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把柔荑伸出来,往她脸上一拂,一阵清香就淹没了她。
柳如媚吓得一退,就看到花丛里出现一张脸,一张少女的脸,光洁柔和,尤其那双眼睛,就像含着一汪水,跟盛翼的眼睛一模一样,她笑着说:“别怕呀,喏,只是一片花瓣。”
柳如媚没去注意花瓣,眼睛紧盯着她,竟然第一次没有感觉到紧张。
那少女提了提裙子,笑盈盈地道:“我叫兰若,你呢!”
柳如媚也笑了起来。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见一丛人走了出来,其中一个公子,蟒衣玉袍,玉面修身,就是当时的太子银塘。
苍梧子就领着她走了。
柳如媚回忆这段的时候,充满了柔情:“在芍药花下见到她的,不是只有那个人呀,你喜欢琴,我就偷偷地学,你喜欢书,我就跑遍全天芒的书商,你喜欢诗,我就把整本整本的都背下来……后来,我们果真很要好。”
柳如媚摸着门框,脸上出现了神秘莫测的复杂表情:“我恨他,他不就是个皇帝么,他不就是掌控着天下人的生死么,他也要了你的命呀,你为什么不肯跟我走,你就非要被人害死在那里,为什么,为什么呀,我恨你,你们的儿子,早就死了,是我亲手将他送走的,哈哈哈……”后面的笑声是苦涩的,怪异的。
柳如媚跨过门框,眼上泪痕仍在,脚步不稳,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门外正等着她的素月见了吓一跳,忙伸手来扶她。
柳如媚皱着眉头将他一推,嘴里尤自在说:“我杀了他,杀了他……”突然抬头:“我的翼儿呢,他在哪里?”
素月赶紧去扶她。
第100章 完结二
此时,盛翼正往天芒栖霞山赶,他不会骑马,便坐了一辆车,走倒是走得急,但比马慢得多,他从车窗往外看,看着天上的飞鸟,只觉得身子空落落的,心里却揪紧着难受,他不敢往回看,怕看一眼自己就改变主意。
快月余,终于来到栖霞山,然后就顺着山道走了半个来时辰。
等他气喘吁吁地进了山门,来到木心堂的时候,苍梧子正一面凝重地坐在那里打坐,盛翼正欲朝他打招呼,却明显看到他身上笼罩着一层悲伤。
像苍梧子这种修道的人,一向云淡风轻,看轻红尘,盛翼几乎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他准备再仔细看看时,苍梧子睁开了眼睛,定定地看着,仿佛知道他会来似的。
“回去吧,”他说:“天下道法,各有定数,缘起缘灭,非人力所能为。”
盛翼不想和他这样文绉绉地说话,就走上前去,啪叽一下坐到他面前,也不说话,直愣愣地看着他。
苍梧子起先还能镇静地装逼,看了一会儿,看得他几乎要崩溃。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我来讨还一个人情。”
苍梧子:“你,算了,谁会欠你的,在栖霞山三年,你又哭又闹又吃又睡,该欠我多少人情了。”
盛翼:“那不过是银子的事,我说的是命的事,是你把我从异界活活扯了过来的事。”
苍梧子一震:“媚儿,和你说了,那不是,那位太子大人不学无术,实在太差,不足以当大任,才,才出此下策的吗。”
说起来,苍梧子自己都觉得自己倒霉,当时把盛翼扯过来的时候,有一只手不肯松,竟然一次扯了两个过来,没办法,最好,只得胡乱把一个人填了过去,弄得他到刚才才知道那个人是谁。
“再说,施法者得折寿,我容易吧我。”
盛翼:“折寿是你的事,人情你是欠下了,现在,你要么把叶云寒给我救回来,要么,铲平你这栖霞山。”
苍梧子:“……”
这栖霞山是负羲的国土,他是负羲的皇帝,他还真有这个本事。
苍梧子:“可是……”
盛翼道:“我知道,我作好准备了,叶云寒已经死了半个月,就算是冰库,估计尸体也该坏了,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我想休息,”苍梧子似乎一句话也不想说,很累的样子,一甩袖子,朝木心堂而去。
盛翼愣了一下,就见苍梧子进了门,反手将门锁了,他嘀咕了一声:“这是前戏吗,要休息好了才开始吗?”
山内山外一片寂寂。
盛翼就坐在木心堂前,一直坐到太阳下山苍梧子也没出来。
反正,多一天少一天也没关系,
他既然来了,就没想过要回去。
到了第二天,苍梧子推开了门,就见盛翼木头人一样坐在门口打坐。
苍梧子叹了口气,过了一夜,他似乎清醒了许多。
他走上前去正欲说话,就见山下飞奔上来几个人。
前一个人似乎快到面前了,一身青衫,身形瘦削,却极为灵巧。
后面两人落后极远,又极其肿大,行动有些迟缓。
苍梧子细细地看了看,慢慢近了的时候,不由得张大了嘴巴,原来,竟是三个人,两边素白,中间一身黑。
正思忖着。
前头那人快一些,衣袂飘飘,往木心堂而来,到得近前,一个翻身,落在面前。
盛翼抬头一瞧,见是柳如媚,就皱了皱眉头。
柳如媚一见到她就舒了口气,道:“还好还好。”
那日失魂落魄回去,柳如媚连躺了几天,等略略好了些,就想起去看盛翼,结果,盛翼却不见了,守在冰窖门口的青霜只得将实情告诉了她。
柳如媚吸了一口凉气,她一听说就日夜兼程,急匆匆地来了,她要阻止盛翼干傻事。
一路上,她总是在想自己为什么这样在乎这个人。
明明是想利用的人,是恨着的人。
后来,她想通了,这个人,是她和兰若唯一的牵连,是她一辈子的心血,是她们的儿子。
虽然,知道这些已经晚了。
但是,她还想试一试,哪怕,他依旧恨自己。
她只是,仍是对那个人放不下。
柳如媚这话苍梧子听不明白,盛翼却明白,她说的是自己还活着,所以还好。
他不知道说什么,心里莫名有些酸楚。
盛翼摇了摇头:“不,我要救叶云寒。”
柳如媚急了,苍梧子就道:“我说过,万事皆有缘法,一个人若是死不了,怎么也不会死的,你回去吧!”
盛翼瞪着他。
苍梧子顿时想起昨日的铲平栖霞山来,他说:“你爱咋样咋样吧,不送。”
盛翼见他竟是一副见死不救的样子,撸袖咬牙,把苍梧子吓了一跳,噔噔噔地后退了几步,就见盛翼翻身扑往在地,眼泪说来就来,嚎丧声在山顶盘旋:“老苍,你是个道人,难道就没有慈悲心……”
柳如媚在一旁不停地劝说,盛翼当她不存在。
如此苦缠了半响,弄得苍梧子满头大汗,他无语地看着盛翼,一副有口难言的样子。
盛翼暗道,火候差不多了。
正想一步到位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轻唤:“盛翼!”
这声音陌生而又熟悉,陌生是许久没在梦之外听到过了,熟悉是天天在梦中听到,他一时僵住了,直愣愣地跪着,一动也一动,连转过来都忘记了。
那一下,时间都仿佛静止了。
柳如媚一声惊叫:“你,你怎么,你不是……”
话没落下,盛翼就觉得自己被搂进一个温热的怀抱,那人在他耳边轻唤:“盛翼,我回来了。”
盛翼身子软了下去,眼泪一下子糊了眼睛。
怎么可能,叶云寒竟然活过来,还来到栖霞山,这莫不是自己做的又一个梦,如果是这样,就永远别醒啊。
叶云寒喃喃地说:“我就怕迟了,不敢歇息,终于赶上了,赶上了……”
盛翼紧紧抓住他的衣服,呜呜噎噎的。
他都没时间去想一件事,他还没进入天目镜,叶云寒怎么就好了。
他只想紧紧抓住他,生怕一松手就不见了。
苍梧子似乎见不得眼前这种久别重逢的喜悦,他冷冷地看了一眼,又朝木心堂去了。
柳如媚看了青霜和素月一眼,三人都跟了过去,这两人的体己话想必也不想别人听到,就让人家好好呆一会吧,
三年,盛翼的三年,这些人都守在旁边,不用说,仿佛都知道那是怎样刻骨铭心的日子。
虽然,他天生就该当这个皇帝,但是,谁没有在某些时候悄悄地有过愧疚呢。
苍梧子进了木心堂,站在被红布裹上的天目镜前一声不吭。
青霜小心翼翼地问了句:“不知是谁自愿以肉身灵体一起受这千刀万剐之苦?”
苍梧子的嘴巴哆嗦了一下。
他想起一天前,那个一袭白袍,永远温煦如三月和风的人也这样站在面前。
他说:“师父,动手吧,你知道的,若是叶云寒能醒来,盛翼就会快乐,我也就没什么牵挂了。”
两世的痴缠,他明白了一个道理,不是你的终究不是你的。
有时候放手成全了别人,也是成全自己。
苍梧子现在想起仍十分不舍,眼泪涟涟,这世上,和他说得来的几乎没有,燕澈是唯一一个,他心里,已经把燕澈当成至交好友了。
“你兄长……”
他说的是燕倾城,正一门心思在造机械,燕澈摇了摇头:“我本不属于这世上的人。”
苍梧子知道劝再多也没用,就默默点点头。
燕澈站在镜前,他的身体慢慢化成了泡沫,苍梧子身子都抖了起来,他再三告诫过他,说过这样会很痛苦,就像凌迟一样,身体一点点地融化。
可是,他仍毫不犹豫。
最后,苍梧子哆嗦着说:“你记忆保留吗?”
他没说要保留记忆,须得用施法者的寿元,但若是燕澈想,他苍梧子愿意去做,就算为朋友做最后一件事吧。
燕澈摇了摇头,当他身子化在一片虚无之中的时候,苍梧子听到一句:“我想记得他的样子。”
苍梧子看着盛翼,那个愿意为他融化身体的人,那个前世死也不肯放手的人,就这样消失了,临走时只有一句话,我想记得他的样子。
苍梧子突地有些生气:“他知道身体进天目镜的痛苦么?”
柳如媚身子颤了一下,他知道苍梧子说的是谁。
苍梧子眼睛湿润了,有一个人不声不响地受着,甚至,怎么来的这个世界,又是怎么走的,都不让他在乎的那个人知道。
燕澈说:“别告诉他,就当我从来没来过这世界。”
苍梧子没把这件事说出来,最后化出口的是一句淡淡的话:“城里一个死囚,想到另一个空间换个生机。”
这解释合情合理,进了天目镜,换回一个灵魂,自己也会得到重生。
起码,那个人在另外的空间里会活下去。
青霜突然问了句:“四殿下回来了么?”
那日见过盛翼,说过天目镜的事,她就再也没见到他了,她有隐隐的猜测,忍了半天,还是问了出来。
苍梧子心内满怀沧桑,脸上却淡定如常。
“四殿下呀,唔,自从和我论道之后,几乎成了半仙,想必我这里没他需要的了,他云游天下,访仙论道去了。”
青霜哦了一声。
这解释也合理,那些年,苍梧子几乎和燕澈终日论道,若不是她们认识燕澈,几乎就以为他是个得道高僧了。
苍梧子往庭前相拥的两人看了看,关上了木心堂的大门。
那一刻,他的神情是决绝的,仿佛把红尘关在了门外。