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夏墨时,或许热衷于博弈,甚至想着要在各方面都强压夏许淮一头,然而自从他性情大变之后,便对国事不怎么操心了。
至于夏许淮,早就不是从前那个满脑子家国天下的年轻侯爷和年轻摄政王了,况且,只是,姚明何想到另一个问题:“陛下与殿下所言,要臣尽心辅佐之人,到底是谁?”
“泠北王病逝,留下一子,如今,那孩子也有十多岁了。其子性情温良,品性甚端,若处乱世,或许难堪大用,不过当今世道大好,明何你再对他加以教导,假以时日,必为我大祁的一代明主。”
“泠北王?”姚明何想了一圈,恍然记起貌似是有这么一号人,“先皇打入冷宫的那位容华所出之子?”
夏许淮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见姚明何眉眼间犹有几丝疑虑,夏墨时解释道:“我虽不喜我那个五皇兄,但到底他也是个可怜人,况且也并未对我造成什么实质性的损害。而且,许淮和我,都对那个孩子进行了考察,这孩子被他母亲教养得不错,居然没有长歪。”
“重点是,我相信摄政王看人的眼光。”
听见夏墨时这般夸他,这样信赖他 ,夏许淮也对他回以肯定的眼神,笑言道:“陛下的眼光,也不赖。”
意有所指的一句话,在座三人皆了然于心,夏墨时与夏许淮更是笑得恣意张扬,俨然已经将姚明何当做了一个没啥存在感的透明人。
话虽如此,但……姚明何还欲再说什么,转眼瞄见夏墨时同夏许淮在一边,旁若无人地眉目传情着,他就什么话都不想多说了。
暗暗想了想,也是这么个道理,就这样吧,总之他是不想再看见眼前两人抓住一切机会,见缝插针地在自己面前明晃晃地秀恩爱了。
明明他如今也是个有家室的人了,有儿有女的,家庭美满,怎么居然还会被这俩人秀一脸呢?
姚明何苦恼地想了想,将这一切归结于一点,到底是自己和夫人的脸皮不够他们那么后,这样一想,他顿时就释然了。
半个月后,那位神秘的泠北王独子低调地入京了。
夏墨时与夏许淮双双培养了一阵,和姚明何一道,领着他熟悉了大大小小的事务,大致应该是个怎样的流程,确定这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好苗子之后,夏墨时就咬着笔头,开始思索退位圣旨该如何撰写了。
然后,夏许淮命钦天鉴掐算了一个好日子,命礼部着手开始准备新皇登基的事宜,还特豪气地说,若有需要银钱使的地方,只管找如今的户部尚书姚明何。
夏墨时退位为太上皇,前泠北王之子,也就是夏墨时的侄子即将登基为新皇的圣旨一出,满朝文武一片哗然,但在一阵沸腾之后,竟也不得不同意了他们这个决定 ,还是那句话,他们相信摄政王的判断。
也是因为这个,夏墨时私下里没少跟许淮开玩笑地吐槽,说还好你没生在二十一世纪,没去搞传。销,不然还不晓得要祸害多少家庭才罢休呢。
及至四月,北地芳菲正盛,钦天鉴筛选出来的,四月十五这个万事皆宜的好日子也终于到来了,一大早,在夏墨时犹自好眠的时候,新皇就被人挖了起来,等这边收拾准备得差不多了,夏墨时终于姗姗来迟,掐着点赶上了典礼的开头。
望着脚下拜成一片的文武百官,少年新皇在轻微的紧张之余,五味杂陈地想到,他的祖母费尽心思,想要让他父亲得到,却终其一生都无缘得到的皇位,就这么不费吹灰之力地到了他的手里,可见命运的神奇,也足可见,什么叫做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看着少年单薄的身形,从内到外都尽显镇定与担当,夏墨时的心里很是欣慰,深深地打量了一眼,仿佛一个慈祥的老父亲般。
察觉到视线的来源,少年对着夏墨时所在的方向,展露了一个骄傲而自信的笑容,他知道,他不能让他们失望,夏墨时也相信,他定然会如他们所愿,成为大祁的好君王的。
之后又是各种琐碎的事项,眼瞅着大半个时辰都过去了,登基的礼仪还没走到一半,有人却已经没了耐心。
夏许淮冲着高处那个方向,遥遥地点了点头,也不管新皇有没有看见,便轻轻撞了撞夏墨时的肩膀,俩人一起悄悄离场,去追寻属于他们的远方与诗意。
第八十三章
同年,姚明何也以未及而立之身,官拜丞相,兼任帝师,一时风头无两,一跃成为京中最受姑娘欢迎的热门夫君人选。
只可惜,名草有主,且姚大人又是一个难得专情的好男人,除了自家夫人、妹妹及女儿之外,眼里心里都再容不下任何第四个女子。
惹得不少人扼腕叹息,表示当初怎么就错过了这样一个好夫婿/女婿,同时也羡慕着姚夫人柳氏的好命。
然后,越来越多的人提高了自家的择婿标准,随之而来的,也是京中公子榜的重新洗牌。
撇开上京皇城不提,却说夏墨时和夏许淮这边,夏许淮拖着夏墨时提前溜出了新帝的登基典礼现场,而后便毫不留恋地策马,一前一后地行至城门之下。
行过城外的荒草小道,夏墨时勒住手中的缰绳,停在了一个岔道口。
他回头看向身后的夏许淮,等夏许淮追上来的时候,提议道:“时值四月,江南已是芳菲尽,我们不如再继续北上,去领略一下北境的风光,若是运气好,还能看到桃花雪的美景呢。”
说这话的时候,夏墨时的眸子里闪烁着明亮的光芒,犹如暗夜中散发着璀璨魅力的星子,有种深邃而迷离的吸引力,令人不忍心说出半个不字。
自然,夏许淮也不觉得有什么拒绝的必要。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但想到夏墨时怕冷的体质,还是忍不住有些小担忧,遂嘱咐道:“北境天气恶劣,你要是受不住,咱们随时离开。”
夏墨时嫌弃地说了句:“啰嗦。”可翘起来的嘴角却出卖了此刻最真实的心情,别说,被人关心的滋味儿还真不赖。
“嫌我啰嗦,你怕不是皮痒了?”夏许淮一个冷冷的眼神盯过去,夏墨时顿时就乖巧无比。
立即改口进行自我吐槽:“我的意思是说,我话这么多,你怎么受得了我。”吐槽到一半,二皮脸的属性又犯了,笑道:“一定是因为我太帅了,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对吧。”
末了还对夏许淮挑了一下眉,一张温和可亲的帅脸霎时间就变得有两分轻佻,还带着一分贱兮兮的感觉,若是被旁人见着了,八成会被人狠狠唾弃一番。
但奈何夏许淮不是旁人,也不是常人。
面对如此不要脸且稍显油腻的自卖自夸,夏许淮居然顺势赞同道:“不见得人见人爱,不过,正中我的心意,倒是真的。”
不设防又被人不着痕迹地再次反撩了回来,夏墨时反而有些难为情,他将头扭向左侧,用后脑勺对着夏许淮,为了缓解情绪,作出一副认真打量周围景象的样子。
“如今春光正盛,你我也不再重担压身,有大把的闲暇时光,不如就沿着这条路,我们慢慢北上,且走且停,领略一下什么叫做海晏河清。”
话音未落,一律微凉的冷风灌入喉咙,激得夏墨时咳嗽了起来,这下,真的是从脸到脖子,红成了一片。
夏许淮也不再打趣他了,毕竟以他的体质,上京的四月,还是有些微偏冷的。
夏许淮在夏墨时背上轻轻拍了几下,待他缓过来之后,移到上风口的位置,替他挡住尚且不算很和暖的春风,方才搁在他背部的手也没有放下,只是换了个角度而已。
保持着这个动作,无论是从背后还是从侧面来看,都像是将人揽在怀里一般。
对于夏许淮的照顾,夏墨时早就习以为常,感觉到背后强有力的大掌,他顺势往后一靠,朝夏许淮的方向又钻了钻,凑得更紧了些,仿佛是要杜绝二人之间,能够流通空气的任何可能性。
一个人总是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对另一人的依赖,而被依赖的夏许淮,也十分享受他自然而然的这种姿态,把怀里的人揽得更紧了些。
随后,又想到什么,夏许淮长叹了一口气:“要不,我们还是驾一辆马车去吧。”起码,他不用管吹风。
夏墨时一听,瞬间便绷直了身体,愣是靠着腰力挺起了上半身,远离了夏许淮,正色道:“又不是闺阁里娇滴滴的小姑娘,坐什么马车。”
“还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夏墨时伸出一根手指 ,在他腰眼的位置上戳了戳,“龌龊!”
本来压根没往那方面想的夏许淮,听到他这般揶揄的话,再配上那暗示的动作,即刻便明白了夏墨时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张清冷意味十足的脸,当时就红了个遍,剑眉星目微微恼怒:“胡说八道些什么!”
“好好好,是我胡说,你没想,是我想的,行了吧。”
很久没有见到夏许淮如此害羞的一面了,夏墨时一个高兴,便没来得及收住,继续加大力度地挑战夏许淮的神经。
“不过,你别告诉我你没想过?”
夏许淮:……
之前是真的没想过,但他这么一讲,好像也行。
不过,该做的表面工作还是要做的,夏许淮继续瞪着喋喋不休的某人。
“看,没话说了吧。”夏墨时颇为自傲,对于即将到来的危险丝毫没有察觉,“啧啧,可以啊,玩得挺开嘛。”
“这可是你说的。”
不同于夏许淮的斩钉截铁,夏墨时抬头,满脸都写着疑惑,什么就他说的,你是指哪句?
“我是说,你的提议不错,值得考虑。”看夏许淮的样子,怎么瞧,都是一本正经,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
夏墨时的智商终于回笼,迟来的求生欲终于上线,脸上调笑的表情僵硬了几秒,讪笑地打着哈哈:“我刚刚跟你开玩笑的。”
“可是,我当真了,怎么办?”
“呃,出门在外,还需小心行事,对不对?这荒郊野岭的……”
话还没说完,就被夏许淮抢白了:“荒郊野岭,正适合。”
夏墨时挣扎道:“你不觉得,仗剑策马,逍遥天下,更有游侠的潇洒风范吗?”
“风范不风范我不知道,有风倒是真的。”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竟叫夏墨时没想好该如何反驳,遂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双腿在马肚子上一夹,率先冲了出去,充血的耳后根泄露了他的尴尬。
逗人也逗得差不多了,眼看着再不追,夏墨时就要跑得没影儿了,夏许淮连忙跟上:“慢点儿,方才你不还说,春光正盛,适宜缓步北行么?”
夏墨时放缓了速度,嘴上却仍是犟着说:“刚才觉得好,现在不觉得了。”
“小心别再呛着风了。要是因为同我置气而染了风寒,可就得不偿失了。”
“你也忒小看人了,我只是稍微比你怕冷一点,但还不至于到弱不禁风的地步吧。”不管怎么说,被人小看,还是挺不爽的。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夏墨时又打算策马扬鞭,扬长而去,却被提前做好准备的夏许淮遏制住了这个行为。
他将缰绳牢牢地拽在了自己手中,并安抚道:“知道你不弱,但我不想冒这个险,若是你身上难受了,心疼的不还是我?你舍得吗?”
夏墨时继续嘴硬:“舍得啊。”
虽然知道这不是真话,但夏许淮还是被气了个正着,舌头顶着后槽牙饶了一圈,才算是勉强冷静下来。
“你再气我,我可不敢保证今晚对你怎么样了。”说着,夏许淮勾住他的脖子,在夏墨时的喉结上撩了撩。
这个小动作,挠得他有点痒,于是下意识就往远离夏许淮的左侧偏去,不料忘记了手上没有缰绳,少了借力的东西,身子顿时朝那边一歪。
夏许淮眼疾手快再次来了个英雄救英雄,刚平静下来的心情又如雷雨前的波涛,汹涌难平,说出来的话也染上了五分后怕和三分怒意,还有两分咬牙切齿。
“你的腰不想要了?”
听到这一语双关的责问,夏墨时低头看了看某人按在自己腰间的手,立马安静如鸡。
朝阳之下,两个玉树临风的背影在古道小径上越拉越长,时不时有欢声笑语遗漏在微风中,偶尔夹杂着一两句无伤大雅的拌嘴,被马蹄踏入尘泥,空气里萦绕着的,是比春风还有温柔百倍的温情,在温暖地流转,甜蜜得简直令人窒息。
若是不说,谁能想得到,这便是大祁执政多年的太上皇和曾经权倾天下的前摄政王呢?
自打卸下两身包袱以来,夏墨时与夏许淮走过大祁的许多地方,各地不同的四时风光,也没少见。
走走停停,一路游山玩水,不过两年间,便已将想去的地方的风土人情,粗略地体验了个遍。
也从说书先生的口中听闻,曾被前摄政王捣毁的峮山之上,已经被人重建了一座巍峨轩昂的建筑,其掌权者,根据他们的描述,听上去大概是阔别经年的沈云祺与沈云若。
这时候,夏墨时总算是想起来,这俩人被自己和夏许淮祸害得不轻,自己或许该去道个歉之类的,遂怂恿着夏许淮一同上了峮山的山巅。
上山的一路,夏许淮的心情都万分复杂,一会儿一个想法,心里说不清是啥滋味儿,只不过碍于夏墨时,才不好转身离开。
因为设了阵法,所以,当他们踏入这块地盘的第一时间,山巅之上就已经收到了这一消息,沈云祺亲力亲为地下山,意图一探究竟,正与夏墨时碰了个正着。
微愣,夏许淮轻咳了一声,沈云祺率先露出笑容,打破了沉默的氛围,将人请了上去。
进了大殿,他们也见到了被夏许淮废了大半武功的沈云若,出人意料地,沈云若见到夏许淮,脸上竟没有半分戾气,周身都相当平和,仿佛只是看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人,而他与这个人之间,没有一丁点儿往日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