。
“还是不对,”邵星束歪着头,有些孩子气地皱皱鼻子,“我玩游戏,再喜欢通关几次也就结束了,要是过了好几年想起来想回味一下,那也是要过好几年的事。什么游戏这么好玩,要让人非得不停地玩不可呀?又不是被人拿枪指着头。”
沈飞乔听着邵星束的话,深吸一口气,微微欺向邵星束,看着少年湿润软红的唇珠,恨不能啜吸一口。
“你说得对,我也正想着,什么时候问问它。”
在距离邵星束最近的那一刻,沈飞乔又缓缓直起腰,他不会在邵星束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亲吻他,他们的亲吻不该在这时候。
沈飞乔还未曾想那么早就去问那位“监管者”,但“监管者”却已经朝他发难。
听到沈飞乔的问话,一团白光的“监管者”却突然停下了动作。它那白色球体一样的身体上突然出现无数代码,代码在其上飞速闪过,但很快那些代码便出现了残破区域,那区域越来越大,球体上一半变成了屏幕破损般的花白。
红色的闪光在球体上渐渐蔓延,“监管者”那原本如同人声一样的声音渐渐变成了无机质的电子音。
【检索目标,检索目标】
【目标区域消失】
【运行程序完好】
【计算最优解,全部监管地区进行排查】
【关键人物,关键人物,关键人物】
【…………………邵星束……………………】
【以邵星束为圆心进行搜索】
【直至再次成功检索目标】
【成功后,将“外来物”排除,排除排除排除排除……】
……
沈飞乔听着这凌乱的电子音,勉强明白了“监管者”为什么不要他的身体,却一直执着于邵星束。
要在邵星束身边搜索“目标”进行排除?那到底是什么?
“这就是你一遍又一遍开启轮回的原因?”
沈飞乔上前一步,但“监管者”很快停止计算,它的球体重新变回了原本的白色,它歇斯底里地大叫着。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程序没有告诉我!但我必须轮回!一直轮回!直到发现它,找到它,排除它!!!”
“监管者”朝沈飞乔缓缓靠近,它的球体骤然展开,露出里边层叠的仪器。
“没办法了,只要保留你的超能力就可以,其他只能放弃了,我……”
“监管者”还未说完,它却又回到了原本计算读取数据的状态。
【检索目标,检索目标】
【目标区域消失】
【运行程序完好】
【计算最优解,全部监管地区进行排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