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宋渐没有什么好感,因而不打算再看,他收回目光 ,正要对灯笼说走吧,灯笼却突然提高了声音,有些急促地道:“少爷,宋渐少爷手里捏着的,不是少爷的猫吗?”
宋普一愣,猛地扭头看过去,宋渐手里果然捏着他的豆腐!
宋普呼吸急促起来,声音有些撕裂一般的尖锐沙哑:“宋渐!你在干什么!”
宋渐听到宋普的声音,吓了一跳,立即将手里的猫丢进了池塘里,掉头就跑。
宋普眼睁睁看他将豆腐丢进了池塘里,目眦欲裂,当即甩开灯笼要跳下去,灯笼连忙拉住他,“少爷不能跳!你还有伤,我去!”
说完,先宋普一步跳下去了。
豆腐是不会游泳的,毫无章法地在水里划,嘴里发出凄惨的喵喵叫,任何一个人听了都没法坐视不理,宋普当真不知道这世上竟有人残忍至此,能将猫丢进水里意图溺死。
他呼吸连同背后的伤口一起钝痛了起来,连心口都烧灼起来,叫他无意识地抓住了旁边的红木柱子,指甲都抠出了血来。
所幸灯笼水性很好,没一会儿就游到了豆腐身边,一把将它捞起来,往岸上游。
待上了岸,灯笼抱着湿漉漉的豆腐跑到了宋普身边,十分高兴地举起了猫,对宋普道:“少爷你看,奴婢将猫救回来了,它真聪明,也不曾对奴婢动过爪子,像是知道奴婢是来救它的一样。”
宋普紧绷的身体慢慢松懈了下来,脸上也露出了点虚弱的笑,道:“豆腐自是聪明的,知道谁对它好,谁对它不好。”
豆腐见了宋普,对他伸出了爪子,像是在向他索取拥抱,连叫声都轻了许多,仿佛在向他诉说委屈。
宋普差点就哭了,也不管豆腐身上湿漉漉的,伸手就将它搂进了怀里,只是这一抱,他便察觉出豆腐身上的异状,前爪竟是软趴趴的垂着,像是骨折了。
他心一凉,仔细检查了一番,不止前爪,它身上竟也有不少淤青,甚至还在渗血。
宋普当真是气着了,手指都颤抖了起来。
灯笼小心地说:“少爷,现在先不急着去静云小筑了罢?带豆腐回去收拾一下比较好,省的着凉。”
宋普勉强道:“先回去!”
去宋母院子的事情暂且推后,猫主子的伤势比较重要。
他将豆腐带回了院子,又让灯笼去外头找了个大夫过来。
这一动静,自然没能瞒过宋母,很快,宋母便知道了宋渐干的好事,她也很生气,当即去二房质问去了。
然而赵氏言之凿凿,道:“不过就一只猫罢了,若这只没了,我送你几只都使得,更何况还没死呢!我儿贪玩,不知轻重伤了他,你难道还想为一只猫来责罚他吗?这要是传出去,还不让人笑话!”
宋母嘴笨,说不过她,气道:“那是陛下赏赐的御猫,宋渐伤它便是对陛下大不敬,若让陛下知晓,你以为宋渐能讨得了好?”
赵氏略虚,仍逞强地讥讽道:“如今陛下对你们大房什么态度,我可是看在眼里的,陛下若喜爱他,那猫便是御猫,若是不喜,那猫便是只畜生,你当谁都跟你一样,总拿陛下赏赐的小物什来扯大旗啊!”
宋母气死了,人没脸没皮起来,连胆子都不是一般大,这赵氏干脆叫赵大胆得了!
她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身后便传来了一个悦耳动听的嗓音,“谁说孤不喜宋卿的,你说的?”
*
宋普抱着豆腐气苦,抹了一轮眼泪后,灯笼终于将大夫请过来了。
宋普赶紧抱着豆腐对大夫道:“它前爪骨折了,您看看能不能帮它上个夹板?”
大夫说:“我手段粗浅,你若不嫌弃,我给它看看。”
宋普说:“您也是我们家老大夫了,我信您,求您给它看看吧。”
大夫家离国公府近,本领也的确好,因而国公府上下惯爱请他,这次也晚了,匆匆赶过来,连鞋袜都未穿好,见宋家少爷态度这般谦逊,心里也舒坦,也不说什么废话了,当即动手给它上夹板。
“都说猫有九条命,想死都难,放心罢,只是折了腿,只要上好夹板,再上些化瘀的药膏,一个月不到就能好全了,不过得小心照顾,别让它到处跑。”大夫一边给豆腐处理爪子,一边对宋普叮嘱道。
宋普自是应下来了。
豆腐也是真的乖巧,虽大夫是生人,却也知好坏,乖乖地躺在大夫身边,任他动作。
灯笼突然跑了进来,脸上有些喜色,对宋普道:“少爷!皇帝老爷又来了!”
宋普浑身一颤,脸都白了。
灯笼却不知他已恨不得魂飞天外,依然喜滋滋地道:“刚刚青梅姐姐过来跟奴婢说的,陛下突然过来,正好撞见了主母找二房夫人算账,在那儿耽搁了一会儿,现在正往这边过来呢!”
宋普:“……”
现在装重病还来得及吗?
理智告诉他,还来得及!
宋普立即让灯笼将大夫和豆腐带去旁边厢房,自己缩回到了床上,所幸屋里药味浓重,还能糊弄一二。
灯笼传话已是有些晚了,等宋普刚好卧趴在床上,门外便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
宋普实在不敢面对他,因而将脸埋进被子里,努力催眠自己已经睡了。
而门外的澹台熠在门口顿了一下,也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进去了。
他一走进门,就嗅到了浓郁的药味,这药味混杂着浓香和苦涩的味道,闻着十分熏脑袋,他只闻了一下,便觉得有些难以忍受,正要去开窗户的时候,曹喜在后边小声道:“听闻宋公子还发了热,今日好不容易病愈,不宜见风。”
澹台熠听了,这才收回手,只是被曹喜说出此事,倒显得自己对宋卿很不关切似的,不免不悦,他回头不轻不重地扫了曹喜一眼,道:“你出去。”
曹喜听了,低低地应了,随即转身出了房门,还将房门给带上了。
此时房间里只剩下他和宋卿,澹台熠心情愉悦,拿起桌子上的火折子点了蜡烛,室内顿时通明一片。
“宋卿,你可是睡了?”澹台熠一边问,一边坐到了宋卿身边。
见宋卿趴在床上睡,也知是背后的伤口所致,不免怜惜,若说那日从宋卿屋里出来,他还存了几分晾晾他的意思,到如今,先按捺不住的却是他了。
他又想起了那日的情景,身体热了几分,伸手过去,摸了摸宋卿的脸,“那日孤送宋卿的膏药,是给宋卿擦嘴的,毕竟宋卿那般卖力,孤也不计较了,只是没想到宋国公那般小题大做,还带你领了罚。孤对宋国公,已小惩大诫了一番,为宋卿出气,只是不知宋卿要如何回报孤。”
宋普闭着眼睛,感觉他那只手不断在他脸上摸,最后摸到了他嘴唇上,又听他这番话,心里懵懂,全然不知他说的是何意。
但澹台熠语气这般轻柔,好像当真不在意他那日的胡话一般。
实在是太奇怪了,狗皇帝竟是这般心胸宽阔之人吗?
不对劲,真的不对劲。
宋普伸手拉住澹台熠的手,故作迷茫地睁开眼,扭头含糊地看了他一眼,又闭上,而后猛地睁开,从床上坐了起来,将初醒后见到澹台熠的情态演绎了个十成十。
澹台熠也道他是被他吵醒,也没有什么愧疚感,那双金眸有那么几分柔和地看着他,道:“宋卿见到孤,竟这般惊吓?”
因为豆腐之事,宋普眼眶都还是红的,眸子因惶恐而显得有些动人的水光,看着着实可怜可爱。
不知为何,澹台熠见到如此脆弱可怜的宋卿,胸口越发有一团火在烧他,烧得他骨缝皮肉都有了几分焦灼之感,叫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捏住了宋普的下巴,语气轻柔含笑:“宋卿,不若再用你这张嘴,来报答孤罢。”
第26章 圣恩
澹台熠这话,宋普没想太多, 只以为他还想听自己吹彩虹屁, 一时惊讶于他的自恋程度。
只是他自觉自己吹的彩虹屁并没有惊才绝艳到皇帝都恋恋不舍的地步,因而又有些疑惑。
不过宋普也遇到过像澹台熠这般自信自恋的人, 自诩还算了解这类人的心理, 疑惑刚生, 便已经消散。
澹台熠松开了宋普的下巴, 继续道:“不过宋卿身子还未好, 待养好了身体, 再来伺候孤罢。”
宋普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问:“陛下,不介意臣醉酒胡言?”
澹台熠微微眯起眼,“宋卿一时失言, 孤可以当做未听过,只是若还有下次, 孤决不轻饶。”
自己烦恼许久的困境竟这般轻而易举的解决了,难免又大大的松了口气,宋普拘谨又惶恐的情绪顿时弱化了许多。
他在床上给澹台熠行了一礼, 道:“陛下仁厚, 臣不胜感激,日后自当谨言慎行, 绝不沾酒。”
他也不敢说太多, 怕澹台熠回过味后羞恼起来又来治他。
澹台熠却说:“宋卿醉酒模样格外得孤心意, 孤许宋卿在孤面前醉酒。”
宋普微愣, 他酒品那么差,烂醉后还当着澹台熠的面骂他,他竟还许他喝醉?
宋普兀自疑惑,澹台熠却跳过了这个话题,“宋卿脱衣服,让孤看看你的伤。”
宋普想起来宋国公的事情,便委婉地问出了口:“陛下是为了替臣出气,才惩戒臣父吗?”
澹台熠理直气壮地道:“孤当日明明白白与宋国公说就当没发生过,他倒是胆大包天,替孤来训你,孤倒要问问他,身为宋卿父亲,怎地如此狠心,孤怜惜宋卿,自然为宋卿出这口气。”
当然,澹台熠内心也知有自己的过错,在宋国公说好好教导之后,回个看着办,人家自然得好好“办”给他看。
但澹台熠那个性子,又怎会承认是自己含糊不清,让宋卿受了罚?身为帝王,就算有错,也只能是旁人的错,他总是要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纯然无辜的。
宋普:“……”
虽然澹台熠逻辑好像没什么问题,甚至差点被他带偏,但仔细一想,就知他这一行为有多窒息了。
宋国公是他父亲,父子一体,罚宋国公又何曾不是在罚他?若不是略微了解澹台熠自大的性子,他都要以为澹台熠在整他了。
宋普艰难地道:“宋国公是臣父亲,自然有训诫臣的权利。也的确是臣一时失言,是臣犯错,陛下可以不计较,但臣身后是国公府,臣得为他们负责,因而受罚是应当的,陛下怜惜臣,臣深感羞愧,也为陛下的仁心折服,陛下当真有千古一帝的气魄。”
澹台熠言语间有些甜腻腻的轻柔:“宋卿对孤心意,孤都明白,又岂会因宋卿一时醉话便惩戒宋卿,孤待宋卿,总是旁人没有的宽待,宋卿对孤也不必惶恐,就像从前那般待孤就好。”
宋普诚惶诚恐道:“陛下荣宠,臣受宠若惊,以后定当好好伺候陛下。”
澹台熠说:“宋卿记得今日说的话,若是忘了,孤也不饶你。”
宋普应下了。
澹台熠道:“让孤看看伤,孤说第二次了。”
“臣惶恐。”言罢,宋普褪掉了衣服,露出了肩背。
澹台熠看上面缠满了布条,甚至还在渗血,微微皱了皱眉,道:“宋国公当真狠心,竟伤宋卿至此,看来孤罚他还罚得轻了,若宋卿心里还有不满,孤再罚罚宋国公,虽不能叫他伤筋动骨,但与宋卿一般卧床几日,孤还是做得到的。”
“……”
别了吧。
宋普道:“陛下体恤臣,臣感激涕零,但臣父是无辜的,请陛下不要为难臣父。”
澹台熠道:“宋卿竟还为宋国公求情?”
其实澹台熠哪里不明白其中道理,无非是回忆起当初被先帝蹉跎的日子,自己那时咬牙切齿要以牙还牙的情绪太过强烈,见宋卿如此遭遇,也难免被激起了几分感同身受,一时私情大过了理智,才出手罚了宋国公。
澹台熠还暗暗得意,自以为无限体贴,没想到宋卿竟如此不领情。
这一下又冷静了,不等宋普说话,便哂笑道:“宋卿和宋国公父子情深,倒是孤做了恶人。”
言罢,又无端有些恼意。
宋普对澹台熠察言观色的本事已达臻境,自然感觉到了他语气的变化,连忙道:“陛下怎会做恶人,陛下此举虽有不妥,也的确是为臣考虑,事无巨细,又是送伤药,又是请太医,甚至还惩戒臣父为臣出气,皆是陛下对臣关怀之意,这样的陛下,又怎会是恶人?陛下何必妄自菲薄,道叫臣羞愧难当,恨不得当场去世。”
澹台熠爱听他说话,只是也感觉他现在说话,语气都压抑了几分,不像当初那般慷慨激昂铿锵有力,便有些说不出来的烦躁,竟觉得比之前疏远了许多,“……宋卿明白就好。”
他心情也不大好了。
两人相顾无言之际,门外边传来了吵闹之声,曹喜呵斥的声音传了进来,宋普微微探头,说:“不知外边是谁在吵闹?”
澹台熠忽然笑了,道:“孤来宋府时,未曾让人禀报,只想给宋卿一个惊喜,没想到见到了一两个有意思的玩意儿。”
宋普一愣,顿时想起来灯笼说过澹台熠撞见了他娘和二房,心里也明白了几分,忍不住道:“陛下,是臣疏忽,没照顾好豆……琉璃,叫琉璃受了伤。”
澹台熠道:“孤知道,宋卿要知道,孤甚少给人赏赐,在孤记事起,宋卿是第二个被孤赏赐的人,孤予宋卿的赏赐俱是孤的心意,若是孤的心意被欺辱,即使是先帝,孤也饶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