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负青也深望了王折一眼,眸子深处似笑未笑:“王长老,看来你我有不少闲暇可以共处了。如果真是旧友,想必是能认出来的。”
“……”
话音未落,王折的神情间已罩上了一层阴暗,他嘴唇慢慢地弯起来,露出一个笑容。
他低沉沉地嗤了一声,笑道:“承蒙蔺小仙君牵挂故人,这不,我想起来了。”
就在迎上这笑脸的那一刻,蔺负青心脏竟似漏跳一拍,某种电火似的悚栗走遍全身!
王长老朝蔺负青走去。
姬纳心觉不对:“长老?”
紫微圣子说着眨了一下眼。
眼前已经没有了长老王折的身影。
只有一抹寒光,撕裂视野!
王折突然暴起,手中出现了一柄弯刀,刀光利得刺目,利得令人遍体生寒。
他似乎只是迈了一步。可下一个刹那,毫无征兆地,刀尖已经逼近蔺负青的心口!
一切变故发生得太快,那弯刀也刺得太快。蔺负青瞳孔紧缩,只来得及本能地举剑,图南横于胸前。
铿锵!!——
刀尖点上剑身的那一刻,一股排山倒海的巨力冲来,五脏六腑剧痛。
蔺负青脸色煞白,被逼疾退!
杀意如网,铺天盖地。
极度的紧张之下,五感尽数集中在弯刀那一点刀刃上,大脑一片空白。
周围的一切,一切。
湛蓝的天空,吹拂的微风,嫩绿的草木。
紫微阁的星宿护法、弟子,紫微圣子姬纳。
乃至身旁的方知渊……
全部淡去。
就在这样的茫茫空白之中,蔺负青看到一双金色的,笑弯起来的眼睛。
那是怎样的速度,致命的危机感席卷全身。手中的图南剑在巨力下哀鸣,灵气狂暴涌出!!
王折目光逼人,扭曲地笑道:“我猜小仙君唤我是为讨死,久别重逢,鄙人定要效劳才是。”
下一刻弯刀与长剑分离,再次相撞,擦出四溅的火星!
蔺负青脚踩山石步步后退。角力的那一刹,他咬牙昂头,迎上这长老阴森的目光,“是你……!”
此人眼中金光的出现只有一瞬间,如今已和普通修士没有任何两样,可蔺负青绝不会怀疑自己在那万万分之一个瞬息所看到的景象。
是你。
杀了我穷尽一生竭尽心血来珍爱的星星。
局势一时大乱,粟舟上下的紫微阁弟子惊呼不止。姬纳也未曾预料到这种惊变,悚然道:“长老——不,你是什么人!?”
方知渊没有惊呼,更没有废话。早在王折向蔺负青动手的那一刻,其他一切已经失去了意义。
他只需要拔刀。
眨眼间,刀光已经落在王折头顶。
王折嗤笑一声,右手弯刀仍与蔺负青的图南僵持,左手一晃,第二柄弯刀凭空出现。
“蝼蚁……这是你们自找的。”
他看也不看地往后一挥,就如背后长了眼似的,精准地架住了方知渊的灾牙。
灵力分别在雪白的剑与漆黑的刀上爆炸开来。
两人几乎同时被气浪掀飞,轰然砸入山岩之间,碎石沙土乱扬!
王折喃喃自语般地说:“也罢,早些杀了倒也省事。”
没有丝毫停顿,他的双刀刺向沙尘之中!
突然间,银紫色的灿光在他身后升起,王折动作一滞。只见姬纳身子凌空,双手高擎紫铜色星盘,仙符在上面连成浩瀚星图。
“你不是我紫微阁弟子……”姬纳俊美脸庞被映得明亮至极,他咬牙道,“胆敢冒充长老,我必押你入星辰台审判!”
紫微阁的传承仙器——星盘“紫曜”被唤醒,这一片的云都被染得变成了紫色,于天穹上投出整个六华洲都能看清的光芒。
“紫微门下弟子,”圣子神色孤高,清声喝道,“听吾号令,摆北斗罡阵!”
沙尘从中向两边被撕裂开,利风纵横。蔺负青振袖出剑,图南化为一道霜光凛然刺出,口中却对姬纳疾声道:“不行!叫所有人往后退——”
与此同时,方知渊的刀锋自下斜切而上,后发先至。一刀一剑从两侧逼向王折要害大穴。
“螳臂当车,还有心思顾着别人?晚了。”王折眼角嘴角一起弯起,诡谲的笑容浮在那张脸孔上。
手中弯刀横扫,一股可怖的气势以他为中心徐徐荡开,空气顿时如灌了铅般沉重起来。
本应在元婴期的威压快速攀升,有如万仞山峰拔地而起,遮天蔽日。
王折把眼睛眯成一条缝。
蔺负青与方知渊同时感到骨骼几乎要被压爆的痛楚,刀剑双双被弹开。
两人闪电般对视一眼,是大乘!
姬纳只不过是来赴一趟金桂试,怎么可能会跟着大乘期的修士!?
大乘期的威压何其恐怖,紫微阁那些弟子们阵脚都未站稳,就纷纷惨叫着口吐鲜血,晕死过去。
紫曜星盘光芒顿失,形体消散。姬纳一时承受不住反噬之力,颓然跌倒在地,动弹不得。
王折手指隔空一点:“圣子还是休息吧。”
“你……究竟……”姬纳连一丝反抗都做不到,身子颤了颤,眼中光彩顿失。
他就如一个被推倒了的人偶般软绵绵地栽倒在地,口角渐渐流出一线血红,生死不知。
局势已入死境。
方知渊手指微动,被收在乾坤袋中的一枚挪移符,无声落在蔺负青脚下。
他目光不敢放松地盯着王折,低声道:“……回六华洲,去金桂宫叫人。”
第35章 金瞳神祇前尘恨
挪移符落在蔺负青身侧, 法阵尚未打开。才刚泛起一丝光泽,就被图南斩成两半。
“不长记性。”
蔺负青轻抖剑尖, 平静得仿佛只是斩了一片无关紧要的灰尘, “说回客栈再教训你, 看来方仙首是等不及了。”
他把手一抬,方知渊身周突然亮起一圈白光, 符文乱涌,是封锁阵。
方知渊愣了愣, 想抬手去挡这白光,没抬起来。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不能动了,蔺负青不知何时给他下了阵咒。
就这一刻,方知渊脑子里“嗡”的一响, 他简直不敢相信:“蔺负青你疯了!?你……给我解开!!”
蔺负青理都不理, 越过方知渊身前,抬剑直指王折。他脸色苍白,语调却淡淡道:“改主意了, 我们先打。”
……当然,不理归不理。
魔君心里也忍不住暗想:强敌当前,百年默契的师兄弟之间居然还要先打一架, 还得比谁更快把对方制住,瞧瞧这都什么事儿。
可他也没辙, 要是不把这个人制住,方知渊铁定要为自己上去送命。
那怎么行呢。
他好歹也被叫声师哥,更别提已经被方知渊拿命护过一回。现在若真挑个人上去送, 也得他先送。
这罕有人烟的山崖之上,空气几欲凝结。
大乘强者当前,紫微阁弟子连同一个圣子姬纳全数昏死在地。草木丛生,一侧是向下延伸的悬崖,一侧是向上延伸的绝壁。
“好,好好好,好狂妄的蝼蚁!”王折大笑出来,竟还鼓起了掌。他用一种十分荒谬的目光看着蔺负青,道:“既然如此,我偏要先杀他,我在你眼前将他凌迟,你拦得住我?”
蔺负青认真道:“如果真有信心在我面前杀他,你可以试试。”
王折身周灵气暴动,脚下一闪,是超越方才动作三倍有余的速度,比风更快,瞬时出现在蔺负青背后。
冰冷弯刀向被束缚着不能动弹的方知渊的心口点去,下一刻就似要将那颗跳动的脏器活生生挖出来。
蔺负青只来得及转身,太快,他追不上。
含着杀意的锋刃在方知渊剧烈收缩的瞳孔中迅速放大。
方知渊一动都不能动,脑海中隐约闪过的念头,放在当下居然十分不合时宜——
他怔怔想:好熟悉的囚禁咒法,似乎用到了朱麒方家那囚魂锁的符文……他让师哥记下来怎么反把自己坑了……不对这才记下来几天呐,师哥居然学得这么快么……不愧是……
方知渊没来得及把那句“不愧是师哥”想完。
轰!!——
鲜血炸开,染红了视野。
灼热气浪爆炸开来,赤红火焰连成长龙,被掀翻出去是王折!
方知渊身前的空气渐渐扭曲,一个五行属火的符文缓缓显出纹样,探其强悍气息,赫然也是大乘。
那符文爆炸的冲力实在太大,王折连半途凌空飞起都做不到,整个人直接撞进陡峭的山壁!
闷声震耳,碎石滚滚而落。
几息之后,才听闻叮当一声,一柄弯刀掉落在地。
爆炸的狂风吹乱蔺负青的白袍,他深邃的双眼沉静如潭,抬手布下一个防御类的金汤阵护住人事不省的紫微阁众人。
……开玩笑,好不容易重生回来,送是不可能送的。
“……”
方知渊冷汗都打湿了后背,许久,劫后余生似地长长吐出一口气。
他低声埋怨道:“师哥是想吓死我。”
这时候理智才渐渐回笼。
想想也是,寻常仙家弟子都能从家族或师门那里得到些关键时刻保命的东西……而尹尝辛那么大个半步天仙摆在那,蔺负青又是其爱护到了极点的大弟子。
一个等同于大乘期全力一击的攻击符文,师父想必还是送的出手的。
只不过数遍仙界,能像蔺负青这么邪乎的人也不多。他居然会想到把攻击符文再叠上个障眼法术,扔在封锁阵上头……
然后使个激将法,骗人往上撞。
硝烟弥漫,王折手撑山石,剧烈喘息着,脸上肌肉狰狞跳动:“好……好得很……”
他的半边手臂,赫然已被烧成焦黑色,皮肉翻卷,好不凄惨!
蔺负青裘袍雪白地站在那里,这两厢一对比,简直干净得纤尘不染。
少年仙君摇摇头作叹息状,淡然道:“虽然我早知道有些修士的修为和脑子不匹配。却还是第一次见大乘期的修士也这样蠢。”
他居然还抿唇轻笑:“……我让你试你就试,怎么这么听话呢?呵。”
他居然还故意“呵”。
面对一个大乘,蔺负青毫无找死的自觉,他诚恳地再次强调道:“王长老,你该先来杀我。”
四周的空气变了,开始震颤扭曲。
风也变了,变得锐利,似刀山似剑林。
地面上的那把弯刀剧烈抖动,仿佛预示着主人激烈到一个极点的情绪。
王折怒极反笑,他轻抚自己手臂,伤口便以一个可怕的速度恢复:“我看你还能发出多少大乘符文……”
他凭空招手,弯刀徐徐浮空。
王折道:“去。”
弯刀光芒大盛,如一道雷电般刺向蔺负青。
仍然太快,他躲不开。
蔺负青知道自己躲不开,因此他不躲。
他抬手出剑,出剑总比躲避更快。
图南撞上弯刀!
哪怕王折已受了颇重的伤,这一撞,依然与以卵击石无异。
蔺负青的脊骨倏然弯折,眉间闪过隐痛之色,一口殷红热血已经自喉管呛出来!
“咳、咳……”
落衣袖上,如雪里落梅点点。
境界的差距果然还是太大了,蔺负青想起那天自己逼着沈小江打阴妖,忽然有种山水轮流转的怅然。
“后悔了吗,小蝼蚁?”王折飞身握刀,手上加力。弯刀几乎就要刺破蔺负青的脖颈,他目光疯狂闪烁,“还是该叫你……小魔种。”
蔺负青丹田经脉中的灵气全出。金丹硬扛大乘不是开玩笑的,他面色惨白,只觉得肺腑绞痛,心脏一下下跳得又急又闷。
“小魔种,你幸运得很……”
王折声音很轻,掩藏的恶意昭然若揭,“我可以不杀你,只杀你师弟。你资质甚好,勉强可成真神的鼎炉。”
血沿着唇角一线往下淌,眼前阵阵泛黑。王折第二刀已至,蔺负青依然横剑迎上,他不退。
“蔺负青!!”方知渊双眼赤红,咆哮道,“你不要命了!?给我回来——”
在这千分之一个电光石火的瞬间,王折又弯起了嘴角,他望着蔺负青,如望一粒沙:“只是这脾气,倒是需要先磨一磨。”
“你们真神,”蔺负青眼神微有失焦,五脏六腑都受损,暗色的血不住地从口中溢出,“究竟是什么东西……所图为何……”
王折冷笑道:“这个么,待你跪伏在我身下那日,就会知道了。”
蝼蚁不该在真神面前卖弄聪明和勇气。
王折这般想。
他的杀意化作有形的刀刃,探入少年仙君柔软的躯体,撕裂肺腑骨肉,搅成一片血泥。
但凡这漂亮的小魔种再蠢笨些,未能发觉‘王长老’的异样。
或是再胆小些,不敢叫住‘王长老’,不执意上紫微阁的粟舟……
他和他的师弟还可以多快活上几月几年。
图南仙剑自颤抖的手指间滑落。
蔺负青终于无声无息地倒下去。少年人那纤柔的身子微微抽颤着,像枝头随风凋零的白梨花。
王折伸手过去,五指揪住蔺负青的衣襟,就仿佛将那朵染血的白梨花扯进掌心。
他阴沉沉地笑道:“多好的鼎炉,是我的了……”
……
……
“你问我后不后悔。”
忽然间,清冽的嗓音响起。
微风不再流动,草木不再摇晃,小虫的叫声与仙花的甜香一同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