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闹腾,到了快中午才算结束。
宋凌云身子骨比宋普强健太多,受了剩下的十几棍,还跟没事人一般,抱着宋普回房。
宋普此时已经昏迷,脸色惨白一片,脸颊脖子都是凉凉的汗水,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宋母双眼红肿,早已差人带来了大夫,给他把脉开药。
宋凌云问宋母:“阿普被罚,到底因为何事?”
宋母哽咽道:“昨日他喝醉了,陛下来探望,结果、结果他见了陛下,说了胡话,喊陛下为‘狗皇帝’。”
“……”宋凌云皱眉,过了一会儿,才道:“难怪,我以为阿普为何改变心意,原是心里计较。”
他裸着上身,后背虽也血淋淋,却也觉不出疼痛,丫鬟给他上药时,他又道:“阿普那般纯良性子,被他蹉跎,心里有怨气也实属正常,又何必怪罪他如此。”
宋母道:“陛下也道不计较了,你爹满嘴的大道理,硬是拉他去受罚。”
宋凌云自言自语道:“无非我们是臣子,总要揣测上意罢了。”
他说罢,眼里已有戾气,他闭了闭眼,心里暗自计较,总该做些部署,若那昏君当真要对他们下手,不若覆了他,另寻明主。
*
澹台熠自国公府出来,重返太庙。
只是来太庙静守,他却静不下来。
他脑子里满满的都是宋卿。
那句“狗皇帝”,他是暴怒的,当时就想掐死他,然而……发展到最后,他也不知怎会发展到那番境地。
他不仅用了宋卿柔软嫩滑的双手,还用了他红艳艳的嘴,还逼他全都吃了下去。
醉酒后的宋卿格外乖巧,讨饶时湿润的双眼也格外好看,嘴里发出的声音也软乎乎的,仿佛乐章一般,轻易地拨动他的心弦。
若他故意恐吓他,他便会做出十倍的诚意,将他当做世上绝无仅有的珍馐一般从上到下左左右右伺候周到,即使弄破嘴角,疼得眼泪汪汪,都恳切地趴着,拉都拉不走,格外卖力。
事后,还会仔细地用嘴继续给他做清洁,怕弄脏他的衣服,被他“诛九族”。
怎会如此……如此令他着迷。
澹台熠光是想到那番情景,脸色泛红,身体也火热起来,底下也有了几分抬头的趋势。
他深深吸了口气,将那股热气压了下去,在列祖列宗面前想这些事情,当真大不敬!
只是,只是他无论如何都控制不了自己继续想。
狗皇帝那事,他如今已不在意了,酒后吐真言是没错,但酒后都能那般卖力伺候他,将自己的男子尊严折在他脚下来为他效力,这样的宋卿,又能不是表里如一吗?
澹台熠想到此处,心境已是豁然开朗,有种说不清的得意,宋卿那些夸奖之词他还记得。虽然显得很放浪形骸,却也无比真诚,对于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而言,已经是最大的夸奖。
酒后的宋卿,没有君臣之礼,对他倒是显得亲近了许多,连夸奖都那般大不敬,深得他心意。
越想,心思越荡漾,唇角也翘了起来,流露出几分愉悦来。
曹喜为他端来茶水,见他唇角含笑,看着心情不错,一时犹疑起来。
澹台熠注意到曹喜打量的目光,心里不喜,露出了几分不耐。
曹喜察言观色,连忙道:“陛下可是在想宋公子?”
澹台熠微微眯眼,虽没有看他,却也不怒自威,曹喜心惊胆战地道:“宋公子那般冒犯陛下,陛下宅心仁厚,不予计较,已是天大的恩典,只是陛下不罚他,叫别人知道了,难免心生轻视,久而久之,岂不是纵容了此等风气?”
澹台熠终于看向他,唇角微微挑起,道:“你的意思是,让孤罚他?”
曹喜小声道:“毕竟宋公子犯了大不敬之罪,陛下应当稍稍惩戒,以示警告。”
澹台熠道:“孤是皇帝,还是你是皇帝,孤需要你来教孤怎么做吗?”
虽他声音柔和,但那语气和内容散发出来的不悦的味道却叫曹喜汗毛都竖了起来,当即跪下告罪。
澹台熠道:“曹喜,你若一直乖乖的办事,孤倒能容忍你几分,如今你胆子也大了,敢对孤指手画脚?”
曹喜忙不迭的告罪,“是奴僭越,陛下恕罪!”
澹台熠道:“你近日心思倒好像不在正事上,孤忍你一次两次,你竟全然不知。让孤想想,你是听宋卿说话好听,也想效仿,博孤欢心?”
曹喜心惊肉跳,浑身发汗,脸色惨白如鬼,“是奴异想天开,是奴异想天开,求陛下宽恕奴罪过,奴必定尽十二分的心来伺候陛下!”
澹台熠轻声细语道:“你若想博孤欢心,见孤时不要这般害怕,孤倒还能信几分,毕竟宋卿与孤说那些话的时候,脸上都带笑,无畏也无惧,一言一行皆像孤表明仰慕之心。”
“而你,于孤并无仰慕,有的无非是害怕,怕孤杀你。”
曹喜冷汗泠泠,耳朵轰鸣,心知今日恐怕就是他的死期。
然而澹台熠并没有动怒,虽不喜曹喜,但身边也的确没有伺候的人了,他也懒得再计较,因而曹喜逃过一劫。
他敲了一下桌子,忽然道:“你去国公府一趟,为孤送去伤药,孤的国库里,这类伤药总要多许多,宋卿受了苦,孤也该怜爱心疼几分。”
曹喜呆愣,未曾想过澹台熠这般重拿轻放,顿时有劫后余生之幸,忙不迭地应下,重重磕了几个头,下去了。
只是退到了门外,曹喜才回过神来,他竟也没问陛下是要送何种伤药!不过想起来陛下离开国公府说的那些话,心里也有了些计较,带人去国库库房,取了不少外伤药膏,亲自送去国公府。
果然,宋公子被打得下不了床,至今还在昏迷之中,没能醒过来。
若陛下亲自施下惩戒倒还好些,陛下不罚,这不是逼国公府表态,事态就变得严重了起来。
只是陛下这般恩典,又送来了药膏,应当没有再计较的意思了。
曹喜见宋普被打的那样惨,心里多少有些怜惜,回去复命时,便也小心翼翼地提了提。
澹台熠听了,错愕道:“你是说,他如今还在昏迷?”
曹喜小声道:“听闻宋国公开了祠堂,带宋公子领了三十家棍,如今宋公子至今还在昏迷,陛下赏赐的药膏正好有了用处。”
气氛忽然死寂了几分,过了一会儿,外头伺候的小太监,便又听见了皇帝暴怒的声音——
“该死!谁让他们打的!孤说不计较了都听不懂人话吗?!”
第25章 回报
宋普这一昏就昏过去几天,待他醒来后, 鼻间都是浓重的药味。
“青梅……”他喉咙很干涩, 浑身乏力,头也很晕。
青梅迟迟不过来, 宋普口干的很, 努力舔了舔嘴唇, 酝酿了一下, 又喊了几声丫鬟的名字。
然而噔噔噔地从外面跑进来的不是青梅, 而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厮, 不过十二三的年纪,满脸的青涩,“少爷你醒啦!”
他惊喜地叫了一声,见宋普一直舔嘴唇, 赶紧从桌子上倒了一杯水过来,递到宋普手边。
宋普就着他的手喝了大半杯水, 待喉咙湿润了,才问道:“青梅呢?”
小厮道:“青梅姐姐去夫人院里伺候了,奴婢是老爷新派来伺候少爷的。”
又小心地道:“少爷, 你身体还没好, 得静养。”
宋普能感觉到身上仍然疼痛,那开头几棍子棍棍到骨到肉, 因而脊背的骨头都还在钝痛, 只是身体过于乏力, 这股强烈的疼痛反倒被缓解了不少。
“青梅在我院子里干的好好的, 为什么要调走她?”宋普只觉得事事都不顺心意起来,说话的语气难免有些不好。
小厮犹豫了一下,才道:“听说是皇帝老爷吩咐的。”
宋普:“……”
狗皇帝,我跟你什么愁什么怨!
他躺了回去,睁眼看着顶上的帘子不说话了。
小厮关切地问道:“少爷要不要吃点什么?奴婢去让厨房做。”
宋普躺了有些时间了,领罚后甚至还发起了高烧,闹得大房鸡飞狗跳,这事他都没什么印象了,只知道自己很累,说不出来的虚,动动手指都没什么力气,好像也不觉得有多饿,不过他思考了一会儿,还是开口要了一碗青菜面。
小厮风一样的跑出去后,宋普又闭上眼睡了一会儿。
小厮还没回来,宋母过来看他了。
宋母坐到宋普身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松了口气,说:“总算退烧了。”
说着,又笑了起来,“阿普从小娇贵,打不得骂不得,但若是得什么风寒,发起热来,都好得很快,可见身体还算好的。”
宋普见到宋母,总算有了些精神,问出了他一直以来都很疑惑的问题,“……我到底在陛下面前说什么了?”
宋母觑着他的脸色,说:“现在先不说这个,等先吃饱肚子,身体再好些再说。”
宋普心平气和地道:“娘,你不用顾忌我,就算你说我在他面前骂他狗皇帝,我都可以做到心如止水了。”
宋母一怔,攥着帕子道:“……我儿,你还真的口不择言,辱骂陛下那几个字眼了。”
宋普:“……”
他艰难地眨了一下眼睛,“当、当真?”
宋母道:“自是真的,你以后可别喝酒了,喝酒误事,当真误事,若不是你哥替你受了剩下的十八棍,你怕是得去半条命。”
宋普脸烧得一片红,仍然不可置信,“我竟然当着陛下的面,骂了他?”
难怪了,难怪他爹会那么生气,硬是开了祠堂来罚他,这事往小了说是大不敬,往大了说,是欺君,他表面对狗皇帝各种仰慕敬服,私底下喊他狗皇帝,这放在谁身上都不能不气啊!尤其狗皇帝那唯吾独尊的性子,更不能容忍欺骗,当场弄死他都是可能的,这次竟是不计较?
他心里惶惶然,大脑一片空白,他一贯脸皮厚,也不觉得心里叫他狗皇帝有什么不对,结果喝一次酒,倒是什么都倒腾干净了 。
宋母道:“陛下虽不计较,但也说过不想见你,你静心修养,宫里那边倒是不着急了。”
宋普脸色惨白,有气无力地问:“陛下这是何意?以后都不要我去身边伺候了?”
宋母也觉得疑惑,“你受罚后陛下还差人过来送伤药,那曹公公还颇关切你,知道你发热后,还去太医院请了太医过来为你医治,这般重视你,许是还要你去伺候的。”
宋普听到还有太医过来,心里泛起一阵疑惑,狗皇帝并不是那般心胸宽阔之人,在他骂了他、欺骗他的情况下,还送伤药,请太医过来?
怎么想都有些古怪。
正好一丫鬟端着宋普要的面条来了,宋母便住了嘴,安心看他吃面。
宋普本来不觉得饿,但经过方才的惊吓,平白了多了几分断头饭既视感,只是简单一碗青菜面,被他吃得连汤底不剩。
宋母看他胃口这般好,脸上露出笑来,“还饿吗?要不要再吃些?”
宋普放下碗,沉重道:“饿,非常饿,我还能吃。”
宋母听了,欣喜道:“好好好,我让厨房去做,你多吃些,好得也快些。”
就这般,宋普吃了好些东西,吃到肚皮圆滚滚了,才停下来。
他这会儿其实能下床,不过略一动,慢慢愈合的皮肉就绽开,痛苦难忍,也因为天气越来越热,给他包扎的布条并不是很透气,所以还要频繁的换药,换新的布条。
宋凌云给他送来了祛疤的药膏,让小厮给他涂上。
宋普扯了扯嘴角道:“我一个男人,身上有点疤痕又没什么,没必要这么麻烦。”
宋凌云道:“你身上留疤,我心里也不快活,为了让我快活些,心里舒坦些,你乖些,好好上这祛疤药,一点都别浪费了。”
宋普“唔”了一声,算是应下了。
小厮上药的动作很轻巧,也没叫宋普多疼,他多看了几眼这个年纪还小的小厮,问他:“你叫什么名儿?”
小厮欢快地回答:“奴婢叫灯笼。”
宋普又问:“多大啦?”
灯笼回答:“奴婢已经十三岁了。”
“识字吗?”
灯笼眨了一下眼睛,说:“不识。”
宋凌云说:“你无聊至此,不若和我说说话。”
宋普问:“说什么?”
宋凌云看了灯笼一眼,灯笼立即退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他们俩人后,宋凌云才道:“我过来之前,娘已经过来了一趟,你也知道原委,如今我再问问你,你还想去陛下身边伺候吗?”
宋普没说话了,他一想到这件事,着实有几分难堪,他这也算在澹台熠面前崩了人设,他以后要如何圆回来?
若是继续吹彩虹屁,那声“狗皇帝”至始至终都像如鲠在喉,恐怕澹台熠都会觉得他虚伪至极了。
若是改变人设,那又是欺骗了澹台熠,待日后澹台熠想明白,恐怕他死期也不远了。
当真进退维谷。
宋凌云见他一脸难色,也知他心里顾忌,他冷静道:“你们之间也有些情分,陛下那脾性,既不计较,送来伤药,又让太医上府,便代表这事已经过去了,你若想继续在他身边伺候,也未必不可,再说些好话,想必也能糊弄过去。”
宋普听他说话当真心惊胆战 ,“哥,你不要说了,小心隔墙有耳。”
宋凌云笑了一下,说:“阿普万事小心,怎地喝醉了就露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