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皇上问责,你就说,你做的一切,都是被爹逼迫的。”韩老爷想替儿子背锅。
韩皎却没事人一样,笑道:“本来我还一直担心徐阁老给我下绊子,现在皇上亲自传召我,我就用不着担心了。”
韩老爷问他为什么。
韩皎笑道:“我本还担心皇上不会提抚民之事,等待事情平息,若是如此,皇上的意思就是任凭徐阁老处置涉案官员。可如今,皇上召我入朝,必定是要亲自出面,给这场闹剧定调子,那就肯定不会为难我,因为我的所作所为,是民心所向,皇上不可能明面上跟老百姓过不去。”
韩老爷恍然大悟,注视儿子的目光简直带了几分钦佩:“你入朝不到半年,对朝局判断,怎会如此通透?”
韩皎低头笑了笑:“爹过奖了。”
要谢还得谢大boss,是大boss替韩皎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让他大致明白应该从什么角度揣测上头人的心思。
但跟徐阁老李阁老比起来,他还嫩得很。
第二日早朝,韩皎跟随父亲,天没亮就等在宫门外。
到了卯正,宫门打开,文武百官在龙吟卫的随行下,来到皇极殿外,分文武两列站好。
韩皎被太监请去角落,听候皇帝宣见。
早朝在户外进行,韩老爷从前就告诉过韩皎,只有节日和某些特殊日子,皇帝才会在殿内早朝,但韩皎没想到参与人员这么多。
除了文官武官,周围还有龙吟卫把守,殿门前放着龙椅,龙椅附近甚至还有“乐队”,皇上驾到时,居然自带真实的bgm!
带着满心好奇,韩皎暗中观察着皇帝登场的大场面。
他跟随百官一起下跪,起身后便开始了正式早朝。
因为场地太大,韩皎所站的位置,完全听不见前面皇帝和出列的大臣在谈些什么。
约莫站了三刻,忽然听见前面太监一个传一个地喊话:“宣翰林院编修韩皎觐见!”
韩皎此时的感觉简直像是准备在升旗仪式上演讲,虽然知道不会有危险,但禁不住激动又紧张,一路小跑到御前的时候,都不知道停在什么位置比较合适,幸好有太监提醒他站定言事。
皇帝面色威严地开口:“韩皎,朕欣赏你的策论,前几日,让内阁对你酌情提拔。徐阁老让你参与这次抚民要务,原本是想让你在实事中历练历练,你却反客为主,把都察院五名受任官员都给练没了,真是胆大包天。”
皇帝嗓音不大,确如打在头顶的雷霆,和第一次在上书房见面一样,瞬间让韩皎手脚冰凉!
他颔首想要解释,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看着惊慌失措的韩皎,皇帝居然笑了,严厉的嗓音忽然变得亲切:“你区区七品编修,为了数万百姓,敢跟朝廷三品大员对着干,朝中若是多几个你这样胆大包天的官员,何愁百姓不能安居乐业,何愁灾县盗贼蜂起?”
韩皎:“……”
您老这喜欢吓唬人的爱好是跟大boss学的吗?
哦,不对,可能大boss是跟他老人家学的。
“朕听闻,新县老百姓都称呼你‘韩青天’?”皇帝微笑看着韩皎。
韩皎颔首回道:“百姓抬爱,微臣不敢当。”
“他们的命是你救的,你怎会不敢当?”皇帝正色道:“你不但当得起,还得当到底。”
说完,皇帝侧头给太监使了个眼色,太监立即宣读口谕,认命韩皎为新县抚民总督察,全权负责新县安抚落实之要务。
韩皎懵了。
太监赶忙提醒道:“韩大人,领旨谢恩罢。”
韩皎这才回过神,晕乎乎地接下了这个一般由朝廷正三品级别官员兼领的头衔。
皇帝道:“即日起,你可以协同内阁参与抚民不利的官员论罪,再遇到什么阻碍,朕准你越级上奏御前。新县安抚要务不能再出乱子了,否则就是寒了百姓的心,必须速战速决,韩皎,你能办到吗?”
“臣绝不辜负圣恩!”
“好,朕相信你,目前安抚事宜还有其他困难吗?”
“蒙陛下垂问,臣斗胆,想替新县三万户百姓请求户部拨款,购置建材,因为凛冬将至,若是让百姓在窝棚中过冬,恐怕老人和孩童无法熬过去。”
皇帝一挑眉,笑了笑:“好你个韩青天,还真是胆大包天,掌了权,第一件事,就跟朕伸手讨银子。”
韩皎颔首认错,但银子还得要,这是最好的机会。
皇帝无奈,转头看向户部尚书:“黄曜,你看,这新县刚立,确实得让百姓有地方住,能不能拨款给他们建屋子。”
户部尚书满脸都写着生气。
这批流民已经跟户部伸了几次手,还有完没完?
他举着笏板出列反驳:“启奏陛下,以往流民遣返原籍,或是安置在周遭州县,都只需一年赈灾款,这一批流民如今被纳入新县,去年加今年统共拿到两年赈灾粮,且减免一年赋税,至于建宅费用,户部并无拨款先例,这笔开销,臣以为,户部可以借款,却不该开拨款先例。”
并列而立,韩皎已经感觉到身旁这位大楚财务部长浑身的怒火。
这笔银子怕是讨不来,韩皎从善如流接受了户部尚书的提议:“臣附议黄部堂所言,可以让新县百姓向户部借款,只是还款时日和利息,还请部堂大人多通融。”
皇帝看看户部尚书小气吧啦的脸色,又看看韩皎讨价还价的期待,半晌,沉声问:“统共需要多少银两?”
这个问题,韩皎早就算过了,因为新县算是大型皇家庄园,所以地价都是免费的,人工也是免费的,当地百姓自己会盖房,只需要给建材就成。
新县那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段,就算买一套房,也才三五两白银,除去人力,成本更加低廉,连木材都可以直接在周围山林取用,关键就是:需要点烧砖的材料。
三万户人家所需的砖瓦材料,大致需要八千两白银购置,韩皎报了一万两,方便户部尚书讨价还价。
这个报价,让皇帝眼睛一亮,没想到老百姓造房子,比他造行宫园林便宜这么多。
一万两白银,三万户百姓每年的赋税一收就回本了。
皇帝大手一挥,豪迈道:“从朕内帑拨银给百姓,不用还了。”
韩皎没想到皇帝这么大方!
“还有其他难题吗?”皇帝问韩皎。
韩皎忙说没有了。
“那好。”皇帝笑了笑:“朕帮你解决了所有难题,你也得替朕解决一个难题。”
韩皎纳闷地等待吩咐。
皇帝严肃道:“朕擢升你为翰林院侍讲,任翎王詹事一职。”
韩皎一惊,抬眼看向皇帝。
居然让他给大boss当家庭教师!
这老皇帝根本是逼他投奔自家小儿子吧!
皇帝勾起嘴角,深邃的龙目盯住韩皎:“你给朕好好抓一抓老九的功课,不许他沉迷蹴鞠,一年内,他的策论若是还写不好,朕可就要找你讨回一万两白银了。”
韩皎:“……”
不许大boss踢球,你是想让我跟大boss结下血海深仇吗陛下!
作者有话要说: 家庭教师!还是亲爹了解儿子的喜好(
燕王vs端王:老爸偏心,明明是三个人的电影,我们却不能有老师
第64章
仅仅几日,韩皎从未入流的庶吉士,破格升为正七品编修,现在又成了正六品侍讲。
寻常进士跨越这两步,多半需要五到九年的时间。
一旦在翰林院有了正规讲师的实职,随后就有可能兼领礼部和国子监的职位,这两个部门,也是进入朝廷中枢的捷径。
这样的火箭升职速度,让韩皎觉得,皇帝是铁了心,要将他收为己用了。
退朝之后,韩皎与后排低级官员站在两旁,等待内阁六部的高官先走出去,才快步紧随其后。
官员们在宫巷中渐渐散开,韩皎一路小跑,追上户部尚书,拱手郑重道:“下官代九万新县百姓拜谢部堂大人。”
黄曜闻言一愣,随后也对韩皎拱了拱手,淡淡道:“抚民一案,都劳韩大人多方周旋,本官不敢居功。”
韩皎诚恳道:“赈灾粮被三万流民抢走后,户部第二日便不声不响地重新拨放了一批粮食,若非这批救命粮,营地里那六万流民少说要饿死数千人,怎能无视部堂大人背后的付出?”
这件事,韩皎心里门清,第二批粮食不可能是徐阁老下令拨放的,内阁忙着设法镇压三万叛民的时候,没人有闲心管那剩余流民死活。
如此高效地拨放第二批粮食,必然是户部一把手脱离了内阁指示,直接下达的命令。
正因如此,方才户部尚书拒绝拨款建房时,韩皎才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他的提议。
黄曜闻言深吸一口气,叹道:“流民既然已经安顿好了,这些事,就不要外扬了。”
韩皎正色承诺:“下官明白,只是想代百姓,向部堂大人道声谢。”
黄曜摇摇头:“我担不起这声谢,第一批赈灾粮被劫走后,是李阁老亲自来我衙门,请我紧急给剩余流民调拨第二批粮食。阁老说这是内阁的临时指示,没有君上的批示,我明白那批流民等不起了,也就稀里糊涂地接受了命令,这件事真要追究起来,担责的人是李阁老,你要代流民感谢,就去谢李阁老。”
韩皎一惊非轻,没想到那批粮食居然是李阁老私下调拨的。
回过神,韩皎拱手道:“部堂大人若非急于救人,也不会‘难得糊涂’,这声感谢,还请部堂千万收下。”
黄曜对韩皎点头一笑,低声说了句:“少年才俊,前途无量。”便昂首离开了。
韩皎在宫门外找到了等待自己的父亲,正准备去巷口骑驴回家,视线恰好对上了宫门西边正在同官员讲话的李阁老。
李阁老目光在韩皎脸上停留住了,依旧是那副仙风道骨运筹帷幄的气势。
韩皎神色感激,对着李阁老的方向躬身一揖。
虽只是无言相望,李阁老却似乎明白韩皎这一拜的含义,抿嘴微笑着对他点点头,仿佛无声地回应了一句:“合作愉快。”
接下来半个月,新县的田地分完了,韩皎开始组织百姓伐木运砖。
有了抚民总督的头衔,可以在六部直接调四品以下的官员和差役协助,所以,新县的村落选址和房屋结构,都是工部赫赫有名的“皇家建筑设计师”亲自操刀,既省建材,又美观实用。
百姓们忙完伐木烧砖和地里的农活,依旧满面红光不知疲累,每日都要围着“韩青天”唠几句嗑,才愿意回窝棚休息。
韩皎乐得与民众分享喜悦,自己在新县搭了个窝棚暂住,一连几日都没有回京。
新开辟的山岭村落,野兽很多,到了晚上,窝棚外燃起了一簇簇火堆。
有男人们轮班守夜,以免遭遇猛虎豺狼的偷袭。
天黑后,韩皎坐在星空下的火堆旁,给村里的孩子们讲自己改编的童话故事。
故事里的王子被韩皎换成皇子,这引发了孩子们的好奇。
“那个救出公主的皇子殿下,就是召唤河神保护阿爹的九皇子吗?”一个孩子神色期待地问韩皎。
流民们至今没见过另一个恩公,九皇子只存在于流民们的故事里,一来二去,都快把这位皇子传成神仙了。
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兴奋地回答:“那个救公主的皇子都打不过野兽,九皇子才不会害怕山里的野兽,他会召唤山神,把野兽封在山里!”
韩皎听得都蒙了,疑惑地询问小朋友们:“九皇子还能召唤山神?”
“对呀!”男孩子们兴奋地跳起来,绘声绘色地给韩皎描述当时的情形。
孩子们说那时流民们被困在山上,山下的官兵从西北方向攻上来,九皇子就召唤山神,用大石头挡住了官兵的去路,于是流民们从东南方向逃下山,迎面又撞见官兵打过来,九皇子就召唤了河神,用大水挡住了官兵,这才救下了所有人。
韩皎听得哭笑不得,怪不得古代一些民间传说既荒诞又有一定的逻辑,原来,民间改编的方式,跟事件本身的经过有一定的关联,至少顺序上说得通。
孩子们奇思妙想中的九皇子,一定是个让他们感到无比安心的强者,连逼退流民的炮火都没在故事里出现,堵住流民去路的方式,竟变得如此温柔。
回帐篷里休息时,莫名的,韩皎满脑子都是大boss那天紧张无措的神色。
那个未来横扫西北、让侵略者闻风丧胆的大楚战神,居然会因为韩皎泛红的眼眶而手足无措。
“你眼睛红了。”
这句暗含警告的提醒,在脑中反复回荡,韩皎后知后觉地笑起来。
大boss连安慰人的方式,都只会恐吓,实在是不懂温柔为何物。
而这群被他保护的百姓,却把他想象成那样温柔的人,这可真是“美丽的误会”。
笑着笑着,韩皎想起自己已经七八天没去翰林院报道了。
身为大boss的新任家庭教师,不该缺席这么久。
明天该回京一趟了。
第二日交接完抚民工作,已经到了晌午,韩皎骑上毛驴,刚出了村口,就看见一群官兵开道,引着车马,浩浩荡荡朝村口赶来。
皇子们带着从京城募捐来的物资,亲自来到新县慰问百姓。
韩皎一眼就看见骑在马上的燕王,听太监传报,三皇子、八皇子和九皇子也来了,可能都坐在马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