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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数日后,金桂试放榜日将至。
到了此时,晚场的比试便被取消,一日里只打早晨与中午的两场。
夜晚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些杂会。
有修士之间的武诀交易,有金蟾坊的拍卖大场,有赌最终大名次的赌局,还有各种器修医修们的切磋聚会等等等等,明灯挂满长街,热闹极了。
这晚,方知渊进来,目光先落在坐在床边的蔺负青手上:“你拿的什么?”
休养了几日,蔺负青身子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他刚借了金桂宫的仙水汤池沐浴出来,松松垮垮地挽着发,披件白裘衣坐着,手里把玩着一个小物件。
“隐石。”蔺负青见方知渊走近,眉眼便柔软下来,晃了晃手里的小玩意儿,“小五今日出去跟器修比试,新想出了改造的法子。你知道的,他捣鼓出什么新鲜东西,都喜欢送我一份。”
隐石乃是高阶通用法宝,用于隐藏修为,避人耳目。那些个仙门的厉害人物出去“微服私访”,大都会备上一颗。
宋有度重新换了里面的符文,新改造的隐石不仅可以掩饰,还可以伪装。
他把沈小江拎出去,叫那筑基期的小孩儿在众目睽睽之下唰的拥有了金丹期的灵力波动,吓翻了一群人,一下子就卖了几万灵石。
方知渊也接过来看,做的的确很精巧。
蔺负青笑道:“花果同芙蓉阁那位夏仙子讨教医术去了,明思……被小妖童拐跑了。这几个倒是玩的开心。六华洲带他们来一趟,还果真来对了。”
他探头往窗外看:“这几日真是好热闹。”
方知渊从后扶他肩膀:“在金桂宫里呆着无聊了?我陪你出去走走。”
蔺负青眼前微微一亮,站起来道:“好。”
他重新拿发带束了一下长发,跟着方知渊,两人走出去。
金桂宫的深处也挂满明灯,参天的灵桂生在庭下,走在下头要仰视才能看到顶。
鲁奎夫早一开始便专门为蔺负青遣散了侍从,现在没有闲杂人在此。庭中月辉如水清明,桂香浓郁,如仙境一般。
蔺负青指着桂树问:“你那日摸进金桂宫来,是从这里偷折的桂花给我?”
方知渊道:“这里进不来,那日折的桂花还在稍外处。”
蔺负青猜也不可能是,只是随口打趣他罢了。两人又走几步,身后影子渐渐交织在一处。
到了淡金桂树之下,月光投落的树影花影洒在蔺负青的白衣上,蔺负青回眸笑道:“好香。”
方知渊忽然止步,也拉住了蔺负青的手腕。
“师哥。”
他深深望着蔺负青,毫无征兆地哑声问:“你既然想……是喜欢我亲近你么?”
方知渊上前两步,顺势将蔺负青推在桂树上,扣紧他手腕。
然后俯身下去。
“这样。”
唇上贴来温软触感——
蔺负青微微睁大眼,他竟被亲了一下。
方知渊的唇一碰即离。
手上却没放开蔺负青,反而指节微微发抖。
他……居然真的亲到了。
从前世起不知肖想了多少年的人。
不知是否是月光太明,蔺负青一时眼前发晕。这一吻来得毫无防备,他挣动了一下,唤了句:“知渊……!”
方知渊望着他,眸子漆深如海。渐渐地,他又皱起眉宇,死死盯着眼前白袍少年模样的魔君,声音低得宛如自言自语:“有多少人亲过你。”
方知渊恨恨地又贴上去,用力地吻他,不轻不重地发泄般啃咬他下唇。
“你…唔……”蔺负青完全蒙了,下意识推了两把,结果被火气上头的方知渊反扣住手腕摁在树干上,继续亲。
“原来你喜欢这样,你喜欢怎的不早同我直说。我……”
方知渊低低喘息,他半是迷醉地喟叹着,手指抚摸着蔺负青纤长的脖颈。
“我有什么给不起你的……”
“……”
蔺负青只觉得天旋地转,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好由着方知渊亲个够。
两人折腾到桂花落了满身,蔺负青衣衫都乱了,方知渊才悻悻地松开他。
方仙首明显是个亲完不认人的,居然还食指摸着他唇瓣,冷着脸没好气地道:“我还当什么。不就是亲吻搂抱,寻那么多美人有什么意思?难道还每一个人亲的滋味不一样?”
蔺负青心绞痛到说不出话,只好沉默摆手。
——不,想多了。除了方仙首您以外,还有哪家后宫的妃子姬妾会如此凶猛,压着主君亲得头晕眼花的!??
方知渊勾起唇问:“以后是不是还想要?”
蔺负青忍住胸口憋屈:“是……是。我想要。”
两人缓了缓,方知渊重新给他把衣衫整理仔细了,再继续往外走。
踩过碎金小路,刚出宫门。还未等走到六华洲街头,蔺负青微微挑眉咦了一声。
只见金桂宫外,灯火阑珊处,一个紫衣宽袖的身影立在那里。
是姬纳。
蔺负青与方知渊对视一眼,旖旎气氛转眼间散尽了。后者上前,横眉冷声道:“紫微圣子在此做什么?看灯呢?”
姬纳望了方知渊一眼,蹙起眉,漠然的神情下晃过一丝掩饰不住的憎色。
紫微圣子避开祸星,只望向蔺负青道:“姬纳来同蔺小仙君道谢。”
他深深一行礼:“多谢小仙君肯为紫微阁作保,姬纳铭感于心。”
蔺负青心知肚明,因他私下同鲁奎夫说过那王折乃真神分身,又主张紫微圣子大约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姬纳这才得以从软禁一般的处境里脱身出来。
蔺负青正欲开口,声音没出来就被方知渊冰冷的嘲讽之语抢了先:“谢就不必了,圣子还是尽快查查那王折是如何当上贵派长老的吧。”
他拽一下蔺负青,就想带人走,“失陪了。”
“……”
姬纳忌惮地看了方知渊一眼,低声对蔺负青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他要不单独找蔺负青倒还好,这句话一出口方知渊立刻警戒起来,将师哥往身后一推,厉色爬上锋利眉眼:“不可。”
“知渊。”
蔺负青轻声阻他,坚定地抽出手腕来。
他看到方知渊脸上闪过一瞬的怔色,却还是强压下心头的疼惜不忍,沉声道:“是正事,你在这等我。”
有些事他必须得做。就像重生回来他跪在尹尝辛面前说的那般,有些路难走却必须行。
寂静弥漫。
方知渊松开手,后退一步。
他喉结滚动一下,垂下眼道:“好。”
蔺负青转身同姬纳走了,方知渊目送两人背影远去。他望着远处熙攘的人群和热闹的灯火,许久才无声地出了口气。
方知渊独自站在那等了一会儿,渐渐靠在宫门旁。
他伸手碰了碰自己的唇瓣,皱眉暗想:师哥那边看重姬纳,总不可能也是……瞧上姿色了吧。
他被自己脑子里这诡异的念头惊得不轻,连忙心道不会不会。
又等片刻,还是忍不住想:也说不准,姬纳前世死的早,师哥还没来得及当上魔君广收后宫三千,谁知道会不会……
方知渊叹了口气,重重地揉了两下眉心。
他怎的变成这么个患得患失的样子。
……
等蔺负青回来,就见方知渊失魂落魄地望着远处,连他回来了都没发现。
远处的街头灯火,有几点小小的光点落在眼睫之际,竟有几分落寞。
“……知渊?”蔺负青不忍近前,只轻声唤他。
方知渊动也不动,目视前方不看他:“你要陪姬纳去紫微阁了么。”
蔺负青沉默了一瞬,还是实话实说:“姬纳方才说,一则为了答谢,二则是有求于我,请我上山海星辰台一叙。我应下了。”
果然如前世一般无二。
方知渊顿了一下,问:“我替你,行不行?”
蔺负青摇头轻轻说:“这事你替不得。”
方知渊眼神黯淡了,他想:也是,他是阴命祸星,紫微阁出身的姬纳不可能信任自己。
“那我陪……”
话未说完,方知渊就停顿了。
他想说陪你,却也知道蔺负青不会答应,自己先改口道:“我等你。”
我追不上你,我在这里等你回头看我。
我信你会回头看我。
蔺负青低声道:“……对不住。”
方知渊叹息着伸手搂他:“不用。”
“不过,”方知渊闭眼蹭他发丝,喃喃道,“事不过三,师哥……别逼疯我。”
“……”蔺负青隔着方知渊的肩膀,看见远处晃动的灯笼与人影。
本来知渊是想陪他去玩的。
本来今晚该很开心的。
蔺负青摸过方知渊的脸:“别怕,我会平安无恙。”
不料方知渊倏然抬头,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还是忍耐到了极限——他一把掐着蔺负青的肩膀,利落地反身把人压在宫门前的红墙上。
“——所以到底有哪里好,你非要寻那么多人!?”
方知渊红着眼,不可理喻地愠怒道:“真是亲的滋味不一样?还是双修时不一样!?”
蔺负青茫然:“……”
——饶了他吧,怎么又来!??
第40章 掐算紫微窥北斗
三日后, 金桂试放榜。
这一届的金桂试,可以说是千古罕有。
识松书院的颜院长曾称, 他敬畏这个百年。
天骄迭出, 奇才纷呈, 恰如无数繁星争相辉映。
这一切都在本次金桂试体现得完美。
无数天才云集,原本注定是一场热血沸腾、轰动仙界的大赛事。
然而——
事实却是, 雪凤凰穆晴雪半途弃赛,朱麒方家俩兄弟半途弃赛, 芙蓉阁夏医仙半途弃赛,虚云蔺负青……半途弃赛。
这么一来,再掰指头数一数,原先盼着的天才也不剩几个了。
倒是一向避世的虚云, 这回揽尽了所有风头。
临场突破筑基、修为垫底的沈小江, 居然在最终大排名中挤进了一个中下的位置。
第五真传宋有度,鬼才器修,比他修为高的都不敢跟他打, 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解气”了。最终大排名二十二,位列器修第一。
第三真传荀明思,虽然一度败在小妖童手下, 但其在音韵之道上的造诣无可置疑,最终大排名第十。
第四真传叶花果, 医剑双修,剑意甚至可与剑谷大师兄轩辕意比肩,只在修为上稍逊一筹, 最终大排名第五。
然而,这些在旁人看来耀眼至极的风光,都抵不上另一个名字。
方知渊。
最终大排名第一,摘得金桂桂冠。
时间推迟至一个月之前,又有谁人能意料得到,当年的方家祸星居然会在金桂试上一飞冲天,直取头名,身披无上荣光。
“——混账!!”
朱麒方府,家主方听海面目狰狞,拂袖打翻了面前桌案上的茶水。价值几万灵石的青瓷茶具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那孽畜……那孽畜!!”
方听海双眼通红,自语道:“果真是方家的一劫么,早知如此,当初就该狠下杀手……!!”
门口一阵喧哗,仆从的惊呼四起。
“哎哟,世子……”
“世子爷,您进不得呀……”
世子方赤褀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状若疯癫——他如今已经大变了样,再也寻不到昔日的半分英俊风流,只剩下形销骨立的身躯和深深陷进去的青白双颊,活像个痨病鬼一般。
“父、父亲……父亲!”
方赤褀双目凸出,颤巍巍抚着自己的胸口。他如今完全是废人一个,说几句话就要大张着嘴巴呼哧呼哧的喘。
“方、方知渊那小孽障……该死!该死!!您要……要为儿……为儿报仇啊!!”
方听海眼中闪过厌烦之色。
他挥挥手,令人把方赤褀扶下去了。
那一夜,他只想着还有方知渊的半截丹芯在手,狠心下了血本,亲自低声下气请夏汀兰过来,想要保住嫡长子的天才之名。
不料夏汀兰前脚刚到,后脚他派去取丹芯的侍从就惊慌地告诉他,密道被人开了,丹芯无影无踪……
方听海当时便气急攻心,几乎一口血喷出来。
完了,完了,完了……
他的大业,他的图谋,一切都完了……
——要说人比人当真是能气死人,方知渊连夜炼丹芯入体,其痛楚也不比方赤褀少半分,第二天没事儿人似的。
可到了方赤褀那里,朱麒世子自小养尊处优惯了,从未受过这种身心重创,被夏汀兰保下了性命也如个残废一般连日卧床不起。
性情更是大变,成日哭天喊地,早已惹得方听海不耐至极。
方听海如何不想报仇?他恨不得将方知渊碎尸万段,毕竟昔年那些腌臜秘密,只要被往外一说,方家就是个完蛋的下场。
可金桂宫竟铁了心要保这祸星,他方听海有多大本事,敢碰鲁仙首要护下的人?
事到如今,几乎大半个仙界都在暗暗议论,朱麒方家,怕是接下来几百年都要一蹶不振了……
此刻,方知渊心内却毫无波澜。
前世便是他夺魁,不过是再来一次而已,不值得激动。
他没那闲心高兴,他要亲自去送蔺负青走。
站在紫微阁那巨大尊贵的粟舟面前,蔺负青仍是白衣白裘,简单束着长发,风姿清美无双。姬纳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安静等着师兄弟的简单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