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些目光落在他身上,他无心搭理,专注地‘看’向舞池中心。
那里, 飘来了淡淡的海腥味。
一曲尽, 欢舞的人们彼此分离。
海腥气飘得更近了,纪楚戎等待的人如期开口。
“这位亲爱的先生,我能请你跳支舞吗?”
分散四处的目光因这过分亲昵的语气聚拢过来,目光中心的其中一人, 戴一张白色面具, 金色玫瑰花纹从面具的眼底一路蔓延至唇角,以金、白为主的华美服装彰显贵族式的禁欲感, 偏偏那张面具的眼睛狭长,眼尾轻抚上挑,人们总错觉,从那眼部的开口后看到无法捉摸的戏谑。
至少有三、四个呼吸那么长,目光中心的另一人,黑面具的蓝衣青年,方才轻轻点了点头,走下长长的楼梯,将手放在向他伸出的那只戴着白手套的手掌心。
白面具后传出闷闷的低笑,面具的主人是怎样快活呀,他的面具也跟着愉悦起来,冰冷的戏谑融化掉,只剩下金色玫瑰耀眼绽放。
还没走下最后一层阶梯,那人却等不急般轻轻一拉,纪楚戎感觉到一股大力,他小小地“咦!?”了一声,被那人抱进怀里转了个圈。
好在白迪知道分寸,在纪楚戎反应过来前已经将他放回地上,恰在此时,新的舞曲奏响。
“喂!你这家伙,低调一点啊。”一上来就那么引人注目,他是有多不将这个别墅放在眼里。
“亲爱的,咱们几个大活人就是不说话不动,也相当引鬼注意了。”
诶……说的也是呢。
纪楚戎又道:“你不是待在海里吗,怎么突然跑过来了?”
“你听过小美人鱼的故事吗?”白迪低下头,凑近纪楚戎耳畔,温声道:“小美人鱼在海里等呀等,等不到心爱的王子,于是她去向女巫求助,换来一双可以上岸的腿,作为代价,如果得不到王子的心,小美人鱼就会化成泡沫。”说完这个人尽皆知的故事,他突然道:“如果你是王子的话,你会怎么做呢?”
“怎么做?”美人鱼的故事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吗?纪楚戎道:“当然是找女巫想办法解除咒语呀。”
“……说的有道理呢,倒是你的风格。”白迪又道:“那补充个设定,小美人鱼得到双腿后为了不给自己留后路,先杀死了女巫。”
这个美人鱼也太狠了吧!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你回答的方式不能简单点吗?”纪楚戎头有点晕,道:“你讲这个故事想告诉我什么?”
“我在锻炼你的反应力呀。”话是如此,白迪还是放过了他,直白道:“你发现了海里的秘密后,就不来看我了,我只好上岸来找你喽。”
“不是,抱歉。”还没反应过来,道歉的话语已经脱口而出,纪楚戎叹了口气,解释道:“昨晚到今天白天发生了很多事情,忘记与你交换情报了。”
“气死我了。”白迪用力将纪楚戎拉进怀里,右手摁在纪楚戎后背阻断他的退离,道:“你每次都搞不清楚重点。”
女巫很重要吗?情报很重要吗?根本不重要呀,连垃圾都称不上。小美人鱼在乎的是什么?是变成泡沫吗?我在乎的是什么?是这个别墅吗?
白迪委屈巴拉地将下巴依在他肩膀上,脸颊触碰到冰冷的硬物,是白迪面具的侧边。
纪楚戎更懵了,他小心翼翼试探道:“白迪,你生气了?”
“我永远不会生你的气。”这句话落在纪楚戎耳中,不知为何让他心尖儿颤了一下。
“但我好委屈呀。”
委屈极了,腻着纪楚戎黏糊糊地撒娇。
这个时候,纪楚戎实在问不出口‘你在委屈什么’这种话,他思来想去,完全跟不上白迪的思维。
可是这场景莫名的熟悉,这人的语气,动作莫名的熟悉。
舞池的灯光华美至极,时而朦胧,时而耀眼,音乐幽魂,光怪陆离。
他的脑海里出现一个模糊的影子,像一个只留下残缺碎影的美梦。那个影子说着和白迪相似的话,做出相似的举动。
那时,他是怎么做的呢?
大脑死机时,身体的本能再度浮现,他顺从这直觉的指引,轻轻地偏头,以交颈的姿势蹭了蹭白迪的脑袋。
“别委屈了,是我不好。”纪楚戎笃定道:“一定是我不好。”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内心深处何时埋下过如此荒诞的规则,竟看不得自己的宿敌受委屈。
纪楚戎语气里真切的自责叫白迪心疼坏了。
明明是白迪带着纪楚戎跳舞,甚至纪楚戎无知无觉间跳起了女步,然而他的情绪,他的喜怒哀乐,心甘情愿地受着纪楚戎牵引。
尽情地依靠我吧,我愿意做你指下的提线木偶。
“逗你的,小傻子。”白迪笑起来,言归正传,道:“海里没有什么可探查的地方了,我清理了一些海怪,那些东西都没有神智,但是攻击性极强,呈现出一种莫名的愤怒。即使不争夺食物、地盘,它们也会不断自相残杀。”
“既然这样,你以后还是待在岸上吧。如果需要下海,带上我一起,相互有个照应。”
哪怕话语里的担忧只是因为纪楚戎性格里的公正不允许他将白迪一人置身险境,可白迪依然感受到无可比拟的愉悦。
白面具的唇部忽然贴在了纪楚戎的唇上。
一触即离。
趁纪楚戎开口前,白迪先一步道:“说起来,你的舞跳得比我想象中好多了。”他可是清楚的,纪楚戎根本不会跳舞。
“我倒是好奇,你们怎么都会跳这种古典舞。”白迪也是,陈策也是,也太多才多艺了。
“你们?”白迪话尾上挑,怪他过分聪明,三言两语间已摸清来龙去脉。他低声笑着,面具后的白色瞳孔渗出一抹怪异的深色:“亲爱的,谁教你跳舞了?”
二楼,倚着廊柱的陈策突然感到一阵寒意。
九点的钟声驱散了这股寒气。纪楚戎瞥见一个身影,突然道:“白迪,我们靠近那个女仆。”
女仆在九点准时出现,她没有在九点钟叫醒小姐,并非她违背约定,入夜之后,小姐恐怕已经不是活着的状态了。
他们混翩翩起舞的幽魂中,一点一点靠近女仆的位置。
“我再次恳求您去看望她。”
他听到女仆这么说。
戴金红面具的幽魂回答道:“别了,已经这么晚了,会打扰她休息的。”
是凯恩的声音。
凯恩的舞伴笑道:“你去楼上照顾她吧,苏珊,你看你,站在这里多突兀呀。”
“仆从不被允许参加这次舞会,除非你戴上面具,打扮成贵族。”舞伴道:“你愿意这样吗?你愿意丢下可怜的佩达尔小姐欢舞?”
女仆垂落的双手紧握成拳,她看向凯恩,道:“你呢,你愿意丢下生病的未婚妻,在这里欢舞?”
凯恩轻飘飘回道:“我总不可能代她生病吧。”
“是这样吗?”女仆点点头,道:“是这样啊。”她忽然笑了,道:“我明白了。”
这句‘我明白了’,让纪楚戎生出不好的感觉。
“快,我们跟上去!”
就在此时,一排幽魂挡在了他们身前,等纪楚戎绕过幽魂的遮挡,女仆的身影早已消失。
周围的幽魂发了疯般挤向他们,白迪将纪楚戎护在怀里。进退不得,纪楚戎冲二楼喊道:“ 陈策!快找戴金红面具的!那是凯恩!”
视线在一楼来回扫过数遍,各种颜色的面具闪花眼睛,陈策道:“没有戴金红面具的!”
……糟糕。
不再手下留情,纪楚戎强硬地推开面前的幽魂,异能包覆全身,将白迪护在身后,带他强行冲出幽魂的包围,道:“快,去地下室!”
·
黑夜降临后,仆从的领域萦绕一股阴森之气。
他们刚穿过长廊,白迪立刻挡在纪楚戎身前。
前方不远,出现一张干枯的脸。
仔细看,那并不是干枯,而是过度的衰老。
管家举着一盏灯,漠然地看了他们一眼,将手中的灯挂在了墙壁的灯架上。做完这一件事,他转身回房,似乎并不关心突然闯入的人。
这片区域唯一的光,照亮了地门的轮廓。
周围的声音全都消失了,没有雨声,也没有雷声,连不远处的舞曲都无影无踪。
昏黄的灯光为地门镀上一层陈旧的色调,腐朽,古怪,门与地板的缝隙间,塞满了秘密漆黑的影子。
纪楚戎想问白迪愿不愿意跟他下去,突然察觉到不知何时他二人的手竟握在了一起。
过多的话语徒然变成不解风情,他牵着宿敌的手,小心翼翼地拉开了地门。
第41章 绝域孤岛(14)
地门后一片漆黑, 无尽的黑蔓延至人心恐惧深处,连系统也无法看清黑暗中潜藏着什么。
那盏管家放在壁台上的灯,玻璃壁里的白蜡烛跳动着盈盈火光。
是巧合吗?
纪楚戎将灯取下, 道:“白迪, 你拿着吧。”
他是习惯了漆黑的人, 但白迪或许并不适应地门下的黑暗。
白迪接过挂灯, 随意勾在食指。他又开始说一些让纪楚戎摸不着头脑的话:“其实我还有一项特殊能力呦。”
“你是双异能者?!”一个变形已经很棘手了,再加一个未知的能力, 纪楚戎真不知道在退休前能不能逮捕他。
白迪笑道:“我有与你共感的能力,痛你所痛,爱你所爱,与你五感相融。”
“……”纪楚戎听明白了,这家伙又在耍他。
简而言之就是他白迪不怕黑。
脚下的台阶不像人工修造的, 阶面凹凸不平,每个台阶的高度也不一致, 台阶上有的地方还生出湿滑的苔体。地下深处偶尔有风喷薄涌出,风吹过来时,空气里纠缠着两股腥味,咸腥与铁锈交织在一起, 形成难以忍受的怪味。
台阶右侧没有扶手, 如果脚下打滑,一个不留心就会摔入无尽深渊。左侧倒是有一堵墙,墙面散发出一股腐烂的臭味。
进入地门时,察觉到右侧的空虚, 纪楚戎自觉走在了外侧。现在, 不知何时,他被白迪挤到了内侧。
挂灯在白迪食指间荡来荡去, 投下的光影上下左右乱飞,晃得系统眼花缭乱,而白迪,他似乎并不依靠这点光亮也能很好地适应黑暗,像纪楚戎一样适应,倒真应了那句‘与你五感相融’。
纪楚戎道:“白迪,你走里面,墙壁上好像有东西。”
白迪将挂灯递过去,道:“让那个东西帮你查看,这台阶那么滑,你走外侧我可放心不下。”
这句话将上个世界的旧账又勾了出来,纪楚戎不难想明白白迪是如何发现系统存在的。如果对手是白迪的话,从他们第一次见面,纪楚戎就暴露了。他们是宿敌,却也是最了解彼此的人。他的感知力能够辅助他绕开障碍物,却不能帮他识别文字画面,白迪很清楚这一点。
以往没有系统时,他出任务必配一副隐形耳麦和电子屏眼镜,由后方人员充当他的眼睛协助任务。
异世界没有UJP,没有与他配合无间的队友。不仅如此,作为一个异世界来者,第一天就掌握了异界语言本身就是个bug。
系统曾经声泪俱下地向他哭诉,白迪是怎么一步一步悄悄针对它,铁了心离间他们。
一点一点挖掘出系统的存在,从某些方面来说他的这个宿敌还真是可怕。
纪楚戎有很多问题想问白迪,他还没来得及开口,系统突然尖叫道:‘宿主!指甲!’
蜡烛照亮的方寸天地驱散黑暗,漆黑暗影潮水般褪去。墙上,温暖的橘色光辉里,一枚鲜嫩小巧的指甲盖缀在青苔上。
“慢着!”白迪先一步拈下那枚指甲,食指和拇指轻轻夹住,一脸嫌弃道:“脏,我来。”
从大小和形状看来,这应该是女人的指甲。指甲根部残存一点皮肉,血液色泽看起来还算新鲜。墙面上有些长长的划痕,划痕末尾处开始出现大量血迹,苔藓一部分染成了血色。
还原场景,白迪道:“一个女人被什么东西拖下去了。”
她想抓住什么,反倒留下了自己的指甲。
他们这一方小小的橘黄色天地,被重重黑暗包围。
说起来,这次舞会似乎没有看到塞拉。
“小心一点,我们继续往下走。”
白迪随手将那枚可怜的指甲扔进右侧深渊,侧耳聆听,深渊下面什么都没有。
又走了二十阶,纪楚戎停下脚步。白迪不明所以,也跟着他停下。等了片刻,他又继续往下,轻声道:“白迪,你离我近一点。”
白迪求之不得,并且得寸进尺,紧贴在纪楚戎身侧,像是要将他抱入怀里。明知道不可能,白迪还要口花花:“怎么,你害怕吗?怕的话我可以抱着你呦。”
纪楚戎肌肉紧绷,低声道:“下面有脚步声。”离得近一点,有什么突发情况,他能及时护住他。白迪愿意冒险陪他下来,纪楚戎自然会为他的生命安全着想,即使两人只是合作。
在这种环境下,纪楚戎的感知力比眼睛好用百倍。白迪完全相信他的判断,收敛嬉皮笑脸的姿态,道:“与我们相隔多远?”
“大概四十层左右。”纪楚戎细细分辨,突然皱紧眉头,道:“不……不止一个脚步声,至少有两个?不对,三个以上!”
四十层开外,有一群不知道什么的东西正和他们一起下楼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