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对你而言,仅剩的利用价值吗?方子晟,对你来说,我就是起着这样的作用吗?那次哗众取宠的追求,也不过是个铺垫吗方子晟?”楚四抖着手,眼前的鲜红刺痛了他的眼睛,他手里的枪再也握不住,滑落到了脚底。
“这只是一个计划而已,我并没有真的让你身处险境,我只是想铲除摆在我们面前的障碍,让我们可以无后顾之忧的结婚!”
楚四慢慢摇着头,泪眼模糊,他很久没有这样掉过眼泪了,眼前几乎什么都看不见,却偏偏又能想象的到方子晟的样子,神色,还有肩膀的血红。
“你永远都是这么自私,永远都不懂得尊重人,永远都这么狠毒冷血,我恶心你,真的恶心你!!”
他说完这句话便转身跌跌撞撞地走,方子晟惨白着脸色,想要追上去,却眼前一黑,差点栽倒。
他闭了闭眼:“把他平安地送回去,看顾好他。”
现在强行留下他不是一个好主意,自己需要处理伤口和事情后续,而四儿……需要冷静下来好好想想。
☆、第 70 章
冰凉的酒一杯接一杯的下肚,穿过喉咙和肠胃,又如一团火一般灼热。
“你喝的够多了!”艾伦皱眉按住楚四又去接酒的手,侧眸对酒保说,“够了,别再给了,一共多少钱?”
“我还没喝够,我还要喝!”楚四已经醉了,身体软软地靠在吧台上,说话时舌头都打着闪,目光迷离地不知道在看哪里。
艾伦暗自庆幸自己跟来了,否则以他这个状态一个人待在这里,怕是会被吃的渣都不剩了。
这酒吧自己就带他来过一次,他倒是熟门熟路地来大喝特喝,也不想想这里有多乱!
“我带你去另外一个地方喝,那里的酒更好喝。”艾伦又哄又骗,总算把楚四从酒吧里拉了出来,扶着他上了车,直接去了楚四的家,他以前去过一次,还记得路。
楚四一路上都在吵吵着还要喝,他的酒品倒还好,没有撒什么酒疯,只是嘟囔着还要喝,车开到一半便睡着了。
艾伦从他腰间摸出钥匙,开了门,打开灯的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进错了屋子。
这……他上次来的时候,楚四的家里还是整洁明亮,而且楚四本人就是个爱收拾干净的,怎么会把房子折腾成这个模样?饭桌堆满了几个泡面碗,茶杯也乱七八糟的摆着,地上还有玻璃碎片,沙发上扔着几个酒瓶子,布满了酒渍。
楚四上周度了个周末回来便一天没来店里,他打了电话过去很久才接通,电话那头的人模模糊糊说了句歇业。这业歇了两日,他心里担心楚四,来他家找他,刚好在街口撞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艾伦猜到出了事,但出于种种考虑没有上前询问,而是跟着他去了酒吧。
幸亏自己去了,艾伦又一次觉得后怕。
可是……究竟出了什么事呢。
楚四回到家里又迷迷糊糊醒了过来,他就着艾伦手里的杯子喝了两口水便吐了,吐完后才稍微清醒些,看清楚了眼前的人。
“艾,艾伦啊。”他摇晃着胳膊,“你有没有彻底放弃过一个人?”
“什么?”艾伦拿了水给他漱口,又拿了毛巾想要给他擦脸,心里感慨着自己竟也有这般照顾人的时候。
楚四的话说的模模糊糊,艾伦并未听清。
楚四慢慢笑了一下:“你知不知道,彻底放弃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他抬起手指着胸口:“彻底地,彻底地挖去,太疼了,真的太疼了。”
楚四口齿不清地说着,推开艾伦的手,摇摇晃晃站起身:“就跟肿瘤一样,挖去了才能好,挖掉那些腐烂的肉。”
这些话艾伦更听不懂了,因为楚四是用中文说的。
门外突然响起模糊不清的声音来:“……怎么回事……回来了……”
楚四愣了一下,把目光放在门上,门锁转动的声音响了起来。
“艾伦。”楚四突然站稳,面对着艾伦,用英文快速地问道,“配合我。”
门开了,方子晟头一个走了进来,目光触及到屋子糟糕的情况,面色发青地瞪了一眼身后的人:“我交代的事你就是这么办的?”
被质问的人不敢回话。
“是我不让他管我,他有什么权利干涉我的人身自由。”楚四慢慢开口。
方子晟看着楚四的模样,像是被人打了一拳,眼里满是心疼:“四儿,你这是在干什么,你要是难受打我骂我都行,再来上一枪也行,你不要这样折磨你自己。”
楚四笑了起来,是那种温柔至极的浅笑,几乎看呆了方子晟。
“用不着了,有人照顾我了。”他动作极慢地挽上艾伦的胳膊,“我发现你没有什么好的,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了。”
方子晟沉了目光,左臂上的枪伤隐痛,一直牵扯到了心口,生生的揪痛。
“四儿。”他抬起胳膊,慢慢地说,“过来。”
楚四看着他,隔着多年的岁月,多年的欢乐悲伤,缓慢却异常坚定地摇头:“我不想见到你,你走吧。”
“我们单独聊聊。”方子晟摆了摆手,让身后的人都退出去,又意味不明地看着艾伦。
艾伦没有动,竟动了动胳膊回握住楚四的手,他感觉到掌心中的手柔软却冰凉,带着微微的颤意。
“不要闹了。”方子晟声音低的吓人,“过来。”
楚四和艾伦都没有动。
“你在逼我动手,四儿。”方子晟把目光移到艾伦脸上,“你不想看到这黄毛鬼不明不白地死了吧。”
艾伦眯起了眼,他并不知道方子晟究竟是做什么的,但这样的威胁似乎狂妄了些。
可楚四知道,这般狂妄的话,方子晟做的到。
楚四放开了艾伦的手,疲惫地垂下头:“与他无关,你总是这样冷酷。”
艾伦欲说些什么,楚四冲他摇了摇头:“你走吧,原是我冲动了,不该不管不顾拿你来做挡箭牌,对不起。”
他当着方子晟面说这话,何尝不是为艾伦开脱。对这一点,几个人俱心知肚明。
艾伦知道自己没有立场再站在这里了,他顶着方子晟渗人的目光出了门,再清楚不过自己看上的这个人恐怕是该放弃的时候了。不仅仅是为着方子晟的威胁,更是为着……楚四的心里根本不会有自己,艾伦并不是站在背后默默付出不求回报的人,他还有什么立场去坚持这场看不到未来的甚至连开始都不会有的感情。
方子晟几乎是在艾伦离开的下一秒就冲上去,他想要抱住楚四,却因为楚四的眼神而顿住了脚步。
“……不要这样看我,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我只是觉得,这么多年,我明明该清楚你是怎样的人,却怎么会自我欺骗了这么久。”楚四突然抬起手,抚上方子晟的脸,“你真的想让我回到你身边,把过往抹去,重新来过。”
他的前半句话本让方子晟如坠冰窖,后半句又让他整个人重燃希望。
方子晟无比郑重地点头:“我发誓,以后再也不会欺你负你,有什么事一定不会再瞒着你,我愿意把我的余生都交给你。”
这样的情话听起来总是动人的过分。
楚四的手慢慢的移动,滑过方子晟的面颊,鼻梁,嘴唇。
这个人多年如一日的英俊,像是神话中的阿波罗一样,生着一张让人心动心软的面庞。
可多么奇怪啊,他的心却无法再为这张脸那般鲜活欢快的跳动,只有漫在冰水中的刺痛。
“我可以回到你身边,因为就算我不答应,你也会有千万种办法逼我回到你身边……”他用食指堵住了方子晟欲开口的嘴唇,“不要急着反驳,你不是已经下定决心了吗,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也要留下我。”
方子晟的眼眸像黑曜石一般深沉莫测。
“我可以在你身边,与你说话,给你做饭,和你上床,我当然可以,我已经做了这么多年,早都习惯了。”楚四慢慢收回手,“可是那不是我,那再也不会是真正的我。如果你坚持,这场戏我愿意演到死,当然我有条件。”
他微微露出一个讽刺的笑意:“养情人总是要付出些代价的,我要钱,要股份,要仆人,而且,我还要有随时出行的自由。”
“不是情人!!四儿!你明明知道,我想要和你结婚,不是见不得光的情人!”方子晟握住他的手指,眼里罕见地浮出些脆弱,“我不要你演戏,我不要你演戏,我要你高高兴兴地活,自由自在地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只要我在你身边,只要我陪着你。”
“可你的身边,就是我的牢笼。”楚四毫不留情地抽走了手指,“我不想再被你桎梏,如果你真的了解我,你怎会不明白,我们回不去了。”
他像是拿走了压在胸口的石头般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这些话都让我觉得无比疲惫,要是可以,我真的见都不想见你。”
方子晟又怒又痛,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人生第一次他对一个人毫无头绪,似乎怎么做都是错的,他像困兽一般低低地嘶吼着,焦躁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将胸中要爆出来的惊怒和悲伤发泄在桌子,椅子,墙壁上,直到他肩膀的伤口撕裂开,血腥味漫了出来都没有停止。
他害怕,他害怕一停止,就要面对那些不愿意触及的选择,就要面对屋子里另外一个人的眼神——那是怎样的眼神,单单是一个眼神,为什么能让他心如刀绞!
他害怕自己又一次,做出伤害他的行为,竟管他总是分不清,到底哪个界限,便是伤了这人。
方子晟一直以为自己在做对的选择,竟管不一定是对的事,但却是最合适,对未来最有利的选择。他是天生的战士,在战场上进行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才是最让他如鱼得水的,可他被一个人绊住了脚步,他那么清楚,这样的羁绊是不该有的,却还是剥不开放不下。
但他注定要伤害他所爱之人,老天爷总是不会把所有幸福都加诸于他一人,他想要得到的太多太多,以至于当他去拼命地抢夺时,忘记了关注,自己身后的那根竹,会不会也有疲惫的时候,疲惫地动摇了根枝,不想再忍受他的欲望带来的风风雨雨。
他想要把所有的都抓在手里,以至于失去了他的四儿。
可这是罪过吗?想要把所想所爱所欲都抓在手里,这是罪过吗?!
方子晟想不明白,他分明可以弥补伤害,一切都过去了不是吗,再也不会有风雨了,他可以全心全意地护着,爱着这根竹子了啊,为什么还要因为过去而耿耿于怀,无法释怀?
他喃喃自语着,像是讲着一个别人的故事一般,慢慢地坐在墙角,如老人一般絮絮叨叨地说着,他诉说着他的雄心壮志,诉说着他从小就奉为真理的弱肉强食,诉说着他每一个选择的道理,诉说着他人生的棋盘不容踏错……
他诉说了那么多,楚四一直听着,就好像在他的声音中回顾自己这荒唐的半生。
他早就明白,自己和方子晟不是一路人,他两世所求,不过安稳二字,可方子晟的人生永远不会安稳,他们的人生就算七拧八拧着互相纠缠,总有一天还是会各朝西东,除非方子晟能停下来,或者自己突然开始野心勃勃。
哪一个都不可能。
他与方子晟,从本质上就不是合适的人,才注定互相折磨。
他们一个人说,一个人听,这面积只有八十平方米的屋子像是隔绝了外面的世界,连时间都静止了般。
当方子晟停止了说话时,他的声音已经完全沙哑。
楚四看着他,神色温柔了下来,就像是面对着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就像是多年前,方子晟还不满十岁时,闹着脾气不愿意吃青菜,而他垫着脚追着他喂,在方子晟看不到的角度露出的笑意一样。
方子晟怔怔地看着他的笑意,这笑意并没有让他有失而复得的欣喜,却只是让他更清楚,他再也不会爱自己。
他感觉自己连愤怒悲伤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的心被彻底挖空了一块。
“方子晟,竹子已经死掉了,怎么办呢?”
怎么办呢?已经死掉了啊,怎么办呢?
原来,已经死掉了啊……
“我,我还是想要带你走……”方子晟魔怔地看着地面,不敢抬头去看楚四,“我想要带你走啊……全身都想……”
“你可以试试啊。”楚四还是温柔地看着他,温柔的有些可怕。
方子晟像是抓住了希望的稻草,匆匆地抬头,却在触及到楚四神色的时候慌张地闭上了眼。
他闭了许久,又轻轻地说:“你是吓唬我的对不对?”
他又睁开眼睛,看到的仍是楚四的笑意,他笑的无限包容:“你伤口裂了很久了,得去医院。”
“我不去。”方子晟拒绝。
“那你饿吗?”楚四站起来,“如果你饿了,我叫人买饭。”
“我让你做呢?”
“冰箱没菜了,你如果能让人买回来的话,当然可以我来做。”
他挂着浅笑,定定地看着方子晟,眼里全是方子晟的影子,温柔地像是能答应方子晟所有的条件,像是全世界都围绕着方子晟在转,像是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
熟悉的,多年之前,有那么一段时间,这个人便是这个样子的。
他多年前不觉异常,这一刻,却想要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