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舒, 孤对你说过了,你不需要为任何没有做过的事承担责任,那样对你不公平。”晋望温声道。
叶舒心头微微一动,别开视线:“你说这理由别人会信吗,是不是太牵强……”
晋望轻轻笑起来:“你以为谁都跟一样, 在孤面前没大没小?孤亲自下的诏,有人敢不信么?”
哦,差点忘了, 这人是皇帝。
国君陛下说的事,再匪夷所思,也没人敢质疑。
晋望取过放在一旁的御印,递给叶舒:“若无异议,便盖印吧。”
叶舒神情稍顿。
他没接,而是伸手覆在晋望的手背上,十指交扣,在诏书末尾用力按下。
与叶舒常年四肢冰凉不同,晋望的手很温暖,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那份暖意在肌肤相触时变作滚烫的热度,循着掌心传递过来。
叶舒刚想缩回手,却被晋望反手握住。
他用指腹在叶舒手上轻轻摩挲,道:“方才忘了说,右相年事已高,年前已向孤递上辞呈。孤准了。”
书中也是如此。
长麓设左右两相,左相是国君心腹,右相则是三朝元老。左相谋逆的同年,右相告老还乡,晋望便索性撤销丞相一职,之后也再不设置。
但此时晋望明显不是这个意思。
又被他坑了。
叶舒苦笑:“做个人吧陛下,你这小崽子还没出生呢,这么急着让我给你当劳力?”
晋望神情平静,语调不紧不慢:“孤自当替丞相大人分忧,不会让大人受累。”
叶舒回头,二人视线撞至一处,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晋望在叶舒唇边落下一吻。
“欢迎回来,我的叶相。”
翌日,国君陛下昭告天下,澄清皇妃的真实身份其实便是左相叶舒。诏书中详尽解释左相假死只为做戏,并替他将谋逆一案翻案,更是用长篇大论阐述了叶相如何为长麓鞠躬尽瘁,对陛下忠心耿耿。
一封诏书写得可歌可泣,所有民间传闻不攻自破。
至于为什么叶相假死后要扮成皇妃,诏书里只字未提,众臣心中各有计较。
不合是假,闹翻是假,替身也是假,当着众臣秀出的恩爱莫非也是假?
众人都不确定了。
诏书一下,朝野上下顿时分做两派。
有坚定陛下与叶相先前那些都是配合做戏,如此牺牲,用爱情二字来猜测这两人的关系,简直辱没了他们之间的兄弟情深。
而另一方则相信,人间自有真情,君臣也有真爱,二人有感情并不影响他们密谋合作。
两波阵营争执不下,至于叶相假死事件本身,倒没有多少人在乎。
别说是叶舒,就连晋望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都是太闲了,多干点活就好。”官复原职的叶相大人如是说。
诏书下发后,晋望将叶府里里外外重新翻修一道。又过了半个月,叶府翻修完毕,晋望伤势也基本痊愈。
晋望挑了个日子,亲自将人送回府。
叶相回府那日,运送御赐珍宝的车队在长安街上排出长龙,百姓夹道相迎,可谓风光无限,竟是比当初叶府初落成时更盛。
“劳民伤财。”叶舒放下车帘,悻悻地缩了缩脖子。
晋望一只手搭着叶舒的肩膀,听言淡笑:“孤已经按你意愿撤了大半,还不满意?”
“……”叶舒,“满意,很满意。”
晋望笑着亲了亲他。
到了相府,原先叶舒的家仆一个不差,全在府中等候。
这些时日晋望其实并没有为难他们,刚开始下狱几日,后来便在城外寻了个庄子将人软禁。只是先前他们都以为叶舒已死,日夜提心吊胆,就怕受到牵连。看自家主子如此风光的回府,纷纷潸然泪下,有年老体弱的,甚至当场昏厥过去。
晋望让高进宣读圣旨,叶舒行礼接旨,两人当着众人面演了一出君圣臣贤。打发走来凑热闹的群臣,相府大门一关,叶舒不乐意了。
“你怎么还在这里?”叶舒走进堂屋,瞥了眼身边的人。
一名侍女正要替二人上茶,听见叶舒这语气,吓得险些跪倒下去。
晋望也不恼,搂着人在主位坐下:“今晚真不与孤回去?这里毕竟不如宫里,而且……”
他看了眼叶舒的腹部。
如今尚在冬日,叶舒腹部还能用外衣遮挡,但没过多久就要开春,这肚子迟早藏不住。
按照晋望的意思,自然是想尽早对外宣布他与叶舒的关系,将人堂堂正正迎娶进宫。
可他又有疑虑。
先前他以为叶舒谋反,一系列举措几乎毁了这些年原主在朝中打下的根基。想要恢复叶相昔日的声望,只凭他赏赐点财物是远远不够的。
他还需要一些时间。
这种时候对外宣布叶舒怀了他的孩子,再将人纳入后宫,他恢复叶舒官职的意义便不大了。
他不想让叶舒变成他的附属品。
至于叶舒自己,他一开始其实并不在意这些。
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没有对权势的追求,更没什么胸襟抱负,能否洗清冤屈,官复原职,他心中并不是特别在意。
但抵不过晋望总在耳旁叨叨。
一会儿觉得应该让叶舒回归正常臣子生活,方便他行事,一会儿又觉得叶舒出宫不安全,放心不下。
前前后后纠结了大半个月,叶舒不厌其烦,最终拍板决定。
——先回府住几天。
晋望沉吟片刻:“不然孤今夜就宿在府中?”
“……”
二人对视一眼,叶舒面无表情。
“叶相刚官复原职,孤还有许多事要与叶相亲自商议。”晋望做出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叶相要以大局为重。”
叶舒:“……”
神他妈以大局为重。
于是,这日陛下亲自送叶相回府后,叶相不仅在府中设宴款待了国君陛下,还与陛下商讨国事,促膝长谈了一整夜。
消息翌日便传得举国皆知,众人纷纷感慨,叶相当真乃一朝贤相。
接下来几天,叶相与陛下议事极为频繁。陛下几乎每日都会亲临叶府,二人一谈就是一整夜,到最后,就连府上的下人都开始隐隐担心。
公子与陛下夜夜议事,已经多久没安稳睡过好觉,这样下去身体怎么熬得住?
好在随着冬日走到尾声,晋望终于忙碌起来,不再有空闲每日往叶府跑。
于是,他只能以议事的名义,把人召去宫里。
“不去。”叶舒扫了眼前来传召的高进,语气十分冷淡,“公公去回禀陛下,臣今夜身体不适,不便议事。”
高进有些为难:“这……”
叶舒道:“原话说就是,他要是怪罪下来,我担着。”
打发走了高进,叶舒靠在座椅上,隔着衣物揉了揉腹部:“没见过你爹那么黏人的,今天就不理他,没意见吧?”
崽子在皮肉下轻轻动了动。
一大一小达成共识。
倒不是叶舒没事偏想作,只是他最近……又有些躁动。
自从雨露期后,晋望再没碰过他。加上现在腹部渐渐大起来,晋望担心伤到孩子,就连简单的抚慰都很少。
从他穿来这里到现在,还没禁欲过这么长时间。
平日里还能克制,可一旦接近那人就……
都怨那混账总勾引他。
夜色已深,叶舒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那人在身边时他受不了,但人没在身边,却又是另一种想了。
如果真有祸国殃民的妖孽,晋望肯定就是其中之一。
叶舒愤愤地想。
屋外寂静无声,忽然,窗户外传来一声轻轻的异响。叶舒原本就没睡着,瞬间睁开眼。
这动静他可太熟悉了。
国君陛下翻墙爬窗的本事真是越来越熟练。
叶舒不动声色地闭上眼,继续装睡。
黑暗中,他感觉到有人缓缓靠近自己,掀开了床帐。
可仅此而已。
那人好像只是站在床头,静静地看着他,不动也不出声。
……晋望今晚改性了?
二人无形僵持片刻,叶舒耐不住,悄悄抬起眼皮,看清了站在床前的那个轮廓。
不是晋望。
叶舒猛地坐起身,正要开口,却被人捂住嘴唇:“是我。”
这声音还有些青涩,听上去格外熟悉。
叶舒眼眸微动,后者又道:“萧焕。”
竟然是萧焕。
萧焕数天前明明已经离开了京都,他怎么会……
月色被阴云遮挡,叶舒看不清萧焕的表情,只能感受到他身上浓重的寒气。也不知是在外面奔波了多久,身体冷成这样。
似乎是担心将寒气渡到他身上,萧焕松开手,后退半步。
“抱歉,我无意冒犯,我只是……我在路上听说了一些事情,想回来确认……”
少年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你……你真的是……”
“是我。”叶舒道,“之前骗了你,对不起。”
萧焕话音顿住。
“我就知道……”许久,萧焕轻轻道,“我就知道你不会做那样的事,太好了叶舒哥哥,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叶舒问:“你想见我,何必大半夜翻窗户?”
“我……”萧焕摸了摸鼻子,“我刚赶到京都,没想到已经这个时辰,但我太心急了,等不到天亮。”
“……”
这孩子怎么傻乎乎的。
叶舒叹了口气:“罢了 ,我让下人给你安排间卧房,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他起身想往门外走,却忽然被人拉住衣袖。
叶舒回过头去,近距离看见了对方眼中可怜巴巴的神情。
“又怎么了?”叶舒心都软了,耐着性子问。
萧焕委屈道:“你是坤君……”
“……”叶舒道,“是。”
萧焕眼神更加委屈。
叶舒心下无奈,坦诚道:“萧焕,哪怕我不是坤君,我们也是不可能的。”
“是因为叶舒哥哥有喜欢的人了吗?”
叶舒:“是。”
少年眼眶红了:“是晋望吗?”
叶舒没有回答。
小坤君模样十分委屈,不由惹人怜爱。
他伸出手,在少年头上轻轻摸了摸:“萧焕,你年纪还小,还不明白崇拜与爱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东西。等你明白之后,你会找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人。”
萧焕忽然抱住他:“可我就是……”
话音戛然而止。
武者感官极其敏锐,他清晰地感觉到对方薄薄的衣物下,有一个微微隆起的东西。
这是……
萧焕的神情有一瞬间的空白。
窗外忽然再次传来响动。
二人下意识回头望去。
一道熟悉的身影靠在窗边,双臂环抱身前,神情藏在黑暗中看不真切。
叶舒心里咯噔一下。
第53章
晋望眼睛微微眯起,冷眼看向屋内相拥的那两人。
他家丞相大人今天不知在闹什么别扭,传召几次也不肯进宫,他派高进亲自去请人都被打发回来。
许是最近二人总黏在一块,陛下再受不了独守空闺。他加紧解决手头的事务,一口气没歇直接驱车来了这里。
然后就看到了这一幕。
屋里那两名小坤君神情都有些发懵,呆呆看着晋望的方向,萧焕的手还搭在叶舒的胳膊上。
叶舒率先回过神来,忙把萧焕推开:“不、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
谁料萧焕并不松手,反而把叶舒抓得更紧:“你……你的肚子……”
“放手!”
“你为什么……”
萧焕话还没说完,一只手从旁侧伸出,用力拨开他的手。
晋望把叶舒扯进怀里,似笑非笑看他:“难怪叶相今日不听传召,原来是在府中私、会、他、人。”
叶舒:“……”
他现在穿回去还来得及吗?
片刻后,屋内灯火通明,晋望坐在主位上,叶舒小心翼翼给他端来杯茶。
萧焕站在一旁,气鼓鼓地瞪着晋望。
已近入睡,叶舒穿得少,腰肢纤细,腹部隆起的轮廓更加明显。
萧焕这时还能看不出那是什么?
狗!皇!帝!
萧焕双目发红,那神情似乎恨不得当场与晋望拼命。
屋内气氛僵持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叶舒鹌鹑似的垂着脑袋,眼观鼻口观心,竭力将自己的存在感放到最低。
“还站着做什么,你现在不可久站,过来坐下。”晋望抿了口茶水,淡淡道。
叶舒“哦”了一声,正想越过晋望走到另一侧的位置上,走到他面前时,却被人用力一拉,扯进怀里。
温热的吐息喷洒在耳后,晋望低笑道:“孤是说坐这里。”
叶舒打了个哆嗦,顿时腰都软了:“你放开……”
“不放。”晋望环住他的腰身,轻声道,“你不就喜欢孤这么抱你?”
萧焕指节发出咔嚓一声响。
叶舒:“……”
完蛋,忘了屋里还有个人。
叶舒耳根烧得通红,不敢抬头。
晋望悠悠问:“护国公几日前已经离京,不知萧公子去而复返,所为何事?”
萧焕心中已经不知将晋望骂了多少遍,闷声答道:“臣听闻叶相官复原职,特来探望。”
“既然前来探望,却为何要趁夜深人静,翻窗而入?这成何体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