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经调查得知,这名女子原是某民营公司老板的前妻,婚姻期间丈夫对其不忠,包养了一个年轻小姐。每年花费大量金钱供情人四处旅游、开办影展,尽管如此,男人却无意与发妻离婚。后来,这女子遭人绑架,绑匪对其施行惨无人道的凌辱,直到两天后才被救出魔窟。可是,这名女子的悲惨尚未止步于此,脱离魔窟后,她的大量私密照片、录影在公共网络流出。从那之后,人间对她来说到处都是炼狱。”
她说到这里,在座者又想起了那些纷飞的照片,照片里女人痛苦的、哭泣的脸。意义不明的目光笼罩住夏晴,她藏在桌布下的双手不自然地痉挛。
“最终,男人还是与妻子离了婚。婚姻破裂,名誉尽毁,亲朋好友一一背离,而造成这一切的人,四处旅游玩乐,用给她带来无尽痛苦的摄影机拍下一张张受人追捧照片。”
“夏晴小姐,您和心爱的男人终于能在一起了,开心吗。”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夏晴目光落在桌面上,她眼中迸射出一种扭曲的执着,这种执着使她的回答充满底气,仿佛是最无辜的人,正遭受着最恶劣的栽赃。
“我并不在乎你懂不懂。毕竟,这只是一场游戏。”女仆一一扫过在场众人,道:“我更在乎的是,陪审团的投票结果。先生们,女士们,请作出你们至高无上的表决。”
第43章 绝域孤岛(16)
没有人举手, 只有不知道还算不算人的罗特里恩老夫人投出一张有罪票。
“真是惨淡呀。”女仆惋惜道:“夏小姐,您可以尽情替自己辩护。”
“我没有要说的。”随着苏珊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夏晴反而如释重负, 那种临刑者的恐惧从她消失, 她仿佛一个死过一次的人, 突然之间‘大彻大悟’, 连声音都恢复了镇定:“我等你们说完。”
“沈先生。”
被点中的人不由屏住呼吸。
女仆道:“您选择自白,还是我来替您说?”
“说……?”沈光霁的眼球在岩石一般僵硬的面容上转动过来, 喃喃道:“说什么……”
“您是一个追求高尚道德的人,无论是身边的朋友还是陌生人,只要您瞧见了不公正的欺凌,一定会为他们发声。”
这倒是,沈光霁急起来, 连杀人魔都敢吼。
回忆起沈光霁的英勇表现,陈策倒是来了点兴趣, 他的脸从桌子上抬起,像一个恶劣孩童等待扭曲的睡前故事。
“现在,我再给您一次机会。”女仆那种皮肉分离的笑容再度浮现,她道:“那件事, 您决定好说出口了吗?”
“我……”沈光霁仿佛听懂了女仆哑谜一样的话语, 他那双眯缝的眼睛松懈下来,塞满眼眶的泪膜模糊掉眼前真实的世界,混乱光影中出现一扇半开的门扉。被压在地上的男生,一张张熟悉的脸, 他应该立刻转身离开, 如果没有一丝犹豫就好了。
晚了。
堵住的嘴巴发出微弱呜咽,承受一切的男生突然抬起头, 那一瞬间的对视在他眼底燃起了一丝希望。沈光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那一刻他甚至听懂了不成音的呜咽,他在说‘救我’。
这两个字太可怕了,他怕极了,什么都不愿去想,转身逃离。逃离废弃教室、逃离地下一层,从那之后再也不曾踏足这片封印之地。
沈光霁想说些什么,他有一种倾述的冲动,双唇颤抖着开开合合。
“我……我……我……”
我怎么了。
我到底怎么了。
“可惜。”女仆叹道:“我对您还是保有着期望的,原来也不过是个伪善的人。”
“不是的!”沈光霁双手重重垂在桌面上,吼叫道:“我能做什么!我根本什么都做不了!就算我去揭发他们也没有用!”
“为什么没有?”女仆好像对一切都心知肚明,她道:“因为主凶是校长的儿子?”
“如果影响到读博该怎么办呢?那时候,你有这样想过吧。”
沈光霁拼命摇头,一遍一遍否认。
“这有什么羞于承认的呢。”女仆安慰道:“人在危急关头,首先想到如何保全自己,是动物最基本的求生本能呀。”
“我没有……不是这样的,我什么都做不了,根本,根本于事无补。”
女仆怜悯道:“您哭了。”
丢掉了学者的矜持,支撑脊梁的信念坍塌,沈光霁深深躬起脊背,泪流满脸。
“伪善者真是可怜。做不出恶人的‘成就’,又没有舍身求善的勇气,平庸乏味,不上不下,这不就是……”女仆慨叹道:“芸芸众生吗。”
“接受着所谓的教育,受道德观念熏陶长大,然而受着背景、能力、性格等种种因素的限制,一辈子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若是不自命清高,倒还算庸碌得诚实。”女仆道:“在关键时刻不愿挺身而出,你凭什么义正言辞地指责别人?你慷慨激昂的演说,你所坚持的道德正义,不过是自我伪装罢了。”
“您实在没什么大错,不过是运气不好。这世上伪善的人那么多,有几个会有您这样的遭遇呢,到现在还坚信着自己生性善良,自诩正义。一旦关乎到切身利益,又凶态毕现。”说完,不再理会失声痛哭的沈光霁,女仆道:“这倒是一个有趣的命题,尊敬的陪审团,请问,伪善有罪吗?”
这次有两人投有罪票,除了谁都投的老夫人外,还有陈策。
“别看我呀,我是真不喜欢伪善。”陈策强调道:“我可不是因为他吼过我。”
“纪先生。”女仆看向纪楚戎,从游戏开始,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也没有多余动作,即使身处于所谓的‘审判’之中,却又游离在外。女仆道:“您认为伪善有罪吗?”
“每个人都有追求善的权利,平庸之中存在无限的可能。”纪楚戎眼前一片漆黑,他听到沈光霁的哭声,那哭声中满溢着痛苦,这痛苦没有什么值得同情的,与受害者比起来,不值一提:“如果真的有心坚持,比起就此放弃,自我堕落,好好想想应该怎么做。”
善是一种真理,它不是一两句话,一个定义可以轻松概括的东西。人终其一生,可能都没有办法达到真善的境界,就像求道者在严寒酷暑、寒冬凛雪中跋涉前行,向善趋近的道路总是充满痛苦,折磨。这些痛苦、折磨,确实大多自于背景、能力、性格等种种因素的限制,然而人性的蜕变,人心的磨砺,不正是一次次冲破限制。
“痛苦吗。”纪楚戎‘看’向泣不成声的沈光霁,道:“因为良心而痛苦?受害者比你痛苦一百倍,一千倍,更甚者,会因为你的退缩丢掉性命。”
哭声如此的悲恸,然而犯下的错误永远不会消失。
初入UJP时,他也天真地以为只要救人就好,只要救人就是正义。但是,残酷的现实是,他没有办法救所有人。他记不得自己救了多少人,但时常想起那些他没能救下的人。
当他抓住一些人的手时,他能感受到来自背后失望的目光。
我拼尽全力了吗?那真的是我的全力吗?
如果我再快一点,如果我的作战计划再完美一点,他们是可以活下来的。
这种罪责,一度压垮了他。
“阿戎,没有人是无罪的,因为没有人生下来就是全知全能。但你,要因此止步吗?反正只要坐在这里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与你无关了。”
“我绝不会安慰你,那不是你的错。事实上,那就是你的错。是你能力不足的错,是你不够成熟的错。”
“但我希望你……”
记忆中,那好像是一个人的声音,又好像是许多人的声音。
纪楚戎说出他从未曾轻忘的话语。
“铭记这痛苦,负罪前行吧。”
“负罪前行吗。”女仆垂下眼眸,她摊开一本硬壳书,洁白的纸张书写着在座所有人的名字。大多数人的名字后都罗列着详细的罪状,只有一个人例外。
纪楚戎的名字下一片空白。
“呵。”女仆喃喃道:“看来你不知道呢……那些你没能救下的人,或许失望,却没有怨恨。”
第44章 绝域孤岛(17)
来自某人的视线恨不得在他身上烧出个窟窿, 纪楚戎皱起眉头,手肘轻轻碰了白迪一下,道:“你看我做什么?”
白迪轻声道:“在想问题呢。”
这游戏毫无规则, 首先, 纪楚戎根本不相信女仆会放过任何一个人。如果不是渴望逃离这个世界, 没有人愿意陪她玩荒唐的审判游戏。渴望逃离, 游戏开始的那一刻女仆已拿捏住他们的弱点。不论是谁最终获胜,提出的要求绝对是离开这里。那么, 女仆真的会应允吗?
纪楚戎道:“你说,女仆口中的‘离开’,真的是我们想要的那种离开吗。罪孽深重者反而拥有脱身机会,这和她一贯的行事风格完全相反。”地下室里的凯恩,才是女仆对罪孽者的态度。
“啊?”白迪懵了一秒, 仿佛上课开小差突然被老师点名的学渣。
不是在想问题吗,怎么一副状态外的样子。
纪楚戎升起点不好的感觉, 道:“你在想什么?”
“当然是……想你怎么这么吸引我呢。”他说着,凑近纪楚戎,顶灯的光辉落在白面具上,金色玫瑰灼灼生辉。
果然。
纪楚戎挪动身子离远一点, 无语道:“你就不能认真一点吗, 我开始怀疑你是不是真的想离开这里了。”舞会也是,地下室也是,现在还是,白迪万事不上心就算了, 还用语言来迷惑他, 纪楚戎道:“你再这样下去,我们搞不好会一直困在这里。”
“唉……要是可以的话, 和你一直困在这里也不错呢。”
听这语气,这混蛋竟然好像真的认真考虑过。纪楚戎低声道:“你别闹了,这里到底有什么好,那么吸引你!”
白迪深深叹出一口气,无奈道:“又没抓住重点……吸引我的是这里吗?明明是……”
“两位!”餐桌顶端,罗特里恩老夫人沉声道:“公正的法庭上,请你们肃静。”
“啧,老东西。”说到重点被打断,白迪懒得给这些人面子了,他枕在纪楚戎肩膀上,软咪咪道:“我看这破游戏一时半会结束不了,困死了……”
“喂!”纪楚戎抬手要去推白迪的脑袋,这家伙求生欲爆炸,双臂环住纪楚戎一只胳膊,讨好地用脑袋狂蹭纪楚戎脖子,面具华丽的翎毛与他细软的白发像小动物一般柔软,噗啦噗啦蹭走了纪楚戎的抗拒。
这家伙……使的是什么奇怪招数呀!
搭在白迪脑袋上的手最终没有用力,尴尬地摩擦了下白迪的头发,灰溜溜收了回去。纪楚戎觉得自己特别失败,他揉着额心,道:“你能不能不要这样!”
“唔——”面具后的白色眼睛弯成纯净的月牙,白迪止不住的笑起来,从不知满足为何物,嚣张地霸占纪楚戎整个肩头:“谁让你每次都吃这招呢?”
每次?
心头划过一丝疑惑,纪楚戎还未来得及深问,女仆已经将矛头指向了李立群。
设计逼死竞争对手,害对方上吊自杀。恶性商业手段层出不穷,家族阴私争斗,李立群手底下远不止一条人命。他和陈策的区别大概是,他从不弄脏自己的手。
房门前那根吊绳带跟他的恐惧已经消散,他重新梳笼头发,衣服熨得齐整。超自然现象对他的冲击,只比背负人命稍微大了那么一点点。
“您认罪吗,先生。”
“认。”李立群胳膊支在桌子上,针对他的游戏顷刻变成集团会议,他道:“但是你指责我的时候,是否考虑过我为成千上万的人提供了饭碗。为了多数人的利益,少数人势必会做出牺牲。这种罪孽我背负起来又算什么呢,这正是我的社会责任。”
陈策先笑为敬,为优秀的人鼓掌:“社会勤劳卖炭翁,温暖人心企业家。”
“谢谢。”李立群微微点头,正经地结果这声赞和。
对家族阴私争斗深有同感,连罗特里恩老夫人都舍不得投他有罪票了。迄今为止,李立群竟是票数最低的人,0票。
李立群本人似乎对这个结果很不满意,他想说些什么,又突然忍住了。
“闻姑娘。”
被点名的女孩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她那双眼睛胆怯地注视着女仆。
在女仆开口前,枕着纪楚戎肩膀的白迪忽然出声道:“刚开始我就想问了,你手中的那本书是什么?我们的‘罪行’好像都记录在那本书上呢,这些罪行成立的标准什么?”
白迪挂在他肩膀上一动不动,纪楚戎还以为这家伙真的睡着了,还好,至少还有认真在听。
“这是述罪书。”女仆道:“以怨气为墨,书写憎恨的书。只要有人对你怀有怨恨,这本书就会记录下这份怨恨。”
“哦?只要有人恨我,我就有罪吗?万一是有人嫉妒我的优秀呢?”白迪笑了:“说起来,优秀也是一种罪呢。”
“那种憎恨不足以记录在述罪书。”女仆道:“只有超过述罪书容忍限度的憎恨,才会记录下来。”
“果然是游戏,用一本书来定罪,有过无聊的。”白迪真是什么话都敢说,他抬起头,小声对纪楚戎说:“亲爱的,肩膀酸了就推开我呀。”
“无碍。”活动活动左肩,纪楚戎根本不把这点小痛小痒放在心上。
“诶,你下次说我前,反思一下你自己嘛,就是因为你纵容,我才放肆。”他给纪楚戎捏肩膀,倒是比听别人的罪状专注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