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这样子,虽然穿着大祁之地的衣裳,但配饰却还是保留了他们本国的风俗,他用头发丝想都可以知道,想必这小孩就是那位被送来当人质的倒霉皇子喽,身家性命被交到别人手上只为某得一时的安宁与和平,竟也能笑得如此纯粹,仿佛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这份气度,倒让夏墨时不由得有些佩服了。
“夏墨时,礼尚往来,你是不是该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们那的语言同你们的不太一样,起的名字也有些长,按照你们的话来说,大概是延绵千里、枝繁叶茂之意吧,我姓顾,你可以叫我顾延。”自称是顾延的小孩看上去略长夏墨时几岁,甚至身量还要比大皇子稍微高些。
但按理来讲,这种会被选为质子的人最大也不会超过十岁。所以,夏墨时不禁纳闷,到底是南疆的人天生就要高些还是他们夏家的血脉生来就不比别人魁梧?
不知为何,夏墨时总是能在某些时候想到一些不相干的事情,也总是对身高这件事存在莫名其妙的执念,以及深深的怨念。
甚至于,此刻在怨念的驱使下,夏墨时的嘴居然抢占先机问了一句驴头不对马嘴的话:“你吃什么长大的能长的这么高?”
在他发问的同时,顾延也问了他一句:“姓夏,那你是皇室宗亲?”然后笑着说,“小鬼,我都九岁了,长得这样高不是一件挺正常的事儿?倒是你,为何坐在这石头上唉声叹气,闲得慌?”
可不就是闲得慌么,都有时间琢磨长不长高的问题了,不过话说回来,九岁啊,也不过就比自己大了三岁,更别提自己的灵魂都已然是个二十一岁的男子了,他居然一口一个小鬼地叫?夏墨时懒懒地抬眸看了他一眼,没理,继续沉浸在身高的纠结当中。
顾延也没急着说话,就这么盯着他,夏墨时想了想,决定还是搭理一下:“你不也出现在这里?”
“还不是因为他们太烦了,我昨天才到,结果今天一大早就被拖到了你们这个皇宫里,还带我去见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人,说是要为我选一个玩伴,你是没看见他们的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跪倒了一大片,说着感谢的话,脸却白得可以刷墙,还非要说高兴,骗鬼呢这是,他们乐意小爷我还不乐意呢。”
顾延说了半天,见夏墨时似乎还是似懂非懂,觉得他可能是不知道自己是谁也没听明白自己在讲什么,就主动解释道:“刚刚忘了告诉你,我是从南疆来的。”
夏墨时顾左右而言他,皱着眉问:“南疆很远吧,过来要多久,你方才说你昨日便到了,那你是在风餐露宿中度过的除夕么?”
顾延垂下了眼眸,看着夏墨时脚边一块化了一半的冰,下面露出了一点枯黄:“是啊,很远。不过以后,我大概就要长住在你们这里了,也不用考虑来回路途遥遥的问题了。”
夏墨时继续维持着一副懵懵懂懂的表情,笑得明亮:“你如果不讨厌我,我可以陪你一起玩。”
顾延皱了皱鼻子:“我已经是个大孩子了,哪还会像你这个小萝卜头,整天就知道惦记着玩耍。”不欲在此事上多聊,顾延起身拍了拍屁股上莫须有的灰尘,转而问道,“我很好奇,既然你说要来陪我,为何今日我却没有在大殿之上见过你,你可也是不被人喜欢的可怜虫?”
也不知他是无心之言,还是故意想要戳人痛处,最后那句话被他说得格外郑重,这要是原来六岁的夏墨时听到,指不定就如他所愿哭鼻子了。
只可惜现在坐在他面前的这个却不是,于是他精准地抓住了一个“也”字,冷冷地反击了回去:“所以你是因为不被父母喜欢,才要来这里住的吗?”
本以为这位傲娇小爷会气得跳脚,熟料他却笑了,“是。所以,小可怜,只能劳烦你收留一下我这个爹不疼娘不爱的人喽。”
夏墨时一时没有搞清楚他是怎么又自己把话题转到方才被他故意岔开的话上面去了,暗自感叹了一下这顾延真是想到一出是一出。
这一停顿,顾延只以为他是不愿意,当即祭出一副恶霸相:“我觉得你很有意思,比那些人有趣多了,起码不用天天见那帮歪瓜裂枣。而且方才是你自己说要陪我玩的。”凶神恶煞到一半,想起自己方才大大言不惭,又欲盖弥彰地说,“诚然,我并不大想玩耍,但小爷我可怜你,勉强可以舍己为人陪你一下。”
夏墨时:……我是该信了你确定不大懂我们的语言,还是该夸你词语用得不错?
不过夏墨时忖度片刻,还是点了点头,给这位南疆质子当玩伴对那些王公贵族家的公子少爷来说或许的确不是个好差事,但对于他而言,倒也不失为一个可以在皇帝面前刷存在感的法子。
大概是觉得夏墨时低头沉思的样子有种小孩故作老成的滑稽,顾延笑得更开心了,伸出两根手指,在他脸上又扯了一下:“小孩子就要有小孩子的样子嘛,作甚老是要皱着眉,跟个老态龙钟的小老头似的。”
手指上带着的些许冰冷的寒意,刺得夏墨时又瑟缩了一下,眼见顾某人不仅没有一丝愧疚之意,反而还像是找了个中乐趣,打算双手并用,夏墨时终于蹭得一下弹开了,又往后退了两步,在距离顾延五步开外的地方站定,看在他人眼里,大概非常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炸了毛的猫吧。
听到不远处传来声音逐渐靠近,估摸着是见这位小王子不见影踪所以出来寻人的,夏墨时还没开口说什么,一不留神就被顾延往声源的相反方向怼远了:“你住哪儿,先带我过去看一下,等下我好准备说辞。”
夏墨时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一双冰冷的手给怼走了,顺着夏墨时指的路往那个鬼屋一般的房子走,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老人家逃命呢?
夏墨时原以为他只是想去躲清静,结果这人一进屋就自发地在院子里逛了一圈,还揣了两块许采女自己做得小点心,又拽着夏墨时往御花园而去。
见了祁安皇帝之后,夏墨时跟着顾延行了个礼,其精髓掌握得相当有分寸,不至于太无状失礼,也不像一个接受过正规礼仪训诫的人,软软糯糯地叫了声父皇,皇帝终于抬头打量了一下这个从出生起就没见过面只知道有这么个人存在的小儿子。
“顾王子怎么同朕的小七凑到一起了?”
小七,叫得到挺亲切,要不是夏墨时本人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差点以为自己是他捧在手心怕摔了多宝贝的儿子呢。
但他心里吐槽归吐槽,面上还得做出一副孺慕万分的模样,声音中喊着一分颤抖两分激动三分惶恐四份喜悦,又喊了声父皇,说话间,眼角还闪出了一点水亮的光泽,活像是一个对父亲思念已久今朝终于得见天颜的憨儿,若非方才独处时对夏墨时的小性子了解一二,顾延差点就信了他的邪。
为了不挑战自己的忍耐力,顾延赶紧将目光从他那边移开,转而向南疆王和祁安皇帝提出想要这位小皇子给自己当玩伴和伴读。
至于众人好奇这俩人为何会认识,顾延的说法是方才在御花园迷了路,不小心走到了一处宫殿,闻见里面有清幽的花香和丝丝缕缕食物的香甜,便冒昧地敲开了院门,进去蹭了点吃食,觉得甚是美味,还揣了两块带回来,并展开帕子,讨巧地向皇帝和南疆王展示其小巧玲珑又精致的外观。
“我很喜欢那位娘娘的手艺,院子里的梅花我瞧着也舒服,陛下,可以让我和他们一起,也住在那里吗?”
南疆王低骂了句胡闹,却见祁安皇帝在看了看这又看了看夏墨时之后,已经点头同意了他口中所谓的胡闹的不孝子的主张。
“无妨,既然顾小皇子喜欢,朕便遂了你的意吧,只不过那处已经年久失修,还是先着匠人进行修缮完毕之后,再行搬迁,以免委屈了皇子。”提到皇子二字,想起了自己的二字也是个皇子,又添了句,“你母亲抚育皇子有功,倘若朕没有记错的话,她的名字里带了一个婕字,那便晋封为婕妤吧,寝殿赐名为流风殿。”
其余人皆鸦雀无声,暗暗在心里活络思绪,夏墨时也顿时无语,一个被他冷落了那么多年的可怜女子,皇帝居然还能够将人家的名字都记得一清二楚,而且,名字里带个婕就封为婕妤,带个贵岂不是要直接册封贵妃?请恕他实在不懂这是什么操作。
或许这就是祁安皇帝身为天子的任性妄为吧。
但于夏墨时而言,总归是件好事,也算是误打误撞地前进了一步。
第四十五章
最惊讶的莫过于大皇子和四皇子,他们这段时间没有去找夏墨时的麻烦,就是觉得这人应该自那日跌进湖中就已经一命呜呼了,却猝不及防在此又见到一个生龙活虎的夏墨时,碍于大庭广众之下,再冲动没脑子也不会大喇喇地问出这个愚蠢的问题,一面又在想他会不会趁机告黑状。
不过也只是想一想,却并未有过多担忧,对于大皇子而言,毕竟他什么也没做,骂是四皇子骂的,人也是四皇子推下水的,自己只不过是袖手旁观了一下,仅此而已,至于四皇子,一向是骄纵惯了,自视甚高又恣意妄为,所以即便夏墨时的母亲得到了晋封,他也没将这个七皇子放在眼里,更加谈不上专门为夏墨时去思考对策了。
虽然不怕,但见到夏墨时还是有些许不自在,尤其是看到夏墨时对他们一如既往的恭敬又无视,对那一日的事情却仿佛是完全不记得了似的,俩人还是微微讶异了一瞬,而后又在心里对此甚是满意,这小子还挺识趣,知道说不说都没人替他做主,就不给他们添堵了,算他还算有几分眼力见。
至于夏墨时,他自有他的打算,本来也只是打算小小地露个脸,没成想歪打正着露了把大的,自然晓得什么叫见好就收,不然要是真翻旧账闹开了,别说自己同其他皇子地位悬殊没有丝毫胜算,就冲现在这个大场面,这闹开了伤的是皇帝和大祁的脸面,到时候,皇帝又怎会叫他好过?
还有一点也至关重要,他只是要在皇帝面前刷好感,并不愿意过多地博取他那几个倒霉皇兄的注意力,如非必要,他更不打算与他们交恶。夏墨时自认为自己又不傻,这点头脑他还是有的。
约莫是因着初见,皇帝觉得新鲜,很是和颜悦色地问了夏墨时一些有的没的,隔一会儿又扯几句闲话家常,看上去就跟普通人家一对亲密的父子似的。
虽不知皇帝为何突然对自己那么感兴趣,但既然他愿意做这个慈父,夏墨时也乐得扮好这个亲近父亲的儿子的角色,在两国重臣面前上演一出父慈子孝的温馨戏码,有问必答,笑靥如花,一顿场面话聊下来,大体算是宾主尽欢。
宴罢人散,顾延跟着南疆王先回了在宫外落脚的驿馆,夏墨时则同皇帝身边的候风一道往流风殿而去,候公公手里还抱着一卷明黄色的圣旨,后面跟着的三两个人则端着些衣裳首饰之类的,不多,但配婕妤的位份,还是绰绰有余的。
到了之后,该跪的跪,该宣读圣旨的就读,读完之后,母子俩一同谢恩,内侍们将皇帝钦赐的物件放下之后就出来等候了。
至于婕妤该有的宫婢,皇上没说,候公公没带,许婕妤也不提,只笑语盈盈地从皇帝赏下的二十两黄金里拿出一锭十两的,不带烟火气地塞到了候公公手里,那不在意的模样,感觉那只是一坨金色的泥巴,脸上的表情既不谄媚又不倨傲,是以候公公也收的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又说了几句应景讨喜的好话,方才出去带着门口的几个内侍回去向皇帝复命了。
就这样,许采女不声不响就因为儿子的一个阴差阳错的得见天颜就得了个婕妤的封号,虽没挪窝,但经过高效率的修缮之后,又添了些份例、炭火、小摆件之类的,简单装饰一二,流风殿比之先前,已经蹭蹭蹭提升了好几个档次。
纵然与别的中高位嫔妃的寝宫还是比不了,但总归不再像是个惊悚的鬼屋了,况且,按理来说婕妤应当与另外三个品级不相上下的人住一个宫,但鉴于此处偏远人烟稀少,南疆小皇子又喜欢,就继续保留了这处供她一位后妃居住,已是极大的恩典,夏墨时对这一结果也相当满意。
虽说是质子,但因着顾延年纪尚小,且为了显得自己不那么小心眼,皇帝还是特许他可以自由在宫中行走,只是不能随意出宫。
原本皇帝还特许他们二人可以跟着大皇子他们一同进入国子监求学,奈何顾延和夏墨时俩人都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地对国子监不感兴趣,夏墨时委婉地说不想同四皇兄添堵,顾延则是摆明了想当一名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祁安皇帝听了,先是恨铁不成钢地呵斥了两人一顿,最终在二人一唱一和的软磨硬泡当中败下阵来,沉吟半晌后,双方各自退让一步,言明国子监你爱去不去,去的次数也可酌情考量,但国子监一旬一试的考核,俩人却必须参加,且决不能是倒数后两名,二人欣然应下。
皇帝走后,夏墨时立即拽着顾延:“国子监的旬试,你确定没有问题?”
他原是在替顾延担忧,结果顾延反倒以为他是怕他自己考不过,遂宽慰道:“有我在,保证你不垫底。”
夏墨时表示并没有被安慰道:“没听见我父皇刚才说不能倒数第一第二么,你垫底也不行。”
“我说我是个纨绔子弟,不过就是顺嘴诓他的一句话,你还就真信了?况且我也知你是个聪慧的,不过是在人前故意藏拙罢了,即便你真的从里到外都是个草包,有我在,包你学个通透。”说完,顾延又上手残害了一下他的脸蛋,改口道,“我收回方才的那句话,你不是从里到外的草包,起码外表不是,长得还挺可爱的,就是看上去就特别好欺负,这点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