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事情言少钱记不太清楚了,只知道他们被压在废墟底下,那时沈酌还小,对死亡的概念还不那么清楚,言少钱却清楚地知道,父母就在他身边停止了呼吸,是他们的尸体支撑起了一小片够两个孩子存活下来的空间。
长达数十个小时的黑暗里,他又疼又怕,却要装出镇定的样子,安抚比自己还小三岁的弟弟。
后来虽然被成功救出,受的伤也痊愈了,但那次事件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被诊断为重度PTSD,甚至影响到了他的性格、行为、习惯,一有点风吹草动就容易惊吓过度,不敢站在不稳的椅子上,不敢去给父母扫墓……乃至最后自杀也跟这有不可分割的关系。
“……沈酌,”不知道过了多久,言少钱终于重新抬头,他感觉到自己浑身都在发抖,“让我抽根烟。”
作者有话要说:
背景架空哈
另外这段回忆应该算是感情升温的开始吧……
第18章
这次沈酌竟出奇地没有阻拦他,甚至主动帮他拿了烟,还找出上次没收的打火机,帮他点上火。
言少钱手还在抖,几乎难以自制。
他对着窗户抽了两口烟,调整呼吸,终于觉得好过了一些,看到沈酌在旁边摆弄手机:“刚才确实地震了,3.9级,咱们这离得不远,震感比较明显,不过我完全没感觉到,你……”
他话到这里,又觉得不妥,遂把手机扔到一边:“不说这个了,你好点没有?”
言少钱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出声。
他现在内心倒不是怕,更多的是不解,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自己,原主是原主,现在却突然对这一点产生了怀疑,因为原主留下的记忆实在太清晰了,清晰到让他觉得那就是自己真实经历过的事。
还有这种激烈的应激反应,身体的本能竟如此可怕,如果不是刚才沈酌拦着,他估计真的已经跳出去了。
虽然这是一楼,虽然以他现在的身体机能,最多能保证从三楼跳下去不受伤,但……这并不是他的本意。
他在被同化,或者说,两世的记忆在互相影响,最终达到一个微妙的平衡。
他看向沈酌,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也许从来就不存在什么独立的个体,他就是现世的自己,两个灵魂始终是同一个人,前世的他注定会在那一天被沈酌杀死,今世的他注定会在那一天选择自杀,两个时空就这样发生了巧妙的融合,一切都是天意使然。
“言少钱?”沈酌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还好吗?真的不需要……我帮你找个心理医生吗?”
“……不用了,”言少钱叹气,在窗台上捻灭剩下的半截烟,“你以前也不是没找过吧,别浪费钱了。”
“是你一直不肯配合……”
“我没事,”言少钱看向窗外,夜深露重,他竟觉得有点冷,“我会试着走出来的,你那天不是问我今年忌日要不要去扫墓吗,那我现在告诉你——去。”
沈酌张了张嘴:“你……”
“一直活在过去的阴影里到底有什么意义,他们用生命换回来我们的生命,不就是想让我们好好活着吗?结果我居然会选择自杀……现在想想还真是可笑。”
言少钱说着摇头:“十五年了……转眼之间你我都长大了,他们若有在天之灵,肯定也不希望我是这种样子。所以你不用担心,我现在想开了,不会再去做傻事了。”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向沈酌保证,沈酌听完缓缓松了一口气:“我相信你。”
阳台实在是冷,言少钱就算再不冷静,也被冻得彻底冷静了。他摸索着往屋里走,结果脚底不知踩到什么,突然打了个滑。
他忙使出修炼二十年的看家本领,迅速稳定住下盘,硬是没有摔倒。
随即他疑惑低头——他刚刚踩到什么了?湿漉漉的,水?
可阳台哪来的水?
言少钱眼睛看不见,其他感官就更加灵敏,他抽了抽鼻子,居然闻到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谁的血?他能肯定不是他自己的。
这屋里除了他就只有……
言少钱心头一惊,急忙要去开灯,沈酌立刻拦住他:“看不见就别到处跑了,我去开。”
很快,卧室的大灯被沈酌打开,屋子里瞬间亮如白昼。言少钱被突如其来的光线刺得捂住眼睛,等适应下来定睛细看,发现他刚刚踩到的液体……果然是血!
不仅阳台,卧室的地板上到处是星星点点的血迹,一直延伸到沈酌脚下。
言少钱大惊:“你……”
床边地上有一摊碎玻璃,是他慌乱中不小心碰落打碎的玻璃杯,而血迹……正好是从那堆碎玻璃上开始出现的。
沈酌在床边坐下,表情略显无奈:“刚才去拦你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好像……有点割伤吧。”
言少钱心说这么多血何止是“有点”,他顿时急了:“你怎么不早说!刚才咱俩聊那么半天你早就应该说啊!你……你快点,脚抬起来给我看看!”
“言哥这是担心我了吗?”沈酌居然还笑得出来,“言哥会担心我,我很开心,所以一点都不……嘶……”
言少钱没再理他的屁话,蹲在他跟前,一把捉住他的脚腕,就看到他脚底果然有被碎玻璃割出来的伤口,目测还挺深。
虽然这种伤口在言大王眼里根本不值一提,他前世受过的重伤可比这严重一百倍不止,这种小伤口他都是随便拿酒浇浇就不管了的。但现代人的体质他可不敢恭维,脑子里已经冒出一系列“不处理会感染化脓败血症甚至死亡”的念头。
于是他立刻严肃起来:“去医院,快点!”
沈酌有些抗拒:“不用了吧,现在凌晨四点,家里有医药箱,你帮我处理一下就好了。”
言少钱心说他怎么帮忙处理?万一伤口里有细小的碎玻璃,他肉眼又没发现,清创清不干净怎么办?现代人身体这么娇贵,一不留神就会死的。
因此他并没理会沈酌的抗议,立刻穿好衣服,在对方面前蹲下:“上来,我背你,去医院。”
沈酌有点惊讶:“你背得动我吗?”
言少钱:“……”
笑话,他堂堂神鹰寨大当家,会背不起一个一百来斤的人?
事实证明,他背得还真有点吃力。
以前他竟没发现,这小他三岁的臭弟弟还比他高上几公分,手长脚长的,很容易拖地。
不过自己夸下的海口哭着也要做完,他背着沈酌走到玄关,拿起车钥匙,就听到背上的人低声说:“开门轻一点,别吵醒我妈。”
别墅的隔音效果确实好,他们那边快翻天了,都没能吵醒陶女士,如果不是言少钱对晃动PTSD的话,今晚说不定都不会有人知道地震了。
言少钱轻手轻脚地出了门,背着沈酌进入车库,然后跟一车库的豪车大眼瞪小眼:“所以,我拿的到底是哪辆车的钥匙?”
沈酌:“唔,我也不清楚,你按一下试试呗。”
言少钱只好照做,果然看到不远处有辆车车灯亮了,具体是什么车,黑灯瞎火他也看不清,先拉开车门把沈酌塞进副驾,自己上了主驾。
“你真的确定要开夜车吗,”沈酌担忧地问,“可能本来我只是伤了脚,让你这么一来……”
“闭嘴,”言少钱暴躁地打断他,“不然呢?我给你叫120吗?”
沈总没再吭声。
比起120,他还是选择言哥吧。
他可不想看到明天出现什么“海忱集团总裁因为被玻璃割破jio怒打120叫救护车”之类的新闻。
穿到这个时代以后,言少钱虽然根据原主的记忆自动掌握了开车技能,可在晚上开车还是第一次。他打开车灯,打开双闪,甚至想在车身贴满“离我十米莫挨老子”。
凌晨四点的街道几乎没有车,哪怕言某人现在是半个瞎子,居然也顺利把车开到了医院,就是中途三次差点闯红灯。
沈酌十分心累,心说如果他没有及时制止,这一晚上不知道要被扣多少分。
言少钱背着沈酌进了医院大楼,里面明亮的光线让他觉得自己又活了。
这个点只有急诊,因为人不多,挂号以后直接就去做了清创,好在伤口不算太严重,只是有点深,也没缝针,包扎以后打了一针破伤风,就可以回家了。
这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两个人坐在走廊的座椅上,沈酌看起来略显疲惫,脸色也有些苍白。
言少钱给他买了瓶水,内心十分不忍,轻声问:“疼吗?”
沈酌倒是坦诚:“嗯。”
言少钱皱起眉,责备道:“疼你当时还不吭声?”
沈酌合着眼,微不可闻地说:“为了言哥我什么都可以做,当时你不顾性命都要护着我,我受这点小伤又算得了什么呢?”
言少钱一顿。
沈酌指的……应该是当年地震发生时他要拉着他逃命的事。
最后楼塌的时候,他几乎是本能地将沈酌护在身下,所以最后沈酌受的伤最轻,只是有些擦伤和瘀血。
至于他自己……应该是有几处骨折,时隔多年,也记不太清楚了。
后来,逃过一劫的沈家夫妇重新回到那座满目疮痍的城市,见到两个死里逃生的孩子,当场喜极而泣。
大概觉得言少钱的父母是他们儿子的救命恩人,沈家夫妇不仅给已故的旧友料理了后事,还全权接管了言少钱后续的抚养问题,对待他视如己出,一切给他最好的,甚至比对自己亲儿子还要好。
但这并没能够将他从PTSD中拯救出来。
对此,言少钱表示理解,对一个普通人,尤其是孩子来说,这种阴影确实难以磨灭——但他不同。
他看过太多的生死,对这种问题早已麻木了,尽管想起来时还是会难受,但他并不会因此自闭,更不会去寻死。
他想活着,这个信念甚至比“想要收钱”更强烈百倍。
或许这就是他穿越的原因,他想活下去,上天给了他这个机会。
他正在心里胡思乱想,忽然觉得肩头一沉——沈酌居然靠在他肩上睡着了。
他没由来一阵怜惜,觉得原主是不是对这个弟弟太疏离了,分明也知道他的心意,就是不肯接受,又不肯拒绝。
他看着沈酌略显憔悴的睡颜,心底竟冒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
想亲亲他。
第19章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言少钱觉得自己疯了。
他居然真的对这个小竹马产生了想法,还是“趁人之危”。
这是何等的畜牲行径!
自诩高风亮节的言大王立刻拍了拍自己的脸,强行把这念头拍散,随后轻轻背起沈酌往医院外走。
伤已经处理好了,继续待在这里也没什么意义,不如早点回家睡觉。
因为天色已亮,言少钱又能看见了,回家的路倒是开得比较轻松。沈酌在车上一直迷迷糊糊的,没说话,也不怎么动。
他居然觉得安静的沈总有些可爱,他绝对是疯了。
沈家人的正常作息,除了工作日一概九点起床,所以他现在回去的话,陶女士应该还没醒。
言少钱轻手轻脚地出去,又轻手轻脚地回,刚把车钥匙放回原位,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地上怎么多了一双鞋?
他茫然抬头,就听见卫生间有冲水声,下一刻,有人从里面出来,刚好跟他撞了个对眼。
“……叔?”言少钱有些蒙,“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沈连州也很蒙,他看了看言少钱,又看了看他背着的沈酌:“刚回来,你们这是……”
“呃……”言少钱不知该从何解释起,只好尽量简短,“我半夜不小心把玻璃杯打碎了,然后沈酌不小心踩了上去,被扎伤了,所以我带他去医院处理了一下伤口。”
沈爸爸大概不太能理解这到底是怎么个“不小心”,视线在他们身上打量好几圈:“伤得严重吗?”
言少钱:“伤倒是不严重,但是伤在脚底,医生说两周内最好不要走路,所以……”
沈连州立刻明白他的潜台词是“没办法上班了”,不禁一皱眉:“知道了,你们快回去休息吧。”
沈爸爸说完便进了卧室,言少钱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他又老了几分——这些年为了将海忱发展壮大,他付出的辛劳有目共睹,明明刚五十岁的人,头发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花白。
其实海忱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已经算行业顶尖了,但沈连州的雄心远不止于此,言少钱非常清楚地知道,这份雄心其实并不仅仅来源于他自己,还有言不悔的那一份。
当年海忱是由两个人创立的,如今一个人不在了,另一个自然而然地担负起两个人的责任,带着两个人的梦想,一意孤行地走下去。
这份梦想始终压在沈连州头上,也压在他儿子沈酌头上,父子两个始终在为此努力,从没有一天放弃过。
说实话,有点沉重。
沈酌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咖啡味,鬼知道他在公司究竟有多努力。
言少钱把他放在沙发上,先回卧室打扫那一地狼籍。
地板上的血迹已经干了,他小心翼翼地把玻璃碎片收拾起来,装进塑料袋,用胶带缠好,并用记号笔在上面写下“玻璃”。
随后他把地拖了两遍,这才把血迹和血脚印完全清理干净。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什么凶杀案现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