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的寝宫,夏墨时就僵直着身子,裹了件厚实的大氅,在窗前立了一晚,睁着眼实打实地守了个岁,一直熬到天边曙光乍现,方才添了些许睡意,于是便回到被窝,在睡梦中度过了新年的第一天。
第七十五章
盛乐五年春,把江南的流民安顿好之后,姚明何与曹闵回帝都复命,帝心大悦,有意赏赐二人,二人均婉拒不受,曹国公在一旁听得欲言又止,接着,曹闵又自请前往北戎,驻守边关,皇帝与摄政王欣然应允。
三月初五,顾延生辰,夏墨时送了几张酿酒的方子过去,又拎了一壶现成的酒上门,算作是贺礼。
两年前,摄政王做主,将顾延的住所从偏僻但自成一派风流的流风殿,搬到了摄政王府旁边的一座小院落,整个府邸加上院子,统共也不过就二进,但离了那个处处行动受限的皇宫,即便与摄政王做了邻居,顾延却仍然是住得风生水起,怡然自得。
现如今又得了几张新方,更是终日沉迷于捣鼓酿酒品酒,忙得热火朝天也不亦乐乎。
四月末,沈云祺因收到夏墨时的飞鸽传书,匆忙自峮山而归。
夏墨时给了他两个细长瓶子,让他带去月隐教,沈云祺不解地问道:“陛下,这,是何物?”
他指了指左手边的黑色瓶子,说:“这里面有两颗千机,是我花了大价钱并付出诸多心血,才与人一同研制出这么两粒,世间再没有第三颗。”又指了指另一个灰青色瓶子道:“这里是它的解药,不过只有一颗。”
“为何……”
“为何只有一颗是吗?”夏墨时皮笑肉不笑地说,“这或许是天意吧,天意让我只够凑得齐一颗的材料。”
“既然如此珍贵,您为何要将它们托付给我呢?”
听到沈云祺的这一疑惑,夏墨时并未回答,而是想到,在他的前世,意识浑浑噩噩的三年中,他依稀记得,那个人就是在月隐教中毒又解毒之后,才帮夏许淮解了毒。
既然如此,那他就让它们出现在原来的地方。
其实当初,夏墨时本就没有想要置夏许淮于死地,所以给他下的并不是全部的千机,否则夏许淮的日子绝对没有现在这么轻松,光是毒性发作时的痛楚,就够他喝一壶了。
当然不可否认的是,因着这些年的一些相处,夏墨时对夏许淮的态度也逐渐发生了一些改变,同时,他也在暗地里不止一次地调理过夏许淮的身子。
因此,如今夏许淮身上的毒,已经不怎么明显了,即便是断了每月一次的解药,于性命依旧是无妨的。
只是余毒未清,多少还是存在些许隐患,他有心要为他彻底根除,可俩人走到现在这一步,他已经不知该如何跟对方摊牌了。他更不确定,当真相水落石出的那一天,俩人又会走到何种局面。
“接下来的半年,如非大事,也别传信给我了,若要需要,你再回来。”夏墨时一锤定音,又补充道,“还记得我半年前同你说的吗,若有朝一日,你我再见时,你发现我失忆了,那么,此前你做的这些事,也不必向我解释,你的去留,也随意。”
夏墨时偷偷在心底打了个赌,倘若今年生辰过后,他仍是这个他,那么,他自会去找沈云祺把这两样东西要回来。
但假如一切的轨迹还按照那个令他不安的“前世”那样发展,那便让这件事随缘吧。或许夏许淮足够聪明,能够自己找到它们,那他与他之间,也算是两清了。
前世今生,两两不相欠。
不管沈云祺如何的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夏墨时也不欲多言,难得再次亲自策马送行,将人送到了城郊,然后转身回城,开始细数着剩下日子。
自从夏墨时有意识得去留意时间之后,便感觉每一天都过得尤其印象深刻,但它如指尖流沙一般飞逝,却又令他倍感无奈,一个月几乎有大半的时间,是在煎熬与不甘中度过。
仲夏一过,时间似乎过得格外快,转眼就过了七夕,桂花香飘满京都,城中各大家也陆续传来好消息,就连喜鹊,都跟鸳鸯似的,成双成对地出现,盘旋于都城上空。
与此同时,夏墨时还在不断重复着自我说服的过程中,他的二十一岁生辰却终究还是到了。
近日愈发频繁的头痛,加深了夏墨时心底不安的情愫,这种不安,在他今天二十一岁的生辰宴上,达到了一个里程碑式的高度。
于是,他不顾周围人或惊愕或轻视的目光,一杯接一杯地向不同的官员敬酒,一下又一下地往自己的胃里灌酒,直看得夏许淮忍不住担忧起,他的情绪,很不对劲。
待到酒宴结束,夏许淮刚走出没多远,掌事太监便拦住了夏许淮的脚步:“摄政王留步,陛下邀您至宣明殿一晤。”
面对这位年轻帝王罕见的邀约,夏许淮越发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惜字如金地吐出两个字:“带路。”他倒要看看,夏墨时到底是所为何事,为何如此反常。
怀着淡淡的疑惑,夏许淮与候风俩人走上长长的宫阶,跨过低矮的门槛,见到了背对着他们的夏墨时。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一个细碎一个沉稳,夏墨时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他微微侧过身子:“夏卿,来,陪朕饮酒。”
夏墨时倒了一杯递给夏许淮,对方只冷冷地盯着,满脸都写着不赞同,并没有要接过来的意思。
夏墨时便干脆一起往自己嘴边送,握着酒杯的手被夏许淮一把攥住:“陛下,你今晚喝得够多了,保重龙体。”
他眉头紧锁,眼中的隐忧不似作伪,毕竟,夏墨时的每一次任性,后果都要由他来承担,实在是麻烦,谁知道这次,他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手腕被人控制住,夏墨时也没着恼,反而顺着夏许淮的力道,手上的酒盏往他唇边移去,笑得轻佻:“你不饮,又不让我饮,是要朕来喂你吗?”
似醉非醉的神情,轻浮的动作和言语,夏墨时站起来,朝夏许淮不断靠近,一副要亲身上阵给他灌酒的样子。
见识过这醉猫子的执拗和不讲理,夏许淮也学乖了,揉了揉额头,干脆放弃争辩,索性陪对方喝了起来。
不过他也只是做做样子,酒水沾唇即止,并时刻注意着夏墨时的状态。
见自己的劝酒对象十分顺从自己的意思,夏墨时咧着嘴笑了,并又给自己灌了一大口酒。
“咳咳,咳咳咳。”
一时高兴,喝得急了,夏墨时被酒水呛到,不停地咳嗽。
夏许淮拍打着对方的背部,动作轻柔地帮他舒缓气脉,淡淡地数落了一声“多大个人了,喝个酒还能呛着,又没人同你抢,急什么。”
大概是话语间的责怪太过明显,关心更加明显,语气太过熟稔亲近,二人均怔忪了一瞬,四目相对,静默无言。
夏许淮仓皇低下头,夏墨时也将头微微偏开,不在意地打着哈哈:“夏卿真是贴心啊,朕真是好福气,今生才能得此贤臣,外可定国,内可照顾朕的身体。”
夏许淮果断收回自己搁在他背上的大掌,没有理会他充满戏谑的调笑,稍稍侧过身子对着他,一个人端着杯子,独自品酒。
这位年轻的帝王,大概也察觉到对方并不打算理睬自己,遂也不再说话,一时间,宣明殿内的沉默如同门外的沁沁寒气,快速地蔓延,并将二人包裹缠绕着。
又过了不知多久,久到夏许淮几乎以为夏墨时或许已经喝醉了,突然,右后方传来一个沉闷的声音,还带着几丝细微的颤抖:“你恨我吗?”
这突如其来的幽幽语调,让夏许淮愣了一下。
他愣怔,不是因为被夏墨时问住了,不是因为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也不是因为不知这个答案该不该说,而是因为,夏墨时他,居然哭了,毫无征兆地就哭了。
夏许淮扭头,循声看过去,果然,夏墨时那双勾人又气人的桃花眼,方才还上扬着,眼神里满是对自己的揶揄调侃,此刻却已然泪盈其中,还有几滴溢出,沾湿了下眼睑和长长的睫毛,尤其是在这样一个清冷月夜,更是为他增添了几许楚楚可怜的意味。
夏墨时语气开始变得平静了许多,淡淡地说:“我好像,有些舍不得你了。”
这话说得不明不白,夏许淮心中却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掐头去尾又指向不明的短短一句话,却似乎有着浓浓的离别之意包含其中,再加上夏墨时的表现太过反常,这令他感到极度不安。
与此同时,他也读得出,夏墨时的这句话中对自己的眷恋,于是,他又仿佛在期待着什么,想要知道,对方究竟是为何意。
诸多思绪交缠在心头,夏许淮喉头艰涩,气息不稳地问道:“陛下,何出此言?”
夏墨时缓缓叹出一口悠长的气息,泪眼依旧朦胧,脸上却已然不见刚刚的脆弱神色,嘴角绽开一个不正经的笑容,目光上下描摹着夏许淮的身形轮廓。
被人扫视的夏许淮,一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尚未理清思路,便被夏墨时强势拉上了宽大和软的塌上。
“今夜,我们来换种玩法。”
第七十六章
夏墨时一个用力拉拽,颠倒来了两人的位置,凌驾上方之人,由他变成了夏许淮。
“你来。”
夏许淮本就喝了点酒,头有些昏昏沉沉的,现在又被他这么一扯一撞,更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
见他呆愣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夏墨时又重复了一遍:“你来。”
确信自己没有听错,夏许淮越发的糊涂起来,他这是何意?这种姿势,他们也不是没有用过,莫非……
夏许淮迟迟未有行动,夏墨时开始有些不耐烦:“哈,众人皆道夏卿聪慧过人,可今次怎生竟愚钝至此?”
夏许淮的身子动了动,头微微抬起一点,手肘撑在夏墨时的两侧,与身下之人保持一段距离,证明他正在听对方讲话。
夏墨时的手指轻轻勾了勾他的喉结,又在上面来回挠了几下,戏谑说:“这些年,朕都已经示范过那么多次了,莫非,爱卿尚且不知该如何做?”
被他的直接摩挲得有点点痒,夏许淮将头稍稍往左边偏了一点,心里越发疑惑。
今日整整一天,这位爱作妖的陛下,他的态度都很不正常。
虽说每年的这个时候前后,他都会变得很暴躁,多年前他偶然撞见的沈云祺身上的伤痕累累和浓重血气就是最好的佐证,可这次,他的反常尤为不同。
夏许淮心想,难道是今天的酒喝多了,这位想起一出是一出的年轻陛下,又要撒酒疯了?
明明想的是夏墨时莫不是喝多了,可夏许淮却觉得自己的头也隐隐作痛了。
他心下暗自纳罕,虽则他没怎么喝醉过,但按理来讲,他的酒量也不至于这般浅吧,难不成,是今夜的酒格外的烈,也格外醉人了?
夏许淮将全身的重心往右侧移动,将重量全压在右边,左手放到太阳穴的位置处,一圈一圈地揉捏着,以消减饮酒造成的晕眩之感。
同时在心中祈祷,只希望夏墨时能尽快好起来,早日恢复正常,否则以这小祖宗的脾性,倘若真要闹出什么事情,到时候要焦头烂额的又是自己。
这么想着,夏许淮的身体又往外侧挪了几许。
可他却忘了自己现在是单手撑起了全身的重量,又因为特意与夏墨时保持距离,而支起了上半身,再加上这酒有点令人迷醉,突然这么一挪动,便骤然有些吃力。
他一时失手,身子往右侧一歪。却没摔下塌去,而是被一只手给拦截了下来,这只手的主人,正是夏墨时。
只见夏墨时单手覆在夏许淮的背上,将他的身形稳住之后,顺势将人往里捞回了一点。
又移到他后腰的位置,一按,再一扣,将人扎扎实实地搂在了怀里,俩人来了个零距离的亲密接触。
“你看看你,这个床就这么点大,再往外移,你就栽下去了,幸亏有我救你。”
救命恩人夏墨时笑得得意洋洋,神色时而迷离,时而清醒,说出来的话,却让夏许淮严重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毛病了,以至于出现幻听了?
他说:“今夜,我随你处置。”夏墨时的眼神似两把锋利的刀子,一刀一刀都想把对方的衣裳割裂、扒开,这其中的意思,太过明显,明显到夏许淮想要当做没听懂都不行。
在夏墨时无声胜有声的催促下,夏许淮硬着头皮,缓缓解开了身下之人的衣物,随后又剥开了自己的,直至坦诚相见,主动覆了上去,两人肌肤相贴,唇齿间吻得细密又缠绵。
从前,他承受过对方那么多次或温存或狠厉的亲近,对于个中流程,他并非不知。
甚至在几次午夜,都出现过现在这般的场景,只不过,曾经那些他所知的自己主动的场景,都是在梦中,如今,却真真实实的变成了现在这样。
夏墨时说得不错,夏许淮是一个聪明之人。
这种事情,他虽然是第一次做,却也是不慌不忙,徐徐而行,比之夏墨时,他的进攻少了几分攻击性,而多了三分温柔,柔和了这浓浓夜色。
夏墨时在他的锁骨上烙下一个红印,神色懒散地躺在床上,双眼微眯:“看不出来,夏卿的技术还不错嘛,只是不知,你是身经百战,还是无师自通?”
“陛下过誉了。”夏许淮又是一个挺身,气息却不见丝毫紊乱,脸上的表情也是淡淡的隐忍。
对夏许淮而言,这不过就是夏墨时的一时兴起,估摸着就是想要看到他脸上失控的表情,但是,他却并不想让人看见,看见自己那样狂放的一面,尤其是在眼前这个人面前。
夏许淮不想深究,也不愿细想对方今夜不寻常的行径,为何夏墨时宁愿委屈自己,当真是为了折辱他,在他脸上欣赏到羞愤或是宁死不屈的表情么?
他没打算为对方那无可捉摸的想法,去浪费时间浪费精力,更不打算满足夏墨时想要捉弄他的恶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